顧行之聽這話就不愿意了，“什么叫‘小錦不在沒人陪你說話’？我不是人嗎？”

    櫻荔撇撇嘴，不好把話說的太直白，顧行之哪有小錦好相處啊，小錦活潑又可愛，而顧行之總是讓人覺得高高在上，最重要的是，她現(xiàn)在一看見顧行之就心跳加速，不管做什么都不自在。

    顧行之不依不饒，“你把話說清楚了，沒有我，你和小錦不可能認(rèn)識，現(xiàn)在倒好，你們倆關(guān)系這樣要好，而我就像個多余的人一樣，這讓我不高興。”

    櫻荔沒想到顧行之這么矯情，然而他不高興了，自己怎么說也得哄一哄，“顧大人，你是好人，救我于水火，又好心收留我，還為我計(jì)劃了周密的逃亡大計(jì)，你是除了義父以外對我恩惠最大的人，不過你平日里太忙了，不像小錦總圍著我打轉(zhuǎn)，所以我肯定會和小錦走的更近一些?！?/br>
    這個答案顧行之還可以接受，他又提起筆道，“你等我一炷香的時(shí)間，我把這折子寫完便來陪你。”

    這封奏折是關(guān)于鐘朗的任命，如果沒有意外，三日內(nèi)鐘朗便能啟程前往大同接替郭達(dá)的職務(wù)。

    直到晚飯，小錦都沒有回來，顧行之和櫻荔猜想他應(yīng)該是如愿留在素梅身邊了。

    櫻荔有些憂愁，因?yàn)樾″\走的匆忙，她都沒來得及和小錦道別，“不知道這輩子還會不會再見了?！?/br>
    顧行之替她夾了一塊杏仁豆腐，“小錦肯定會回來，他雖不是中原人，可他重情重義，我在這里，槐奴在這里，他總要回來看看我們?！?/br>
    “可我那時(shí)候還不知道在不在呢……”

    顧行之筷子一抖，食物險(xiǎn)些掉落下來，他總想著拖延她離去的時(shí)間，可她總想著離開，絲毫不給他裝糊涂的機(jī)會。

    分別是個沉重的話題，飯桌上的氣氛當(dāng)即冷了下來，櫻荔有些后悔自己的掃興，她偷偷看顧行之，他有些不高興了，她也高興不起來了，所以眼巴巴的望著他，不敢說話，只想他能不生自己的氣。

    這個時(shí)候，那個叫鐘朗的家伙不請自來了。

    鐘朗看見一桌子好菜，厚臉皮坐下，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顧兄，你知道我今天要來你這蹭吃蹭喝，所以故意準(zhǔn)備這么多好吃的？”

    顧行之叫人加了副碗筷，燙了一壺酒，心里有些郁悶，原先是想和櫻荔能有多一刻的相處時(shí)間，這回卻被鐘朗打擾了。

    鐘朗感謝顧行之在他調(diào)任這事情上所使的力氣，兩個人聊了半晌公事，櫻荔被晾在一邊，有些尷尬，因?yàn)轭櫺兄疀]理她，她覺得顧行之可能還在生氣。

    她沒想到顧行之生氣對她的影響那么大，大到讓她無心大快朵頤的程度。

    鐘朗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櫻荔滿臉愁容，再看看顧行之，神經(jīng)大條的他這才發(fā)現(xiàn)兩個人有些不對，鐘朗熱情招呼櫻荔，“小meimei！吃??！我有這么丑，讓你吃不下飯去嗎？”

    這個玩笑沒逗得櫻荔開懷，櫻荔去看顧行之，就跟要得到他首肯似的，顧行之一看她那討好的小模樣就心軟了，對她點(diǎn)點(diǎn)頭。

    櫻荔這才心無結(jié)郁的放心吃東西，顧行之和鐘朗一邊聊政事一邊喝酒，櫻荔去夾鵪鶉，不小心筷子掉了，剛要去撿，在一邊聽鐘朗說話的顧行之自然的把自己沒用過的筷子讓給櫻荔，櫻荔繼續(xù)悶頭吃，心里涌上一絲甜意。

    第四十二章

    興許是得償所愿，鐘朗今日格外高興，高興就容易貪杯，酒過三巡，鐘朗已經(jīng)是面有醉意，他拉著顧行之的袖子稱兄道弟，“兄弟！還記得咱倆是怎么認(rèn)識的嗎？”

    他和鐘朗當(dāng)年同在金陵郭先生門下求學(xué)，只是鐘朗從小就頑劣，經(jīng)常因?yàn)檎{(diào)皮搗蛋被郭先生打手板，有次鐘朗被先生打的狠了，沖動之下和先生翻了臉、還揚(yáng)言要和郭先生斷絕師徒關(guān)系，這可不是件小事，“尊師重道”乃是人倫綱常，若是傳出忤逆師父的流言，鐘朗這輩子可就毀了。

    鐘父聞訊親自來和郭先生道歉，但郭先生是個軸脾氣，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道和好的，當(dāng)時(shí)還是季游的顧行之深得郭先生歡喜，從中出了不少力氣才把郭先生安撫下來，雖然后來鐘朗還是被趕出師門，但是最后也保全了名聲。

    “兄弟！我家老頭子這輩子就愛面子，那個事兒要是傳出去丟了他的老臉，他非得打斷我的腿不可！多虧你??！”鐘朗提起酒壇子就往嗓子眼里灌，越喝越多，喝得越多話越多，“實(shí)話不瞞你，我小時(shí)候特看不起你們這些酸腐書生，我看見你們‘之乎者也’我就想揍你們！你以前功課最好，我最想揍的就是你，可沒想到最后替我周全的竟然是你！”

    顧行之眼見鐘朗越來越口無遮攔，轉(zhuǎn)頭對櫻荔道，“去叫兩個下人，一會兒把鐘朗抬到客房去?！?/br>
    櫻荔聽鐘朗憶往昔覺得怪有意思的，還想繼續(xù)聽他說下去，奈何顧行之發(fā)了話，她只好不情不愿的跑出去叫人。

    鐘朗拍桌子道，“兄弟！就沖這件事，我鐘朗記你一輩子的好！來，干一杯，你不干就是瞧不起我！”

    顧行之和鐘朗碰了杯，看著鐘朗一口把酒悶了，他自己卻不喝，只是用酒潤了潤唇，鐘朗喝的迷迷糊糊，眼前的人影都是重樣的，哪里還有半分清醒，他以為顧行之也和他干杯了，便拍掌叫好，“好！夠豪爽！季游啊季游，我這人愛交朋友，五湖四海、三教九流我都有認(rèn)識的人，可我就看不上讀書人，你，就你，我朋友里就你一個讀書人！”

    “那我還真是榮幸?！?/br>
    “做兄弟的勸你一句，人生就得及時(shí)行樂，我知道你身上有擔(dān)子，放不開自己，但是人也不能光為了責(zé)任活著，以前你一無所有，我不好說什么，你現(xiàn)在找到你那個什么舊情人，這也是天意。你想想，這人海茫茫的，怎么就你倆能再遇上呢，所以啊，別墨跡了，早點(diǎn)把那個小姑娘娶回家，早點(diǎn)和她坦白你的身份，你整天憋著你不難受？”

    這話說到顧行之心坎里去了，難受，當(dāng)然難受，每天面對她的時(shí)候進(jìn)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和她坦白，害怕事情太復(fù)雜會給她帶來困擾，可繼續(xù)隱瞞的下場很可能就是失去她，她可以肆無忌憚的愛恨，最后為難的只是他一個人。

    顧行之也在醞釀，他叫人把鐘朗送到客房，自己則望著素梅制作好的那張人皮面具惆悵，他遲早是要把這東西交給櫻荔的，強(qiáng)扣著她不是個辦法，她聽話起來是真乖順，逼急了也是真叛逆，他已經(jīng)不能再讓她生氣了，以前有小錦在中間斡旋，現(xiàn)在小錦不在了，他和櫻荔吵架，沒人再能調(diào)和，萬一櫻荔一氣之下又爬樹逃走，一別可就是一輩子了。

    “咚咚——”

    櫻荔在敲門，“顧大人，你在嗎？”

    顧行之收好那張人皮面具，開門見櫻荔背著手，瞇著眼睛對他笑，她這副表情有些莫名奇妙，“什么事那么高興？”

    “我有東西想送給你?！睓牙髮⒁粋€用手絹包著的扁狀物遞給顧行之，顧行之一邊接過一邊問，“這是什么？”

    “我親手刻的硯臺，送給你?！?/br>
    眼前是一方木質(zhì)硯臺，木材是什么辨認(rèn)不出，但是應(yīng)該不是什么名貴的材質(zhì)，讓顧行之哭笑不得的是它的形狀：硯額像一只小腳丫，腳背上趴伏著小蜘蛛。

    “不喜歡嗎？”櫻荔看顧行之表情很復(fù)雜，難免有些不稱意，“不喜歡就還給我——”

    顧行之將它揣在懷里，和櫻荔解釋，“不是，我是沒想到你會送我東西，實(shí)在是受寵若驚?！?/br>
    櫻荔莞爾道，“是啊，我都沒送過季大哥東西呢?！?/br>
    “哦？”顧行之含笑看著她，“那我在你心里的地位有機(jī)會超過季游么？”

    櫻荔只是笑笑，并不說話，她轉(zhuǎn)過頭去看又大又圓的月亮，“顧大人，陪我走一走吧，我有些悶了?！?/br>
    她主動相邀，顧行之哪有拒絕的道理，她在前面走著，他在后面跟著，踏著一片清輝，兩個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櫻荔盯著那影子瞧，忽然就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對顧行之道，“顧大人，你生的很高?！?/br>
    櫻荔的頭頂剛剛到顧行之的肩膀，如果兩個人站的近，她要折著脖子才能對上顧行之的眼睛。

    夏日的微風(fēng)拂面，顧行之伸手替櫻荔撥了撥鬢角的碎發(fā)，櫻荔就這么仰著頭，仔細(xì)去觀察他的眉眼，他實(shí)在是英俊的不像話，光憑皮相就能吸引一大票情竇初開的少女替他賣命，這一大批少女里也包括她。

    她快要十八歲了，水煙曾經(jīng)和她說，十八歲的姑娘出嫁剛剛好，到了二十歲剛好生養(yǎng)，和子女有二十歲的年齡差，不多不少剛剛好，就像她和水煙一樣，年紀(jì)差二十歲，最有母女的感覺。

    當(dāng)年裹著被子，聽水煙講她年輕時(shí)的故事，害羞的縮進(jìn)她懷里，心里卻暗下決心，十八歲前怎么也得找到季游，二十歲時(shí)怎么也得生個孩子，現(xiàn)在十八歲到了，她的季游找到了，可是二十歲生孩子這件事卻無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