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梁語陶心下一動,故意試探道:“難不成你大學四年,都沒來得及談個女朋友嗎?” “沒有?!彼Z氣從容。 梁語陶也不知怎么地,聽他這么篤定地說出“沒有”二字,她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氣,大約是白日里那些郁郁不安的情緒,都一掃而空了。 明明心里高興得要死,她卻還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偷瞄了他一眼:“那你覺得,是我長得漂亮,還是剛才電腦屏幕上的那個女主角漂亮?!?/br> 曾亦舟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梁語陶每逢問及,你我他這樣的疑問句,總是希望他選她的。就好像她每次問他,他最喜歡的小提琴家是誰。即便他不愿意說是她,她也會想方設法硬逼著他說出“梁語陶”三字。 “是你,行了吧?!?/br> 她心滿意足地吐了兩個字:“中聽?!?/br> 筆記本電腦被曾亦舟放在了茶幾上,梁語陶探出身子去夠,卻怎么也沒能夠上,最終倒是曾亦舟眼疾手快,將電腦遞給了她。 梁語陶抱著電腦,似是想起了什么,好整以暇地問道:“曾亦舟,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離開的那五年里,我們似乎都沒怎么聯(lián)系。” “好像是啊。” 她回應地理直氣壯:“那你說你當時為什么不主動聯(lián)系我,偏要等我回國了,主動來找你了,才愿意跟我示好。” 曾亦舟單手松了松領(lǐng)帶,從梁語陶的角度望去,他眼梢?guī)е紤械纳裆?,莫名好看,瞧得她心下一動。她一時怔楞之間,竟是忘了挪開目光。而剎那間,曾亦舟突如其來的回眸,意外地將兩人得視線撞到一起。 四目相對,他眼光灼灼,眉角含著不易察覺的笑意:“梁語陶,其實我一直挺想問你的。五年前,你到底是為了什么,一聲不吭地就走了。你居然就那么坦蕩蕩地消失了,連個招呼都不打……” 梁語陶一時無話,為了掩飾自己抽離的情緒,她故意撇開了眼光,埋下頭絞弄著手指,語氣輕飄飄地,像是在心虛:“沒什么,你也知道我對謝紹康的心思。那時候他走了,我就迫不及待了?!?/br> 這句話里是否摻雜虛假成分,只有梁語陶自己知道。 剛說完,她就有些坐立不安。一直很害怕被提及的原因,今天終是被曾亦舟問了出來,梁語陶下意識地想要逃避。她稀松平常地站了起來,信步往樓梯的方向走。 臨末了,她似是不甘心似的,拋下一句:“我其實不太懂,你現(xiàn)在為什么要問我當初離開得原因。畢竟那整整五年,你也并沒有來國外找過我?!?/br> 她輕聲笑著,笑得有些疏離:“雖然我們倆青梅竹馬那么多年,但似乎其實也并不互相關(guān)心呢。” 說罷,她就轉(zhuǎn)身離開。 盤旋而上的樓梯,她數(shù)著階數(shù)一級一級地往上攀。她佯裝平靜,然而心思卻不似是這般高度規(guī)律的樓梯,起伏規(guī)律。 梁語陶有她自己不能說的秘密。這個秘密,她曾在五年以前,機緣巧合地發(fā)現(xiàn),促使她倉促逃離。 值得慶幸的是,五年時光,令她很及時地將這樁心思扼殺在了搖籃里。就如同那些罪惡的種子一般,梁語陶懼怕這個秘密,也害怕它再次復蘇。 她想,或許十年內(nèi),或許二十年內(nèi),或許一輩子,她都不能說出來…… 因為一旦脫口而出,毀掉會是三個人。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次日夜晚,久江市音樂廳。 演奏會正井然有序地準備著,舞臺上所有的燈光座椅早已配備,只等樂團成員走上去,一場音樂盛宴即將開始。梁語陶和周麗站在后臺,兩人皆是一席黑色的貼身禮服,手提小提琴,站在暗紅色的幕布下,等待出場。 “怎么看起來悶悶不樂的?!敝茺惻牧伺乃募?,熱鬧問道:“今天是你在國外獲獎之后第一次在國內(nèi)演出吧,緊張嗎?” “不緊張?!绷赫Z陶笑笑。 “那你干嘛板著個死魚臉,待會曾亦舟見了,可不要以為又有誰欺負你了?!敝茺悋K著嘴,道:“我可不想再像小時候一樣,看見一后臺的參賽選手,都被他打得個鼻青臉腫的模樣了。” 周麗還未說完,梁語陶就冷不防地打斷了她:“他今天沒來?!?/br> “你開玩笑呢怎么可能?你在獲獎后在國內(nèi)的第一次演出,作為你的青梅竹馬,他怎么好意思不來捧場?!敝茺惡鋈徽Z氣頓作,轉(zhuǎn)頭皺眉問道:“難不成你們又吵架了?!?/br> “不是,我沒告訴他?!?/br> “哎,看樣子又是吵架了,我這是該說什么好呢?!?/br> 周麗話音剛落,場工就開始揮舞著手中的指揮棒,令樂團眾人入場。周圍沒有人說話,周麗也自然安靜了下來,只是時不時地,還會搖著頭,用恨鐵不成鋼地眼光,無奈地打量著梁語陶。 梁語陶亦步亦趨地往舞臺中央走著,但握著小提琴的手卻忽然沒了力氣。 實則,她也后悔的很?;貒牡谝粓鲅莩?,雖不是首席小提琴的位置,但她總希望曾亦舟能參與其中。 畢竟,從小到大,除卻在國外的那幾年,每一場演出,無論場次大小,樂團排位如何,曾亦舟總會安靜地坐在臺下,認真地聽著。即便是聽不懂,樂曲終了,中場休息,他都會隨著人群一同微笑鼓掌。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是她天生的聽眾,永遠都不會走遠。 燈光林立的舞臺就在面前,梁語陶忽然生了拔腿回后臺給他打電話,讓他趕過來的想法。然而,眾人都在等著,她也不好一個人退縮,只得不情愿地繼續(xù)向舞臺方向進發(fā)。 眾人落座,梁語陶坐在最靠近舞臺的第一排。第二小提琴主手的位置,相對于其他人,總是稍微顯眼的。 她埋頭調(diào)著音,卻驀地感受到有人戳了戳她的脊梁骨。她吃痛往左看去,才發(fā)覺,身旁的周麗正抖著眉毛,擠眉弄眼地瞟著白眼,示意她往臺下看。 梁語陶朝周麗聳了聳鼻梁,暗示她動作小點。畢竟臺上任何細微的小動作,在臺下觀眾的眼皮子底下都會被無限放大。 等梁語陶跟她神交完一陣,才終于朝臺下望去。 待看到那人沉靜地坐在vip席內(nèi)的模樣,梁語陶終于一解整晚的郁郁寡歡,從眉梢到心底,都不由自主地開起了花兒來。臺下人數(shù)眾多,但梁語陶卻依舊無比精準地捕捉到了他的方位,黑發(fā)的英俊男子,就好像天生就該躲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舞臺上燈光敞亮,襯得臺底下一片陰暗。梁語陶就那么坐在萬千光華里,天真爛漫地笑著。而曾亦舟正坐在兩米之隔的臺下,當兩人目光連結(jié)在一起之時,均是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揚。 從《佩里艾氏與瑪麗桑達組曲》再到《貝多芬第一交響樂》,梁語陶均是演奏地酣暢淋漓。近兩個月的排練,使得真?zhèn)€樂團都默契非常,贏得了臺下的眾多掌聲。 每逢一曲歇了,梁語陶總會不由自主地偷瞄著目光,瞧瞧臺下的曾亦舟有沒有一直在看著她。若是他正看著她,她自然樂得高興。若是沒瞧見他看著她,她便會恨恨地在心里罵他幾句。 演奏進行地很順利,以致于當加演曲目《婚禮進行曲》響起時,梁語陶才忽然想起,今天是謝紹康向趙子妗求婚的日子。她這才放眼往臺下望去,而可笑的是,身為女主人公的趙子妗正玩著手機,眼神心猿意馬,似乎根本不在乎這場演出如何。 有關(guān)求婚儀式的所有細節(jié),梁語陶早就在樂團成員偶爾的提及中熟知。大概也是因為自己早就承認了這個事實,以致于此時此刻,梁語陶仍是平靜至極的。甚至,她在演奏樂曲的時候,還打心眼里地祝福著他們。 謝紹康放下指揮棒,踏著《婚禮進行曲》的節(jié)奏走下舞臺,與此同時,從兩側(cè)安全通道口,各自走出一堆手捧香檳玫瑰的花童,朝著趙子妗的方向涌去。 在樂聲中,謝紹康接過話筒,在瘋狂如潮水般的掌聲中,下跪求婚。然而,在這般無限浪漫的環(huán)節(jié)下,女主人公卻不甚專心,連眼神都是躲閃的。 當謝紹康說出“請你嫁給我”的時候,趙子妗更是慌亂地拎起了手包,拔腿就跑。 梁語陶顯然未能想到,事情會淪落成為現(xiàn)如今的場景。她以為趙子妗會心安理得地同意,卻不想,她居然以這樣倉皇的方式,不帶任何情面地,堂而皇之地拒絕了謝紹康的求婚。 拒絕求婚的同時,也一并丟了謝紹康所有引以為傲的面子。梁語陶幾乎能想象到,不日的娛樂新聞頭條,謝紹康即將被毫無道德底線的媒體人嘲諷成如何模樣。 失意的謝紹康從安全通道退出,梁語陶坐在臺上,無可奈何地目送他背影孤獨地離開。 人群逐漸四散,演出也終于告一段落。 ** 演奏會順利完成,樂團照例地開了幾瓶香檳,慶祝演出成功。然而,謝紹康的求婚失敗,卻讓所有的愉悅興奮都變了味。 原本,梁語陶一直滿心歡喜地等著演出結(jié)束,打算去跟臺下的曾亦舟會合??善x紹康如今出了這樣的亂子,若是提早離隊,表現(xiàn)得漠不關(guān)心,倒是她自己心里那一關(guān)首先過不去了。 眾人都觥籌交錯地慶祝著,唯有謝紹康一個人坐在人群的角落里,形影孤綽地喝著紅酒。起先,他還握了個高腳杯,大約是喝的不夠盡興,最終他直接摔了杯子,對著紅酒瓶口往嘴里灌。幾瓶酒下去,他整個臉已然漲的通紅,身為指揮家的高雅與矜貴早就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雙血絲密布的眼睛還張著。 梁語陶從未見過他如此狼狽的模樣,腳步不由自主地挪過去,想去勸他幾句。 然而,她剛邁開步子,謝紹康忽然像是瘋了似的,徑直拎起了酒瓶往外跑。梁語陶趕忙追過去,無奈男人的腳程與女人的總是差距天壤,直到跑出音樂廳外,梁語陶才終于追上了他。 或許是跑的累了,他整個人都癱坐在了路旁的樹下,手里還依舊忙碌著,一口口地往嘴里灌酒。 梁語陶見狀,三步并作兩步直接跑了上去,拽過他手里的酒瓶:“學長,別喝了?!?/br> “你是誰啊,管我干什么?”他從她手里一把奪回酒瓶。 “學長,你清醒點。這是大馬路上,會有很多人看見的,我?guī)慊厝ズ脝???/br> 音樂廳外的人雖然已經(jīng)去了大半,但仍有些觀眾還未離開。謝紹康顯然已經(jīng)喝醉了,但梁語陶沒醉。他是公眾人物,在國內(nèi)的指揮生涯前途無量,萬萬不能因為酒醉發(fā)瘋而毀了名譽。且不說,梁語陶曾經(jīng)無比愛慕過他,即便是一個與他私交了了的人,在他酒醉失意的時候,也應當給他適當?shù)膸椭?/br> 然而,梁語陶的好心勸解,卻得到了他的極力反抗:“有很多人看見那又怎么樣?我今天連求婚失敗的洋相都出了,還怕什么。我謝紹康丟得起這個人,什么都無所謂!” 謝紹康的話,一時竟讓梁語陶來了氣。她朝他怒道:“學長,以前在國外的時候,難道不是你告訴我,音樂事業(yè)要用一生去經(jīng)營嗎?難道不是你說,無論是自身生活到現(xiàn)場演奏,都不能辜負音樂本身嗎?怎么現(xiàn)在就因為一個趙子妗,就能讓你違背了所有你之前的堅持呢?!?/br> 聽見趙子妗這個名字,謝紹康忽然像是發(fā)了瘋似的,猛地將酒瓶甩到一旁。紅褐色的酒液,在路面上炸開了花,伴隨著破裂的玻璃片,四處飛濺。 “我就是為她瘋了!” 謝紹康狠狠一拳捶打在樹上,樹干震動,樹葉也隨之紛紛掉落。路燈昏暗的燈光下,梁語陶依稀能看見謝紹康的眼眶有些發(fā)紅,隱忍的水光在眼眸中流動:“我其實早就知道她會拒絕我的,很早以前就知道了。我知道她根本不愛我,跟我在一起也不過就是為了利用,利用我找到更高、可以攀附的對象。我前段日子帶她去參加了一個聚會,她無意間認識了聚會的主人,一個年過四旬,離婚還帶著個女兒的男人。無意中我發(fā)現(xiàn)她一直跟那個人有所曖昧,為了重新將她搶回身邊,我才孤注一擲,想出了向她求婚這樣的辦法?!?/br> 謝紹康忽然疲憊地笑了笑:“只可惜,我以為在所有人的見證下,她會有所感動。又或是,人群帶給她無形的壓力,會迫使她接受求婚。可沒想到,她還是拒絕了,拒絕得一點余地都沒有?!?/br> “別說了,那都過去了?!绷赫Z陶蹲下身,她彎著唇角,笑得一如既往的溫暖:“學長,像你這么好的人,會值得更好的?!?/br> 聞言,謝紹康才吃力地睜開眸子,打量著眼前的人。 樹葉層層疊疊的重影之下,路燈盛放出的細微燈光,透過葉片罅隙落在梁語陶的臉上。染了酒色的謝紹康,眼神通紅,他就那么目光灼灼地盯著梁語陶看,似是穿過她的臉,瞧見了另外的人。 混亂的酒精,令謝紹康的眼神并不清晰。昏暗的燈光下,明明是容貌完全不同的梁語陶,卻與趙子妗的模樣重疊在了一起。謝紹康一下子看得有些癡了,他只覺得此時此刻,站在他面前的人,就是趙子妗無誤。 “子妗,是你嗎?”他癡癲地笑了起來,猛地站了起來,欺身抱住了梁語陶。 梁語陶被他抱得呼吸不暢:“學長你認錯人了,我是梁語陶,不是趙子妗?!?/br> 然而,梁語陶的話并未得到相應的回應。謝紹康擁住她的那雙手,反倒是越收越緊,像是生怕她逃了似的。他胡亂地,自言自語似的笑著:“子妗,我知道是你回來了。你是不是后悔了,后悔拒絕我的求婚了?沒關(guān)系,我答應你,我們結(jié)婚,我們結(jié)婚好不好?” “學長,你放手!我不是她!”梁語陶死命掙扎,卻也沒能掙脫謝紹康的蠻力。 還未等梁語陶話音落下,謝紹康就驀地將她推到墻邊。他遏制住她的手腕,用力抵在墻壁上。水泥質(zhì)地的墻面擱得梁語陶生疼,像是砂礫扎進了皮膚。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謝紹康迷亂的呼吸,忽然湊近她,帶著濃烈的酒精氣味,一同撲鼻而來。 “子妗……” 他叫著趙子妗的名字,卻意圖吻上了梁語陶的唇。 梁語陶別開了臉,瘋狂地晃動手臂,企圖掙扎。抗爭過程中,手臂上的皮膚摩擦在銳利的墻面上,搓破了皮,沁出了血。 她忽然有些委屈,漫天漫地的委屈。明明曾經(jīng)有個人許諾了,只要她每次有危險,他必定飛到她身邊??善F(xiàn)如今最需要這個叫“曾亦舟”的名字的時候,他卻不在了。 眼看著謝紹康的臉越湊越近,梁語陶卻根本無力反抗。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砰—— 電光石火之間,一記拳頭狠砸在了謝紹康的臉上。 那人大約是下了狠手,不到半秒,謝紹康立刻鼻血飛濺,有好幾滴濺在了梁語陶的脖子上,溫溫熱熱,帶著人體的余溫。謝紹康本就因醉酒迷迷糊糊的,這一重拳下去,更是讓他失了重心,整個人癱倒在了地上。 她眼睜睜地看著謝紹康直勾勾地倒下,整個人怔在原地。謝紹康剛才雖是勉強她,但也總不至于被打成現(xiàn)在這樣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