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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114節(jié)

第114節(jié)

    嬤嬤見著黃氏這番意態(tài),知道她有了打算,一疊聲往外頭叫湯,黃氏又叫紀(jì)舜英解外裳,還叫丫頭往炭盆里添炭,看著吃了羊湯再放他回去,不一時又有小丫頭過去送炭送褥子。

    這些大面兒上的事兒,黃氏還是得下功夫的,她吃得一回虧,更不能在此時苛扣了他,屋里的東西都鋪設(shè)好了,還再加厚了褥子被子,第二日紀(jì)老太太就知道了,沖著黃氏點點頭,想著她總算有個當(dāng)主母的樣子了。

    “你既回來的早了,也該往你姑母家走動,總是親戚住兩日也不打緊?!奔o(jì)老太太笑瞇瞇的叮囑了他,她活一年便少一年,難不成還真活成個人瑞?紀(jì)氏跟自家親爹這輩子都不能夠再親近了,紀(jì)舜英也是一樣,這兩姑侄正有明沅連著,往后兩邊才能不斷了來往。

    紀(jì)老太太平素說得這話,黃氏便嘴上不酸,臉上也不好看,這回倒點頭:“是該去拜會的,你在外頭讀書,也多賴你姑母煩心?!闭f著還吩咐下面人去辦節(jié)禮,依著她的性子,才剛送過,紀(jì)舜英上門的禮是不管的,這回卻色色齊全,按著例又辦了一份兒。

    紀(jì)老太太看她便更襯意了,面上笑的越發(fā)慈和,還告訴紀(jì)舜英:“記著給你六meimei多備一份兒,我老太婆,可沒少吃她炒的素rou松?!?/br>
    說到這句,黃氏竟還能笑,臉上一張皮都扯松了,撫了掌就嘆:“很是很是,小姑娘家家的,手藝恁般好,吃著她那素rou松,我連粥都能多喝一碗?!?/br>
    紀(jì)舜華原坐著吃果子,他見著黃氏那股子親熱勁兒直起雞皮疙瘩,聽見母親說得這句,嘴里嚅嚅:“就是拿豆腐渣炒的,有甚好吃。”提起明沅,他總是別扭,也說不出她哪里不好,就是想要踩上兩句,扯出來說著了才覺得樂意。

    黃氏瞪他一眼:“胡說個甚,往后她過得門,就是你嫂子?!秉S氏在人前不說斥責(zé),連眼風(fēng)都沒掃過一下紀(jì)舜華的,這番叫她罵得一句,紀(jì)舜華扔了手上的點心,轉(zhuǎn)身出去了。

    黃氏罵歸罵了,也不過是當(dāng)著人作態(tài),兒子生氣起來她也還是心疼,又回護(hù)兩句:“見天兒的鬧孩子脾氣,也不知道多早晚才改好。”

    紀(jì)老太太因見著黃氏這番作事圓緩,也只睜一眼閉一眼去,又叮囑了紀(jì)舜英兩句,著他給紀(jì)氏帶好,便叫他往顏家去了。

    出得大門,紀(jì)舜英才緩緩嘆出一口氣來,他呆慣了書院,說是回家住,可紀(jì)家卻沒一處叫他安心。紀(jì)氏估摸著他這兩日要來了,見著人招手叫他喝了甜湯,他端起來湯來,紀(jì)氏便笑一聲:“這個可是六丫頭親手煮的,你送來的紅棗子長生果,叫她煮了一鍋甜水,各院都分著了。”

    紀(jì)舜英自來不愛吃這些甜膩的,不論粽子月餅還是豆花,一樣樣總是吃咸口的,原想著幾口灌下,聽見是明沅煮的,這才小口啜飲起來,喝得一口便挑了挑眉頭,半點也沒加糖,只有棗子的甜香味,他吃得一碗,又添了一碗。

    正逢著顏連章那頭送節(jié)禮來,紀(jì)氏也不再多留他:“你到后頭去罷,這會兒怕是在綠云舫里頭呢?!?/br>
    紀(jì)舜英知道紀(jì)氏有事要忙,退出來往后院去,喜姑姑把紀(jì)舜英帶來的禮單子遞上去,紀(jì)氏掃得一眼挑了眉頭:“怎么這回倒齊全起來了?!背烁嵫蚓苹ň勛狱c心果子,還有整羊整豬。

    難不成是眼看著就要春闈了,這時節(jié)才想起來要作個“慈母”了?紀(jì)氏把禮單子擱在一邊兒,把顏連章送來的那一套仔細(xì)看過,裝了滿滿一船,顏連章還寫了信來,紀(jì)氏也不拆信,只把禮單子上的東西看過一回,送來的雞鴨魚等活物分得一半兒給明潼明蓁送過去,余下的再交給廚房整治。

    彩帛緞子成顆的寶石珠子也不少,都收到庫里,等用著再拿出來,紀(jì)氏把單子一擱,還不去看信,問得跟船的是誰,那頭可有事,跟船說一聲家里進(jìn)了位新姨娘,紀(jì)氏點頭應(yīng)下,原來也不指望蘇姨娘能攏得住他,吃慣了葷膻物的,怎么還能再吃素。

    “你送禮單子去時問明白明潼甚個時候家來,年節(jié)里頭可能住上一日?”紀(jì)氏想著又搖頭:“罷了,你只問問她何時回來便是?!?/br>
    后院的花廊結(jié)得一排冰棱子,下人拿著長桿子去敲,碎了的冰塊掃到籮兒里頭就倒在雪堆邊,今年的冬天,比舊年還更凍骨頭,湖面上結(jié)得一層厚冰,因著過年,圍著一圈兒擺了許多荷花燈,就擺在冰面上,大冬天里給院子添了些生氣,樹上扎得彩綢,廊下掛著紅燈。

    此時天光還亮,看著卻陰惻惻的要下雪,紀(jì)舜英披得斗蓬因怕路滑便行的慢,又是一年未見,此番該長得更高了,紀(jì)舜英見著綠云石舫前掛得兩盞紅燈,還掛得彩帆作個出航的模樣,那帆叫風(fēng)一卷揚起來,把立在船的人影兒也掩去一半兒。

    領(lǐng)路的七蕊一看就知道是明沅:“那是六姑娘,怕是輸了彩頭?!彼齻儙讉€也玩不了旁的,便寫些花簽兒抽,明沅輸了,便叫她到外頭去勾一盞花燈進(jìn)來。

    紀(jì)舜英只見著明沅罩著狐貍毛的大斗蓬,把她整個人都給遮住了,因著是罰她,便得她自家拿了竹桿去勾,這原是擺著池邊勾水草的,這會兒拿了勾花燈,明沅手上力氣不算小了,卻依舊抬不動這長竹篙,里頭的人隔著玻璃窗子看她怎么也抬不起來,笑的捂著肚子歪在案前。

    紀(jì)舜英往前快走幾步,踩著積雪腳下一滑,七蕊掩了嘴兒就笑:“表少爺仔細(xì)著腳?!彼睦镞€聽的見,一徑兒往前去。

    明沅穿著斗蓬伸展不開,也顧不得冷了,解了斗蓬的系帶,脫了交到丫頭手里,采薇幾個也跟著笑,可見她解了斗蓬,卻都來勸:“姑娘仔細(xì)凍著。”

    明沅一身芙蓉色的衣裙,暈生雙頰,額間泌出薄汗,唇上點得淡胭脂,叫她一抿抹去了些,倒又帶著天然的紅,踮了腳兒把長篙伸出去,怎么也勾不著最近的那一盞花燈,冰上滑得很,一記勾不著,就往前去了。

    紀(jì)舜英幾步到得石舫邊,還沒走近也把斗蓬給解了,他快步上前去,伸手就把竹篙托得一把,明沅全身使力,這會兒叫他一托反倒往前傾斜,叫他握住手腕往回一拉。

    明沅差點兒撞進(jìn)他懷里,抬頭見著是紀(jì)舜英,一下子笑開了,紀(jì)舜英低頭看她,見她臉蛋紅撲撲眼睛亮晶晶的,皺了眉頭道:“我來。”

    綠云舫里明芃掩口而笑,明洛捂了面頰,明湘咬得唇兒,明沅原就吃力不住,這會兒全交給他,粲然一笑:“你來啦?!?/br>
    ☆、第227章 醋

    紀(jì)舜英聽見她問,自然應(yīng)得一聲,低頭往船頭一掃,明沅錯步站過過去,他握了竹篙勾起花燈,拎起燈柄遞到明沅手中。

    她抬手接過去,走在前頭帶著紀(jì)舜英往石舫里去,紀(jì)舜英才沒覺著,這會兒她隔得遠(yuǎn)了,倒聞見她身上有隱約的香味隨風(fēng)而來。

    當(dāng)著人面,不好抬袖來聞,等進(jìn)了內(nèi)室,各自問過好,小丫頭端了茶托來,遞給他一盅兒三清茶,借著吃茶舉杯,這才嗅得一下。

    明洛才還紅著面頰看這兩個,見他們又是尋常模樣,她沖著明沅挑眉毛,明沅也不理會她,無趣得很,這會兒見紀(jì)舜英聞袖子,“撲哧”一笑,一屋子人抬眼兒看她,她先是睨了眼明沅,咳嗽一聲道:“這三清茶是好聞,可表哥也得掀了茶蓋兒才能聞見不是?!?/br>
    紀(jì)舜英紅了耳朵根,明洛偏了臉沖著明沅眨眼睛,回回見著這兩個,她都笑不夠,見明沅嗔她,也不是真生氣的模樣,趕緊托了碟兒,拿得一塊雪花酥遞到她嘴邊。

    紀(jì)舜英臉上繃得住,到底還是把茶蓋兒掀開來,那一點點清淡的茉莉味兒,便叫三清茶里松子梅花佛手的味道沖淡了,可等蓋上茶盅,不一時又透出來,雖然淡,卻縈繞不去,身在深冬,仿佛將入夏至。

    石舫本就不大,這會兒紀(jì)舜英靠窗坐下,邊上就是明沅,幾個人取笑完了,又去抽簽,也是閨中無事,里頭寫得些各自能想著的,取花燈是一樣,折梅花又是一樣,這活計落到明芃手上,明洛推她一把:“這一個,除開二jiejie,還真沒人能去了。”

    一個趕著一個,明芃立起來系斗蓬,明洛也要跟了去,她見著石舫里只有明湘還栓著,上手拉她一把:“四jiejie一道去?!闭f著拉了她往外走,等出去了再往里頭一睇,明沅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就剩下她們兩了,竟還干巴巴坐著,明芃領(lǐng)著兩個meimei,干脆去的遠(yuǎn)些,一路走一路說:“去我院兒去,白碧照水正開得好?!边@一來一回,要走許多路,前兒已經(jīng)看過那株綠萼,此時拿出來說,不過作個筏子。

    這三個一走,石舫里便沒了聲響,丫頭都跟著走了,余下的也只有明沅身邊跟著的,她見著紀(jì)舜英不開口,干脆自個兒找話說,把碟子上頭的黑白象眼餅推過去:“表哥甚時候家來的?”

    “灶日前回來的?!彼f得一句,又飲一口茶,也并不覺得拘束,這么想來還是頭一回跟她獨處,竟比一屋子人要自在的多。

    “路上可安穩(wěn)?我沒坐過小舟,到聽說錫州湖面上的水市,夏日里滿開了荷花,人還在花葉底下,表哥見過沒有?”她的聽說,自然是聽明芃說的。

    隴西也有好荷花,大的荷葉上還能站人,梅家后山就種得許多,松竹梅跟荷,一大片一大片的栽了,她還記著再小些乍著膽子跟梅季明坐窄船往荷花里頭鉆,也只那一回,差點兒迷了道路回不來了,如今說起來卻有滋味,還同明沅幾個感嘆,那才是聽取蛙聲一片。

    “并不曾去過。”紀(jì)舜英擱下茶盞:“倒是聽說過,書院邊上就是東湖,夏日里確是開得許多蓮花,也有人趁著月色好,半夜往湖里頭去挖蓮藕?!边@個有人,說的就是陸雨農(nóng),他挖蓮藕,是為著吃,才剛一指長的蓮藕最嫩,去了皮兒咬在嘴里一口汁水。

    明沅自來不曾聽他說過外頭的事,此時聽住了,知道問了他就答的,原來不曾問過,這番倒一句接著一句,自春說到夏又到冬:“今歲冬天可凍人了,鞋子表哥穿著可適意?金陵下了好久的雪珠子不見停,又濕又冷,可得仔細(xì)著不生了凍瘡才好?!?/br>
    紀(jì)舜英一句句應(yīng)了:“錫州也一樣下雪,書院里的屋子潮氣重,冷不過就回去住,倒能捱得幾日?!?/br>
    明沅聽見了心里嘆息,提著茶壺給他續(xù)茶,手碗一動又是一股茉莉花香,紀(jì)舜英輕輕一嗅,他自來不愛這些花粉,除了端午一年到頭也不熏一回香的,這會兒倒覺得這茉莉香氣寧神靜氣,耳里聽著明沅說:“該拿毛料做褥子才是?!?/br>
    他在外頭,大毛衣裳能辦了來,毛料褥子有誰記著,只一笑也不再應(yīng),說話間又轉(zhuǎn)到吃食上去了:“那兒的湯包跟金陵不同,便是湯汁也是甜的,吃著膩人?!币幻嬲f還一面拿眼兒看她:“蟹rou蟹膏倒很下飯?!笨刹幌嘛?,送來的兩罐蟹膏兩罐子蟹腳早已經(jīng)吃光了,邊底下的湯汁兒都拿出來淘飯了。

    明沅一聽便笑了:“等再造時,多做些送去。我在穗州吃得魚rou蝦rou包子,只當(dāng)包子里頭都該是這些,等回了金陵才知道不是,不知這個甜湯包又是什么味兒?!?/br>
    她說話的時候手?jǐn)R在矮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傾,手上去不停,兩只細(xì)白小手剝得生果瓜子,細(xì)細(xì)吹了皮子擱到帕子上,紀(jì)舜英看著她手指一下一上的用力,嘴里說著話,不一時帕子上堆了一小堆果仁,她還只細(xì)細(xì)的磕去殼兒搓皮,紀(jì)舜英見她指尖微紅,皺得眉頭:“我自個兒剝殼?!?/br>
    說是這般說的,手卻往上伸,捏得核桃仁往嘴里送,明沅一怔,抿了嘴兒不說話,等帕子上頭這些吃的七七八八了,外頭灃哥兒跟官哥兒進(jìn)來了。

    他一進(jìn)門就先叫jiejie,見著紀(jì)舜英又叫一聲表哥,解了大毛斗蓬灌了一口茶,見著桌上一堆殼兒,笑嘻嘻湊過來,卻只有零星幾顆,灃哥兒眨眨眼,明沅把剩下那些一包,往他手里一塞。

    紀(jì)舜英這才知道是剝給灃哥兒官哥兒兩個吃的,這兩個跟著明陶去了成王府送節(jié)禮,灃哥兒還得著明蓁給的金嵌玉佩,解下來給明沅看,他跟官哥兒兩個,都是一樣的五谷豐登。

    兩個小的一來,石舫里立時吵鬧起來了,明芃摘得梅花回來,見著官哥兒點起了花燈,灃哥兒在玩投壺,那兩個卻還一動不動的坐著。

    明洛嘆息一聲,好容易想著由頭叫他們倆呆在一塊,偏給辜負(fù)了,隔得會子,明陶也來了,他先跟紀(jì)舜英見禮,這兩個說到一塊,明沅走到明湘身邊,四個人摸起花牌來。

    紀(jì)舜英眼見著沒人往這頭看,抬眼看了明陶:“可曾讀過梅兄的詩?”

    明陶倏地一驚,趕緊回頭去看明芃,見她正捏著花牌皺眉頭,松得一口氣:“可不敢在這兒說?!眏iejie一門心思要嫁,那頭卻混不拿她當(dāng)回事,明陶后悔不曾跟著梅季明回去梅家,若是他在,行動坐臥都不離身,看他還跑到什么地方去。

    他在金陵也尋得大儒拜師,街上一走,自然知道梅三才的名聲傳了出來,先還想著許真就闖出名頭來,到時上門來娶,也算全了jiejie的顏面,可拿到手里一看,同窗都在贊嘆,他卻氣的嘴唇發(fā)顫。

    這東西卻怎么好拿給父母看,顏順章方正了一輩子,不說秦樓楚館就是勾欄瓦肆也不曾踏進(jìn)去一步,更別說這些個yin詞艷曲,懶系香羅帶,羞見雙鴛鴦。

    什么羅帶什么鴛鴦,只差寫怎么解的衣裳,哪個不知道他是梅季明的小舅子,當(dāng)著他的面兒不說,背后怎么不笑,明陶同也是一處長大,梅季明的性情如何,他也明白得很,只不曾想到,他竟這樣荒唐!

    紀(jì)舜英也不過提點一句,見他知道便不再說,明陶卻直皺了眉頭,父親母親只怕并不知道,便是顏順章識得的人里見著這些詩詞,也也不能大剌剌的拿給顏順章看,梅氏就更不知道了。

    他那兒收得一本,這才幾月功夫,竟又出一本,比他的游記傳的還更廣些,四塊玉小桃花的唱起來,只怕再隔幾月,城里就唱開了,到時候父母不會不知,明芃又如何是好。

    論起情誼來,明陶是跟明芃更親近的,大jiejie留在家中,他們倆去了梅家,明芃比他大,事事都照顧他,住到外家也是親戚,怎么比得自己家里好,姐弟兩個彼此關(guān)照,知道jiejie要嫁往梅家,明陶也松一口氣,一個jiejie已經(jīng)吃得苦頭嫁入天家了,另一個嫁到外家去總好過往外嫁,兩個也是情投意合,若是不合,那連吵都吵不起來了。

    誰知道出得這樣的事,明陶思來想去,既想把這東西給她看,又怕她看了之后想不開,藏著瞞著,到現(xiàn)在還沒開口。

    婦人的醋酸勁兒,紀(jì)舜英是吃過虧的,黃氏這般待他,不過為著他是長子,他也曾親耳聽過黃氏身邊的嬤嬤嘀咕著罵他的親生姨娘。

    他的親娘一面也不曾見過,可他卻知道,自有了紀(jì)舜華,黃氏就能安心吃醋了,原來那些捂在心里的酸汁這時候翻騰出來,又酸又臭。

    喝醋譬如喝毒,原來再是纖纖弱女,一碗下去也成了惡毒人,他越過明陶去看明沅,官哥兒正倚著她看牌,她把手湊過去點給官哥兒看,灃哥兒伸手拿個核桃仁,塞到官哥兒嘴邊。

    官哥兒張口就吃了,幾個人笑作一團(tuán),紀(jì)舜英看著她便露出點笑意來,鼻音又是一股若有似無的茉莉香,隔得這樣遠(yuǎn),也不知道是她身上傳過來的,還是他袖子上沾著的,,紀(jì)舜英抿抿嘴角,心里篤定,若是她,定然不會喝醋的。

    ☆、第228章 銀絲面

    晚間紀(jì)氏自然留得紀(jì)舜英用飯,年節(jié)里頭大菜多,莊上又送了牛鹿羊魚來,廚房里炒了鹿筋扒了海參,整雞整鴨的端上來,一桌子山珍海味。

    紀(jì)氏不把他當(dāng)外人,家里常來常往這些年,姐妹一道玩耍的,到吃飯再架起屏風(fēng)來便有些作態(tài)了,干脆就坐在一桌上,男一邊兒女一邊,官哥兒按著規(guī)矩坐在灃哥兒邊上,并不曾往紀(jì)氏身邊去,明沅灃哥兒兩個一個左一個右。

    明湘執(zhí)了筷子給紀(jì)氏挾菜,紀(jì)氏擺了擺手:“哪里要你來,我前頭還有事要忙,陪你們吃一杯罷了?!?/br>
    一人說得一句祝酒詞,紀(jì)氏也不是真吃一杯就走了,看著她們說話和樂,越發(fā)思想起明潼來,她還是頭一回鄭家過年,必然要叫她來cao持,也不知道她那頭的事兒了了沒有。

    心里頭有牽掛,便不大動筷子,看著幾個孩子吃得樂,紀(jì)舜英又吃得幾杯酒,便留下他不許回去。

    “可不許回去,路滑又下雪,打馬再驚著了怎辦,倒叫老太太怨我了。”連著書僮都一并安排住下,地方也是現(xiàn)成的,她看得明沅一眼,這才笑道:“地方早早就給你預(yù)備好了,灃哥兒開了院的,你就在他那兒睡?!?/br>
    明洛咬了筷子就笑,明湘看她這一眼,她這才放下來,接得一句:“可不是的,還沒進(jìn)年呢,就預(yù)備下了?!表樦o(jì)氏打趣明沅一句,紀(jì)氏看著她就是一笑。

    紀(jì)舜英正喝蜜水解酒,他原就吃得面上通紅,聽得這話就更紅了,在姐妹兄弟跟前他倒不覺得什么,這會兒紀(jì)氏開口,聽著面上發(fā)燙,嗆得一口蜜水,拿帕子捂著喉嚨咳起來。

    “我原就聽你聲兒有些啞,可是著了涼,趕緊叫廚房燉個梨汁兒來潤潤燥?!奔o(jì)氏轉(zhuǎn)頭吩咐下去,卷碧卻掩得口笑:“早已經(jīng)備好了,今兒是六姑娘掌廚房。”

    明沅難得紅了臉,她也不是特意為著紀(jì)舜英預(yù)備的,年節(jié)里頭吃葷的多,葷腥多了最易上火,每回輪到她管著廚房,就叫拿秋天存的玉梨出來,把核兒挖出來,里頭擱上麥芽糖,整只梨兒擺在盅里上蒸籠去蒸,蒸得里頭只余下一口梨汁兒,吃得梨水再吃梨rou,最是解燥的。

    聽見紀(jì)舜英聲兒啞了,特意吩咐了廚房給他多燉一盅,又預(yù)備下了姜湯,怕他睡在灃哥兒院子里,叫灃哥兒過了病氣去。

    “年節(jié)里吃得燥,秋梨下火呢?!彼孀约恨q白這一句,倒顯得此地?zé)o銀了,紀(jì)氏也不再拿她取笑,又吃了兩筷子就往回去,明沅幾個擱下杯子送她到門邊,紀(jì)氏就揮手讓她們回去。

    那頭紀(jì)舜英已經(jīng)看起灃哥兒的手帕來了,澄哥兒不在,他就挨著灃哥兒坐,他咳嗽的厲害,手上用的那條沾了湯汁兒,灃哥兒趕緊把自己的拿出來給他。

    明沅做得許多手帕,灃哥兒不愛那些個花竹松,又覺得素白白一塊沒有意趣,見著這些繡小螃蟹小銀魚的倒很喜歡,明沅也體貼丫頭們,一方帕才多大,上面密密繡蝴蝶花葉,光是帕子就要費多少針線功夫,便把那些精工細(xì)繡的收起來配衣裳用,這些個尋常抹手擦嘴便是沾著油污也不可惜。

    紀(jì)舜英捏在手里就見著邊角上頭拿黃線繡得魚鱗,拿在手里摸了摸,往袖兜里一塞,灃哥兒看看他,自家嘆得口氣兒,在身上摸得會子,把腰上的荷包解下來給他,這是明沅打趣他,給他做的猴子爬樹。

    紀(jì)舜英老實不客氣,全收進(jìn)袋里,等跟著灃哥兒往外院去時,外頭又下起雪籽來,細(xì)細(xì)的一顆顆打在傘上,叫風(fēng)一吹,斜斜打在身上,明沅到得廊道邊,又囑咐了灃哥兒幾聲,轉(zhuǎn)身就要往回走。

    紀(jì)舜英背手立著,眼見得她就要走了,拿手敲了敲灃哥兒的頭:“你怎么不送送你jiejie?”灃哥兒眨巴了眼兒一怔,應(yīng)得一聲,轉(zhuǎn)身快步跟了上去:“jiejie,我送送你?!?/br>
    他叫明沅照料習(xí)慣了,哪曾想到這個,明沅一轉(zhuǎn)身,就看見一小一大兩個站在后邊,紀(jì)舜英雖不曾看她,卻緊緊跟在灃哥兒身后,花廊上掛得紅燈籠,把兩道影子拉成長長一條。

    明沅輕聲一笑,伸手就點住了灃哥兒的鼻子,刮他一下:“作怪?!弊炖镞@樣說,可弟弟送她總歸高興,采菽打得傘,扶著明沅往小香洲去。

    雪籽夾著雨水,石頭上既濕且滑,明沅身上穿得一層層厚衣裳,采菽又怕雪籽打在她臉上,手撐得高了,便有些支撐不住,明沅腳上還穿得高底鞋兒,平日里在院中走不覺得,此時踩著圓石打滑,身子往左邊一偏,叫紀(jì)舜英一把牢牢扶住了。

    明沅站定了,他就松開手去,卻一路跟在她身邊,心里想著那醋不醋的話,側(cè)頭去看她,見她臉盤微紅睫毛卷翹,鬢邊露出細(xì)軟的頭發(fā),半邊臉叫燈照著,映得臉上絨絨生光,臉盤還沒有巴掌大,一圈兒白毛圍住脖子,更顯得眉眼玲瓏,黑眼仁兒泛著光華。

    忽的刮了一陣疾風(fēng),紀(jì)舜英往前一步替她擋雪,眼見得細(xì)雪珠兒被風(fēng)卷過來,鼻尖一點沾個正著,他伸手就拿衣袖給她拂了一下,拭了雪珠兒又提燈往前看去。

    采菽全瞧在眼里,垂了頭不吭聲,明沅倒啞然失笑,到得小香洲前,灃哥兒也明白過來了,哪里是要送人,這是想再多呆會子呢,他作勢摸了肚皮:“jiejie,有面沒有?我餓了?!?/br>
    灃哥兒的書房還留著,兩個不能往明沅屋里坐,只得坐在書房里,明沅又是遞手巾又是叫點炭盆,灃哥兒耳朵都凍紅了,她伸手就去搓,嘴里還嘮叨他:“早給你做的風(fēng)帽怎么不戴,凍掉了耳朵才知道疼?!?/br>
    紀(jì)舜英坐在椅上,看著明沅把手指頭曲起來彈灃哥兒腦門,嘴里喁喁說個不住,跟才剛在石舫里頭同他對談的模樣全不相同,心里微覺有異,忽的明白過來,相敬如賓,說的是賓客,可灃哥兒是她的弟弟。

    他垂下眼簾,心里倒?jié)黄饋?,再抬眼看她時,只見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嘴上在責(zé)備的,眼睛卻在笑,一時問寒一時問暖,從頭到腳管了個遍。

    他都不記得自家也嘗過這滋味,再沒人這樣管過他,一個字一個字都透著暖意,外頭風(fēng)打冰棱的聲兒都聽不著了,心里暖融融的快活。

    瓦罐里頭煨得好鴨湯,下了一把銀絲細(xì)面,作了兩碗端上來,灃哥兒原來不過半飽,席面吃得多了,著著這個倒更愛些,先喝一口湯,再拿筷子扒拉面條,明沅看著他吃:“你慢點兒,外頭不是給你送了湯水去,怎么還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