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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8節(jié)

第8節(jié)

    紀(jì)氏自家雖沒生養(yǎng)男孩出來,抬的妾卻有兒子,也算是有后的。獨獨只有顏麗章,妾跟通房都不少,他那個院子都快住滿了人,可就是沒個兒子生出來,袁氏自個兒也沒曾生養(yǎng),只有一個庶出的女兒,夫妻兩個當(dāng)作眼睛珠似的養(yǎng)著,還打過招贅的主意。

    丈夫不先開口說這些,紀(jì)氏只作不知,睞姨娘發(fā)動的時候,她就想到這個,等下邊婆子報說是個男孩,她嘴角再松不開,這件事就一向壓著,推說孩子還沒滿月,不曾寫信回去報喜。

    紀(jì)氏臉上無異,心里卻翻了起來,若是安姨娘所出,倒也還罷了,偏偏是個不肯老實安份的睞姨娘,她的兒子要是承了大房,顏家一半兒的產(chǎn)業(yè)便算在灃哥兒的頭上,到時候,睞姨娘一家子還不尾巴翹上天。

    紀(jì)氏起身往外吩咐一聲:“卷碧,煎一壺涼茶來,天燥了,給老爺下下火?!彼幻嬲f,手一邊攥緊了拳頭,打定了主意,絕計不能叫灃哥兒承了大房。

    ☆、第14章 香蘭涼茶

    顏連章還沒想到過繼的事情上來,腦子里還盤著生意,若真?zhèn)€回去辦喪事,那一家子就都是要去的,須留兩房人家在此地,他同那些船商貨商都是舊識了,做生不如做熟,生意不怕做不下去,可這口袋肯定不如原來滿當(dāng)。

    在位的地方官兒,還能壓一壓,等他離了穗州,這攤子事卻該由誰來接手,家里人丁若是再旺一些,便沒這許多煩惱,可若人丁旺了,也不會有攢下這許多家財來。

    顏連章用手指沾了杯子里的水,在黑漆貼貝的梅花小朵上寫起字來,絲棉生意歸了誰管,那采買進(jìn)貨的生意又由著誰來管。

    “我看高慶高源兩個倒還妥當(dāng),高源跟著我進(jìn)過貨,兩邊通了聲氣,雖不比如今做的大,這門生意也不能斷了,長做才長有嘛。”顏家兵禍起家,第二代是收租的田舍富翁,第三代開始行商,雖則代代都讀書,卻是到了這第五代,才有兩個兒子做到了從五品的官兒。

    他正打算著,外邊瓊珠端了托盤上茶來,紀(jì)氏接過來,瓊珠便又退到落地罩外面,跟瓊玉打了個手勢,兩人把簾子放了下來。

    紀(jì)氏拎了壺把往杯里倒茶,端到丈夫面前往他身前推一推:“別喝那個了,瞧你急的,喝杯涼茶靜靜心。”

    丈夫待睞姨娘寵愛,一半是為著這個兒子,紀(jì)氏心里自然也是難受過的,不醋不酸不是女人,可她明白輕重,她自小到大,看的聽的知道的,便是怎么做好當(dāng)家主母,要持得住,要端得起,要平得了后宅。

    可要壓著睞姨娘,她卻半點也不會手軟,她往上爬的手段就不干凈,原來的程姨娘跟安姨娘都是她抬起來的,先是通房丫頭,等有了孕再抬起來當(dāng)姨娘。

    張姨娘是上峰送進(jìn)宅子里的,也是一般無二,生下來姐兒來,這才擺了一桌席面開臉??蛇@個睞姨娘卻是自個兒爬了主子的床,這就是不規(guī)矩,沒把正室放在眼里,就該整頓,就該讓她知道怎么當(dāng)妾。

    紀(jì)氏自然是知道那個小院里都有些什么事,可她不想伸手的時候,便不伸這個手,這個女人如此短視,她心里怕什么,紀(jì)氏也很清楚,她怕明沅是傻子,她的這個姨娘就當(dāng)不成了,不獨當(dāng)不了姨娘,府里也沒了她的立足地。

    紀(jì)氏一看見她就跟咽了蒼蠅一樣的惡心,因著這件事她把書房里的小廝挨個兒換過來,連睞姨娘的娘老子也停了差使,打發(fā)回了老家,可梗在心里這口氣卻怎么也咽不下。

    明沅大病一場,紀(jì)氏是知道的,她等了幾日,到底不忍心,她下不了臟手,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問,這才差人把明沅抱過來,又把睞姨娘身邊那些人心浮動的奴才都換過一回。

    姓沈的養(yǎng)娘頭一個該殺,若這個還生了女兒,留著她倒無礙,可這一胎生了兒子,就不能讓哥兒身邊留下這樣的人來。

    只恨她自個兒沒有兒子,若她自己有子,下面就是孫猴子大鬧天宮,她也能八風(fēng)不動穩(wěn)坐釣魚臺,紀(jì)氏緩緩吸了一口氣,坐到丈夫?qū)γ妫骸吧匣厮腿サ母啕悈?,不是說吃著好些了?明兒叫人再送些去?!?/br>
    顏大伯自三十歲上便一直病著,三兄弟從小聽到大的都是大伯又吃了多少藥,一年怕不要花銷個千把兩來吃那些人參補藥,原來家中就富貴,就是金玉藥丸也吃得起,等到順章連章兩兄弟當(dāng)了官兒,更是有什么好東西就往家里送。

    一向康健的親生爹娘早早沒了,這個藥罐子伯父,卻每每看著不好,以為他要撒手了,那一口氣兒又吊了回來。

    家里有福的老壽星棺材板上要過幾十道漆,他卻是早早置下一塊桃花洞板,傳說切開來那日,滿堂都是木料香,這付板子如今都上過三十多道漆了,三兄弟人前不說,背地卻常猜測著,說不得這付板兒就要上六十道呢。

    紀(jì)氏見丈夫還在盤算生意,抽了帕子拋過去,一下遮住了桌上的水漬,絲帕吸飽了水,縐縐的貼在漆案上,顏連章嘆一口氣,抬頭笑看了妻子:“三弟這回來信又是不同,說的比原來兇險好些,咱們還該早謀打算才是?!?/br>
    紀(jì)氏聽見丈夫嘴里說著“咱們”,眉梢攀上些笑意,嘴兒一抿,話里卻是埋怨:“叫別個瞧見了,還當(dāng)你是巴不得守著孝呢。大伯雖久病,卻也有驚無險的過了這許多年,盤算這些太早了?!?/br>
    “也不算早了,明歲開了春,我這頭的差事就要卸下來,這兒的生意利大,再不能扔,我看著是不是支個鋪子起來,等咱們離了這地兒,倒沒那么些講究了。”顏連章擺擺手,還只皺了眉頭思索。

    顏家發(fā)家靠的就是謹(jǐn)慎,這兩個字算是刻在了骨子里頭,當(dāng)官的不許經(jīng)商,那是給上面看的,到有力道置產(chǎn)做生意了,哪里還用自家出面,有門客有陪房,還有捧著產(chǎn)業(yè)來投靠的商戶,管著莊園地產(chǎn)鋪子,得利的還是主家。

    “我看高安家的便不錯,倒是老實人?!鳖佭B章才說這話,紀(jì)氏就笑了:“你打量的主意我也明白,可我身邊哪里就能離了她,若要回去治喪,人手調(diào)派更離不得她,總得辦的像樣兒才是?!?/br>
    她這話一說,顏連章也皺了眉頭,大嫂梅氏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才女,你讓她畫山水長卷四季行樂圖,她是行的,你要讓她cao持家事,那是半點都靠不住。

    三弟妹袁氏更是不堪用,她因著沒生養(yǎng),只覺得比別個矮一頭,連大房主事都辦不下來,族里每每有事,都是紀(jì)氏頂上去,若大伯真有個好歹,還真離不開身邊這些人。

    紀(jì)氏垂垂眼眸,心思立時就轉(zhuǎn)到了人選上邊,開口先是回絕,再把因由點了出來,高安就是安姑姑的丈夫,后宅要平,略抬一個打一個便是,臺子搭的越高,可不是自個兒給自個兒尋敵手。

    安姨娘自然是老實的,后宅里一個老實一個短視還有一個是愚鈍,偏是這個老實的最有眼色,既然老實了,就得讓她一直老實下去。

    顏連章聽了這一句也不再說話:“那成,你想想,總得挑一房你的陪房出來,兩邊看著才是。”

    紀(jì)氏抬起袖子掩口笑:“你倒好,把這差事落到我頭上,叫我唱白臉兒,還曉得制衡了。”說著伸著玉蔥一般的手點點他。

    紀(jì)氏少有這樣的嬌的時候,顏連章見著上房里無人,挨著她坐下去,湊上去就香了一口,握了她的手,看著涂了紅蔻油的指甲搓了兩下:“我是想著,把這洋行生意,就給你身邊的人來管著。”

    紀(jì)氏一驚,洋行看著才興起來,可利潤卻不比絲綿少,穗州出船運出去的,多是瓷器絲綢,運回來的東西卻是千奇百怪,顏連章一向是撿貴重的好東西進(jìn),珠子寶石在本土價貴,在外頭卻是能用絲綢瓷器茶葉來換的。

    那樣一匣子一匣子的紅藍(lán)寶石金剛鉆,三成不到的價兒就能換了回來,紀(jì)氏到了此地頭一樣收的就是這個,放到別的地方稀罕,在穗州連小官員妻室頭上,也能戴得起小指甲蓋大的紅寶首飾。

    收這樣的貴貨,自然不能在本地賣出去,顏家在江州金陵俱有鋪子,這些貴重東西,不單賣出去,或是嵌成套件,或是由著宮里頭收羅了去。

    顏連章到得此地兩年,顏家悶聲不響的,在江州可又置下田地茶園來,靠近兩京地不好買,江州的上乘水田也不易得,顏家攢下千畝良田就費了幾代之功,有田才是真的有了立身的根本。

    田地茶園的出息是老三在打理,絲綢生意就都交給了顏連章,三人里邊大約也只有大房除了公中開支再沒別的進(jìn)項,各房里邊有些打算尋常的很,又不是啃了公中的錢,年年都要對帳,還年年都分得比舊歲更多些,誰也沒有二話。

    可顏連章一開口還是把紀(jì)氏給嚇著了,她才要開口,就叫顏連章?lián)ё×耍骸澳氵@些年辛苦我都瞧在眼里,別樣生意動不得,只好單把洋行拎出來,往后這一份兒,就是給明潼的。”

    紀(jì)氏吸一口氣,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她抿了抿嘴兒,到底沒有忍住,伏在顏連章肩上抖了身子啜泣,顏連章拍了她的背:“你心里有些苦楚,我也知道,咱們但凡有個兒子,往后那些我再不看一眼的,唉?!?/br>
    紀(jì)氏聽他嘆這一口氣,心里更是難受,顏連章拿袖子給她拭了淚,哄她道:“咱們有個明潼也了得不了,若是個似她這樣的男孩兒,我再不作它想?!?/br>
    瓊珠先還在外頭聽,到得后來聽見里邊聲音輕下去,再響起來又不同以往,臊紅了張臉,拉了瓊玉退到門外邊,又吩咐燒水備著,兩個丫頭彼此笑看一眼,俱都抿了嘴兒笑起來,看著老爺?shù)哪樕€當(dāng)要不好呢。

    暖閣里邊澄哥兒吃了玫瑰鵝油的酥餅子,一口咬下去起了七八道酥,他有什么都先想著紀(jì)氏跟明潼,問明沅要了只碟子,小心翼翼的拿了兩張擺在上邊,想拿去給紀(jì)氏吃:“等爹吃了餅,就不生氣。”顏連章臉色難看,他也覺出來了。

    明沅跟在他后面,抬眼看著瓊珠瓊玉兩個臉上色變,再一看都退到了門外邊,知道里面定然在說重要的事,等澄哥兒走到門邊,明沅也聽見那聲兒了,兩個丫頭攔了澄哥兒:“好哥兒,太太正睏午覺,等會子再來吧?!?/br>
    一面說一面?zhèn)攘硕洌瑥膩硪矝]鬧得這么響,今兒也不知怎么了,澄哥兒還不肯依,明沅卻拍了巴掌:“我剛從太太那里得了刀幣,要不要看?”

    澄哥兒立住了,把碟子交到瓊玉手里,還囑咐她等紀(jì)氏睡醒了就要送給她,伸了手拉住明沅,去她房里看玉刀幣,兩個丫頭松口氣兒,又不禁紅起臉來,往廊下挪了點,這倒真像是鬧貓兒了。

    ☆、第15章 雀兒藥粥

    紀(jì)氏穿了件淺湖藍(lán)染煙霞色的軟綢長衣挨在榻上,頭發(fā)一把挽在腦后,留出一束來,扣了朵水滴紅寶的金花搭在胸前,長衣下擺那染就的氤紅色映得她滿面春意。

    她自個兒不動筷子,一只手撐在引枕上,一只手掩了口懶怠怠的打個哈欠,瓊珠舀了碗湯出來:“太太喝個湯罷,這雞是才從莊子里邊送上來的,皮子可脆呢?!?/br>
    酸筍雞皮湯,雞皮拿熱水冷水反復(fù)淖過,淖的每塊雞皮只有指甲大小,又脆又鮮,明沅吃了一碗,又指丫頭再給舀一碗。

    卷碧拿過湯碗:“六姑娘吃的真香。”可不是香,她飯量不知比明湘明洛兩個大多少,那兩個年紀(jì)比她大一倍,只吃小兒拳頭似的一團飯,全靠點心補足。

    明沅不挑食吃的多,端上來什么都吃的香,引得澄哥兒也吃的多,紀(jì)氏同她一處吃飯,每每都能多用小半碗。

    “倒是跟大囡一個樣兒,光看著就饞人?!奔o(jì)氏到底點了頭,拿著湯碗拿勺兒舀了小口小口咽著:“四丫頭五丫頭兩個,還不如小貓吃食,似沅丫頭這樣倒好,圓臉盤兒有福氣。”說著伸出手,捏捏明沅的臉蛋。

    明沅原來瘦歪歪跟棵豆芽菜似的,她病著,廚房不住給她上清火的東西,素的不見一滴葷油,滿眼都是青白兩色,人越是餓越是沒精神,到上房養(yǎng)了兩個多月,尖下巴還在,兩邊面頰卻生的圓潤,紅撲撲像喜果似的討人喜歡。

    顏家一日三餐除外,還有一頓早點心一頓午點心,每餐吃七八分飽,夜里便不再上點心,卻得喝一碗杏仁茶,這倒是穗州做法,去了皮,拿杏仁磨出漿子來煮過了再濾,還是明潼先愛上了,夜夜都要點一碗,澄哥兒也跟著一樣吃,明沅來了,廚房便多上一碗。

    擱了麥芽糖,喝了一肚子熱氣,身上熱烘烘的進(jìn)被窩,連病都少生,明沅身子圓了臉盤也跟著圓起來,手腳也跟著長,不是個大頭娃娃了。

    明沅還不挑食,自她來了,澄哥兒果瓜菜蔬也都跟著吃的多,他原來便是個rou祖宗,會吃飯就先要rou,廚房為著討好他,把rou燉的稀爛出汁,把rou碎拌在蒸熟的米飯里,這樣鮮口的東西一吃,哪里還肯沾菜葉子。

    紀(jì)氏肯帶了明沅一道用飯,先是看她筷子使得好,桌前不落飯粒兒,又看她不挑嘴,便把這個功勞算在了喜姑姑頭上,想是養(yǎng)病那一個月,把吃飯的規(guī)矩立起來了。

    紀(jì)氏吃了一碗酸湯開了胃口,端了飯碗還想著丈夫:“那雀兒粥可得了?給老爺送一碗去?!?/br>
    澄哥兒聽見雀兒想到了炸麻雀,放了碗說:“我也吃粥?!?/br>
    不獨紀(jì)氏笑了,幾個通些人事的丫頭都抿了嘴笑,倒是幾個小丫頭都跟明沅似不明所以,紀(jì)氏面上飛紅,到底是白日里做了那事兒,心里雖甜也怪自家竟沒持住,她摸了澄哥兒的頭:“等澄哥兒大了,便也能吃了?!?/br>
    用過飯照例是閑話一番,紀(jì)氏今兒卻沒問兩個孩子的功課,由著他們在羅漢榻上玩,自家卻拿了帳冊吩咐:“明兒開了松雪堂,叫幾個管事都進(jìn)來對帳?!?/br>
    松雪堂在外院,每回紀(jì)氏對帳都在此間,架起大屏風(fēng),婆子們在里頭回事,帳房先生便立在屏風(fēng)外邊回事。

    既顏連章開了這個口,紀(jì)氏自然不會把到手的洋行推出去,本來這些帳冊也是由著她來打理的,顏連章那里請得四五個帳房,回回都是跟她報帳,若要回去,這頭的事便得理出個頭緒,才好挑出接手的人來。

    “節(jié)前才盤過的,還不到一季呢,太太仔細(xì)傷了精神?!杯傊槎肆讼銣珌斫o紀(jì)氏凈手,又拿小銀勺子挖了團羊油給紀(jì)氏抹手。

    “晚做不如早做,把事兒了了,走的時候也更清爽些?!奔o(jì)氏說了這話便不再言語,記著下午許了明沅出去玩,便吩咐了喜姑姑:“明兒許沅丫頭往院子里走一遭,看看花樹,別往水邊去?!?/br>
    瓊珠瓊玉幾個彼此一看,瓊珠應(yīng)了一聲,轉(zhuǎn)頭出去吩咐,安姑姑用了飯來,見著她出來問了一聲,瓊珠便把外頭要盤帳的事說了。

    安姑姑原是要進(jìn)上房的,聽了這話卻不頓住腳步,跌了腿兒道:“又混忘了,姨娘還有東西要奉給太太呢?!?/br>
    瓊珠聽見便只笑不接話,推說身上有差事,趕緊走了,一路走一路扯了瓊玉的袖口,點點月洞門:“你且瞧著,看她等會子出不出來?!?/br>
    兩人走到墻廊邊上,往花蔭里一鉆,瓊玉不敢挨了花枝,怕有蛇鉆出來,兩個半矮了身子往正院里看,等了一瞬,就瞧見安姑姑的影子一閃,又從正院里出來了,一路往延松院去。

    瓊玉趕緊閃身出來,抖抖身子上的花瓣,奇道:“原也沒走的這樣勤快,怎的這兩個月常去?”

    瓊珠從鼻子時頭輕輕“哼”出一聲來:“還不是為著六姑娘來了?!彼f得這一句,看瓊玉還不明白,便嘖了下舌頭:“六姑娘不曾來時,除開三姑娘,哪個排在前頭?”

    便是瓊珠不說,瓊玉也明白過來,伸出個巴掌來,又把拇指彎下去,比了個四,掩了口道:“怪道呢,可六姑娘已經(jīng)進(jìn)來了,難道還能出去不成?”

    “你管這個作甚!”瓊珠點點瓊玉的額頭:“太太是什么樣人,這些個不過往她跟前現(xiàn)現(xiàn)眼,管她出什么法寶呢,咱們只不聽不問便是?!?/br>
    安姑姑一路往延松院里去,這時候已經(jīng)掌了燈,她一進(jìn)院門就先左拐,腳步不停的進(jìn)了安姨娘的屋子。

    卻叫張姨娘身邊的綠腰看了個正著,她先是盯了對門看,等銀屏出來放了簾子,才哼一聲,擰了腰往張姨娘屋子里頭去:“甚個事體一日要登兩回門,那邊,連簾子都放下來了?!?/br>
    張姨娘還在哄著明洛多用一口燜梅花扣rou,明洛皺了眉毛,把碗一推:“我不吃這個,我要吃雪花酥!”張姨娘只好由著她不吃,吩咐絲蘭去廚房里要點心,絲蘭為難道:“今兒已是要過兩道了?!?/br>
    張姨娘摸了鑰匙去開錢匣子,摸了一把錢,數(shù)出二十個來,回頭還數(shù)落明洛:“便是你日日要吃點心!吃便吃了了,玉蘭片兒不成?非得撿那貴的,一個月的份例,夠你幾餐的?!?/br>
    明洛叫說的噘了嘴:“我不吃,拿來了我也不用!”鼓了嘴兒發(fā)脾氣:“明沅就有點心,她問廚房要,怎的從來也沒摸出錢來?”

    “你跟她比,得個琴罩子就高興成那樣,按我說,不如把上頭的珠子絞下來,攢一攢也好串朵珠兒釵,蓋在琴上,能吃還是能戴?”張姨娘嘴上出氣,到底還是心疼女兒,又添上幾個錢,打發(fā)了絲蘭往廚房去要雪花酥。

    自個兒往窗前一張,見那頭屋子果然放了厚簾子,遮的光也不透,冷哼一聲:“多早晚了,還來一回,綠腰,你且記著數(shù),看看咱們太太跟前的得意人,一日邁幾次門坎?!闭f著挑起一抹冷笑,晃了身子坐到桌前,面前好幾菜都不曾動過,揮了手賞給綠腰采桑。

    安姑姑進(jìn)了門也不行禮,倒是安姨娘從臨窗的榻上站起來給她讓了位,還給安姑姑腰后邊加了個小錦墊,她這里吃用的簡單,母女兩個不過一碗水飯,幾碟子瓜素,還有一尾五香鯉魚,肚子中間這段給了明湘,她自個兒只吃魚頭魚尾。

    安姑姑眼睛往桌上一掃,看了侄女一眼:“你這兒怎么連個大葷都無,攢下這些錢來,又能為你弟弟抵上多少?”

    說著看看窗沿上邊擱著的竹籮,里頭一付抹額已是做了大半,她拿出來一看,精勾細(xì)畫,繡的鳳穿牡丹,中間空出來,兩邊也還沒上珠子:“太太那頭接著信,不日就要回去的,你弟弟才在這兒當(dāng)上差,若能留下來跟著管事,油水還不足足的。”

    原沒明沅的時候,便是明湘最得紀(jì)氏喜歡,如今明沅一來,生生壓了明湘一頭,再乖巧也比不過放在眼前天長日久的看著更有情份,這還是剛來,等日子再長些,還什么好的落到手里。

    原來太太是喜歡她老實本份,也拿捏著不酸不醋,身上不舒坦那幾日,總勸著老爺往安姨娘這兒來,如今卻似換了個人兒,巴的死死的不放,小日子來了還不松口,怕是叫對面院兒里那一個給燥上了。

    彩屏泡了茶來,安姨娘親手接了遞過去,說起話來還是軟綿綿的:“我能幫補些,便幫補些,這樣的好事兒,別個爭破頭都擠不進(jìn),哪就能輪得著我了?!?/br>
    安姑姑急吃一口茶,叫燙得又吐進(jìn)盅兒里,往桌上一擱,抽了帕子拭嘴角:“輪不著你,你就不能想想法子?這些年你在太太跟前一樣沒少侍候,小心可意的奉承著,如今呢?一個后來的都把姐兒比了下去,再這么一味的管著自個兒的嘴,勒緊了褲腰,那五百兩銀子就能還得上了?”

    安姨娘臉上一紅,看看明湘,打發(fā)她往小間里去,自個兒拉了安姑姑的手:“姑姑,且小聲著些,叫姐兒知道不好。你也知道我,見著老爺就發(fā)怵,哪里還能開得口,說那些話?!?/br>
    “老爺是個念舊情的,前頭那個沒了,你便是他身邊跟著最久,到底該疼你些,等他來了,你把他侍候好了,再開口說些難處,你不會說話,哭會不會!”安姑姑急的直跺腳,一手指了梳月院:“你看看對院兒,會個甚?會哭!”

    說完了這話又湊到安姨娘耳邊:“太太小日子過去半拉月了,你勤快些,把東西做得了獻(xiàn)給太太,她少不了你的好?!闭f著咬咬唇兒:“老爺也饞得很了,今兒,下午,就在房里膩上了!”

    安姨娘一張瓜子臉羞得通紅,搓了手不住往后靠,叫安姑姑一把拉住了:“你便不為著姐兒,你也想想你弟弟,他在外頭還懸著呢,你手頭那點子死錢,可夠他活命?”

    安姑姑來的急,說完這些,又趁了夜色掀簾子出去,安姨娘獨個兒坐了會子,揚聲道:“玉屏,把燈撥亮著些,我做活計?!笨纯醋郎蠑[著的茶盅兒,擰了眉頭:“把茶傾了去,那一壺都不要了,再給我點一釅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