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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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沅看著這個自作多情的母親,加上一句:“我看二jiejie,是真?zhèn)€放下了?!卑阉扇~片吃酒的事說了,梅季明都回來了,她早該趕著下山,既不急,就是真的不擺在心上了:“我原也見過二jiejie的,梅表哥買個燈籠去晚了,她都念上十來回,可自打我告訴她,她半個字也沒提起來過。” 梅氏這才怔住了,可她怔住了,腦子里轉(zhuǎn)的卻是另一件事兒,狠狠吸了一口氣,難道竟真是那個和尚叫她改了性子不成! 這話怎么也不能在明沅跟前問,真有個好歹,可不落掉人的大牙,這些個來求親的人家,非富即貴的,若是知道拒親是為著個和尚,顏家還要不要臉了! 明沅見她臉色不好,趕緊倒茶端給她:“伯娘別急,二jiejie既有成算,便該好好問問她?!泵肥夏倪€有心思搭理明沅,只想著趕緊進宮去見女兒,明沅總歸是跑了一趟的,拍拍她的手:“辛苦你走這一遭,我這兒就秋天才造的桂花釀,等會子帶些去?!?/br> 明沅知道事情不成,她也沒能為明芃出些力氣,回去就寫了信往棲霞山上送,兩個也不打啞迷了,直言梅氏不會放棄,明芃很快回了信,素白紙上畫了一只知了。 梅氏遞了表送進宮去,皇后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縱是皇后親娘,如今也一樣要遞了表進宮,只批得快些,明蓁一說請,第二日她就進了宮。 阿霽出來迎她,頭戴銀冠身上是牡丹銀絲團花的十六幅繡裙,十足十像了明蓁,乖巧巧立住了笑,倒讓梅氏有一瞬間的恍惚。 她進內(nèi)室拉了女兒就吐苦水:“也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縱是拿喬也好,去得這三年五載,也該磨一磨他,可她這心事又是個甚?” 說著眼圈紅起來,明蓁柔聲安慰母親,心里卻不免發(fā)急,丈夫一接手,便顯出了才干來,倒似是做熟了的,幾條政令下去,那些個大臣也不敢看輕了他,知道他是個不好哄的,不似原來那一位,糊弄過兩回,叫他半笑不笑挑出錯來,下回哪里還敢。 可明蓁卻是初上手,宮務一概不通,原來嬤嬤教的那些不過管一個王府夠用,管一宮不免吃力,她自來打點好了后宅讓丈夫不需憂心的,這番也肯落人話柄,更不必說,孝還沒出,就已經(jīng)有人請新皇充盈后宮了。 母親幫不上忙且還罷了,還得添亂,明蓁揉一揉額角,把梅氏給勸住了,同她說定了會勸明芃,心思卻還轉(zhuǎn)在宮務上,梅氏見女兒答應了,心里有了底,看她面色不同以往,忽的明白過來,笑著拍拍她:“我知道你能干,可該訴苦的時候,也要訴苦?!?/br> 明蓁一怔,見母親笑的篤定,點一點頭,送了她出去,心里轉(zhuǎn)了幾回念頭,等丈夫來,果然嘆得一回,圣人摟了她在懷中:“這有何難,不許再發(fā)愁了。” 隔得日子,明沅就聽說梅季明回來了,還上了棲霞山。 ☆、第357章 烤松茸 梅季明能回來并非是明蓁之功,皇帝發(fā)了話,怎么著也得三山五岳去尋回來,他還示意下去,把梅季明那附逆的名頭去了,若是遇著便把人請進京來。 梅季明不曾聽著信,自家往京中來了,進了京城就往顏家去,他身上一件布袍子,竟還知道辦些禮,門上早換了人,竟不認得他,聽說他是梅家人,還眼兒上下打量一回,叫他在門前等著,自家往里報。 一層層報到梅氏耳中,她先是一怔,立起來往外趕,差點兒踢翻了腳凳,喜的衣裳也不換了,就穿著襖子直往廳堂去,見著梅季明,把他從頭到腳看了一圈,眼眶一紅:“瘦了,高了。”說著落得一串淚,上去拉他:“你這孩子!竟還知道回來!”心里著實松得一口氣兒。 梅季明撩了袍角往地下一跪,給梅氏行了個大禮,梅氏萬般歡喜,原還發(fā)愁怎么說動女兒,此時再不必憂心了,那個和尚同梅季明怎么好比。 她在山中,眼前能見著的只有一個拾得,偏巧還對了她的路子,會畫一筆鄭筆,山中凄清,眉間心上怎比得日日在眼前晃,正主回來了,再把往日那些個好給翻出來,還能算得一樁好姻緣,思想起來,倒是能寫進話本子演到戲臺上的。 梅氏正盼著他回來,立時吩咐了下人安排屋子,預備飯食,帶了梅季明回屋洗漱,又翻了明陶的衣裳出來,挑了幾身,藍的青的配著竹節(jié)玉簪,把他從頭到腳打扮精神了,告他明芃自知道他身死就到山上清修去了,家人苦勸不回,一意替他畫經(jīng)。 這么說著倒也沒錯,明芃畫的最多的,除了風景就是菩薩,她的觀音小像,家里還供了一幅了,畫得目善眉慈,放得無數(shù)光明,說是替梅季明畫經(jīng),勉強倒還對得上。 “好好的丫頭,先是聽說你沒了,一聲不響悶頭往后倒,醒過來沒流一滴淚,只說上山替你祈福,不求平安求輪回,叫你不要受業(yè)障苦。”梅氏一面說一面哭,仿佛眼前真是自家孩兒,心中藏了萬種委屈:“這一念就是兩年,跟著你活了,卻又說是附逆,這消息叫我當娘的如何開口,好容易告訴了她,又是拿刀子剜了她的心?!?/br> 梅季明垂了頭,手指緊緊攥成拳頭,才要說話,叫趕進來的明陶一拳頭砸在地上,顏明陶打得一拳且還不夠,伸手還要打他,梅季明比原來還更結(jié)實些,卻立在原地由著他打,梅氏趕緊攔了兒子,明陶兀自不解氣,叫梅氏扯住了還要拿腳踹他。 明陶打小就跟明芃一起長大,對明芃比對明蓁要好的多,大jiejie是皇后了,二jiejie卻這樣苦,他心里明白是為著甚,這番苦悶吐露不出,時常往山上去看明芃。 可叫梅氏知道了,必要說些讓他勸勸明芃的話,他先還聽上幾耳朵,等后來再上山去,便不把梅氏的話告訴jiejie,只叫她怎么舒服怎么過,往后他娶妻生子,總有明芃落腳的地方,也不必全依仗著父母。 心里深厭了梅氏,連帶著連跟明蓁的情份也淡下來,他讀得書原是為著考舉當官的,如今倒歇了那心思,不如坐館教書,一家子聯(lián)手埋了二jiejie,這會兒倒還得聽她說一個謝字。 明陶揍了他出氣,打得他唇角出血,俊臉青了一塊,梅氏拉不住兒子,氣的打他兩下,這模樣怎么去見明芃! 梅季明卻等不得了,面上還帶著傷,人就往棲霞山上去,他在羈旅之中見著一本梅氏仙域志,這書他看過許多本了,印得少賣得少,可盜印的卻多,他看著梅氏兩個字,再看署名是梅季明,還當是別個盜了他的,可是翻開一看,就知是明芃的手筆。 他才打隴西出來的時候,在客舟中翻得一回,到得下個渡口,立時跳下船,哪有直往金陵去的,問著哪一路近了,就往哪一條上跳,一路換了七八條船,這才到了金陵。 他自金陵回去隴西,全是一時火性冒頭,旁人給他潑污水扣帽子便罷了,怎么竟連家人也不信他,還想著回去辯白一番,哪知道連隴西梅家的地界都沒邁進去,等一個人再跑出來,竟越行越慢了。 他頭一回逃家,直似游魚入水,恨不得快些再快些,生怕叫家里人逮著了,此時卻是越行越慢,心里隱隱盼著人來尋他,錯身一步,可就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睡山神寺宿土地廟,有時連這樣的地方都無,就睡石洞子,他梅季明并非沒吃過苦頭,可原來吃苦,那是玩樂,真沒了能在林間石上念一回的家,他竟惶然起來。 見著這本書,書上只落了他一個人的名字,梅季明只當是家里替他印的,宗祠除名不過是做個樣子。等翻開來一看,這畫這批這小詩,處處都是明芃,看得人眼眶跟胸腔一道發(fā)熱,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到她身邊來,心里一萬遍的懊悔,怎么著也該見她一面,她再不是那樣的人。 他一時氣性上來,哪里還顧得那許多,顏家人又都瞞了他,他還真當明芃不肯出來,可見著仙域志哪里還不明白,只知她用情,哪知她情深。 梅季明進了金陵城住了兩日,把自家收拾個干凈,正要辦禮上門,就聽得顏家要結(jié)親的消息,說的還是顏家二姑娘,因著女兒年紀大了,家境殷實便可,也不求那為官的讀書的。 瞬時就心灰下來,他些時算得是人生最不順意的時節(jié),親人背棄了他,朋友如過眼云,轉(zhuǎn)念想到的只有明芃,還后悔起走的太急,等知道顏家在結(jié)親,心肝肺都燃作了灰。 他還想著要見明芃一回,想著她總在顏家,還能往何處去,守著等了,媒人婆進進出出,她在后宅哪會不知,一日三回門坎都薄了,也不必自討沒趣兒了。 他如今有得什么,叫除了名,自家也養(yǎng)活不起,便是顏家念著情份把女兒嫁給了他,他難道就一輩子吃明芃的軟飯不成,光是想就覺得整個臉都燙。 他兀自心灰,還往山水間去,分是作了池魚,這苦怎么咽得下,咽不下去的時候,就和著酒一道往肚里灌,心中不平之氣轉(zhuǎn)得三山泛得五湖也就漸漸得復下去,只不再動筆寫游記,放浪形骸,吟酒對歌,又去了花柳巷中。 日子越過越無趣,干脆往遠地界走,想著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自江南的好山好水,一路跑到了漠北,見著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在錦繡堆里沒明白的事,睡在草垛上吹著帶沙土的風,看著繁星倒明白了。 原在眼前時沒把她放在心上,等放到心上了,她又嫁了旁人,豆蔻詞工青樓夢好,眼前哪個人也不是心上那一個,后悔怎么就沒早早娶了她,可再后悔,也是無用了。 他這么浪蕩的過著,作作詩寫寫詞,等到成王登極之后,他聽見消息,吃了一壺悶酒,這一壺就把他給吃的醉倒在地。 梅氏仙哉志慢慢出到了卷六,他原把這作傷心事不愿去看,知道竟有六卷才完本,急著往書攤子上收,卷六最末一篇是明芃寫的,寫的棲霞山中日升日落,春夏秋冬,最末一句才是這書為了誰而作,橫紋織就梅郎詩,西風吹斷回紋錦。 他這番回來,便是打算了怎么著也要看她一眼的,便是顏家折辱他,他也一一受著,哪知道竟聽見這一番話,這一番真情熱意,恨不得肝腦涂地。 急趕著出了城,連竹滑竿都不及坐,一氣兒從山腳奔到半山腰,問了路摸到山中小院,開門的見是陌生男子,不許他進來,知道主人不在,他便等在院前,心里火燒火燎的急,想著趕緊見她,發(fā)力往山間去。 林中處處秋色,他見著村女在山間撿食野蘑,身邊竟還陪著一個和尚,撿一個舉過去,那和尚點了頭,她就把這東西扔到籃子里,隔得四年,早不是舊時身量,可等她一開口,梅季明就叫釘在原地。 “拾得,吃不吃烤蘑菇片,這個可香,拿葉子包了烤,一屋子都是香味,不沾醬也好吃。”她手上捻著松茸,回得身來,四目對望,一時寂靜。 梅季明怔忡忡望著她,明芃也松開手上的松茸看向他,她想過會再見,不是夢中見,可也該隔得三五十年,她同明沅說的好話,一半兒真,一半兒假,要見他,送他下山是真,可心平氣和對坐飲茶,總要再有個四五年光景。 可到此刻,明芃便知自家說的是真,回了神,她叫得一聲:“梅表哥?!睂崨]甚可說的,加上一句:“要不要飲松針茶?!?/br> 這話明芃自小到大不曾說過千回,也說過百回了,新鮮的松針落到地上,曬干烘炒,炒失了水,便鎖住了味兒,風雪天里飲上一杯,端得清香,他聽見這一句,那些腦里翻騰了百來回的舊時時光,立時跳到眼前,隔得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好。” 他只當那些個詞詞曲曲不過是哄人的玩意兒,說得多情深就有多情深,此時卻信了“不由得人眼眶不熱”,垂頭盯著腳面,這才把眼熱給忍回去,見著明芃走過來,身后的拾得竟也跟著,他便把目光放到拾得身上。 離得遠只知道他是和尚,這樣一看竟還是個年輕和尚,他抿了嘴唇,明芃卻不覺得,帶他進了院子,拾得自在磨邊坐著分樹葉,梅季明卻看見這一院子的鄭筆畫。 “我這畫兒,是跟拾得學的?!泵髌M正在沏茶,兩個丫頭都呆住了,她把水添進爐里,正在撮了針葉添進去,那邊拾得似知道在說他,回身過來,沖著明芃憨憨的笑。 梅季明端著竹節(jié)杯,一口也飲不下去,他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停在明芃回拾得的那個笑里。 ☆、第358章 梨花湛白 梅氏著急忙慌的預備起了喜事,眉頭一松好似年輕幾歲,心頭一塊懸著的大石落了地,紅燭彩綢香糖果子都預備起來,還叫人拿了才頒的時書挑吉時,年前就擇了幾個出來,送到外頭叫人看過,拿了明芃跟梅季明兩個的生辰八字,看看這日子可對沖,必得挑個大吉大利的出來。 明芃原來的嫁衣怕不能穿了,急召了繡娘重做,展開來到是一件好衣裳。金銀絲繡龍鳳呈祥,可梅氏心底覺得這件衣裳不吉利,怎么還能叫她穿著壓過箱底的嫁衣裳再坐花轎出門子。 趕緊把繡娘雇回家,這樣一件精工細繡的龍鳳嫁衣熟手也得做上半年,干脆請了三四個,一道剪裁下針,按著原來那一件,肩腰不變,只身量長些個,裙底再上兩道襕邊。 明芃都已經(jīng)二十二了,這個年紀梅氏早就已經(jīng)生下了明蓁明芃,肚里還有了一個明陶,眼見著女兒耽擱到這時候,恨不得把喜事再辦的風光些,吹打得滿城都知道顏家的女兒出嫁了。 顏家今時不同往日,要請的客人得列單子,可到了梅氏手里卻又拿不準主意了,她喜氣盈盈的往東府去找了紀氏,誰得跟誰坐,誰又不能跟誰一張桌,心里也得有個數(shù)。 紀氏捏著那寫了一半名字的單子微微吃驚,一筆好字兒,人名卻寫得七零八散的,把公侯爵并幾家子新貴排開了放,紀氏笑一笑,把這單子按下了:“嫂嫂也太急了些,再怎么也不能挨著年里出門子,等級都等了的,不如緩著些,好把事情辦得漂漂亮亮的。” 梅氏實是歡喜極了,恨不得趕緊把這事兒辦了才好,紀氏這樣一說,她反倒嘆起來:“都說好事多磨,咱們明芃也磨得太苦了些,我這當娘的,怎么不心疼,如今好了,我恨不能叫她風風光光明兒就出嫁?!?/br> 梅氏是絕少出去交際的,一來她同人也交際不到一處,別個說東西家聯(lián)姻聯(lián)益,她難道還能接一句何處山泉煮何茶?既不精通也不必往外頭去,叫人哧笑她是個泥捏的美人。 二來是顏順章二十來年也還是個翰林,與他一道進了翰林院的,有同窗同科同榜,要么往上高升,要么往外頭外放,只他老老實實一個位子坐了二十年,自從七品升到五品,還是前頭那個死了,才挪的位。 這樣的人家,辦些詩會茶會酒會花會也就頂了頭,交際圈子這樣窄,翰林聽著是清貴了,可在金陵城這官位卻不夠看,明蓁選作了王妃,也是學兩年規(guī)矩的,幾個嬤嬤把這人情往來一樣樣的說給她聽,又寬慰她,她到底還是官家女,那幾個妯娌不過是平民,學起來更慢。 要是換到外頭高門大戶當媳婦,沒了這些嬤嬤的教導,明蓁也不能一進門就自家撐起來,還得用心學一段。 紀氏聽見梅氏這樣說,跟著連連點頭,話比平素還軟上三分:“我曉得嫂嫂心里急,再急也得全了臉面,嫂嫂想想,叫二丫頭嫁個秀才呢,還是嫁個進士?若是能進門就是誥命,面上可不有光?” 梅氏立時頓住了,明芃已是老女,若不是看著新皇專寵皇后一人,送上門的媒人帖子里頭,也不會有這樣好的人家,哪家二十出了頭的男子還未議親,得虧著早年先帝那么個鬧法,結(jié)了親的也叫他拆散了去,若不然哪里還余下好得來。 便是這樣的,梅氏心頭也不滿意,長女是皇后了,次女怎么也得嫁個五品往上的官家,最好是嫡子,跟皇帝做了連襟的,家里怎么著也得把這個媳婦供起來,那可是皇后的親meimei。 她心里猶豫不定,實是梅季明反復了幾回,若再不趕緊成親,等到明歲春闈秋闈的,他又變了主意又要怎辦,心里知道那樣兒更好更體面,卻搖一搖頭:“可不敢再等了了,我也曉得事兒緩了辦得美滿些,可這個還真不能拖?!?/br> 紀氏也知她是怕夜長夢多,梅季明能回來,就是存了這個心思了,可明芃又不一樣,錯差得一點半點,可就成了笑柄,梅氏那頭沒女兒要嫁,她這里還有官哥兒灃哥兒要說親呢。 這話不好當著梅氏的面說,總歸梅季明上了山,一時半會下不來,由著她去采辦東西,宮里頭的賞賜不斷的進門,這夫妻兩個再不差錢。 就是紀氏也要嘆梅氏好命的,少時靠父母,到這個年紀了,又能靠上女兒了,天下再沒有哪個女子比她過得如意了。 “大嫂先把家里事料理了才是,總不好事事煩著大姑娘,自來最惹人非議就是外戚,三弟妹開得那個口,我聽著臉上都臊,大嫂可萬不能開這個口,咱們家如今還缺吃少穿不成?”紀氏趕緊把話頭給岔開。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顏順章升了大學士,梅氏當了一品誥命,家里的屋子也按著一品的制式來改了。 顏連章原就要起復,這會兒百病全消,有知道的只敢在背地里罵他滑頭,誰還敢當著面觸著他,他又確是能辦些事的,鹽運海運他都熟,只這明歲能青云直上了。 只有顏麗章只是個秀才,沒考上舉人,自不能出仕,他這把子年紀了,卻想著要跟澄哥兒一道下場,考個舉人出來,皇帝還能不賞他個官兒當當,兩口子到這會兒了,竟一日比一日處得來了。 年輕時只想著求子,求的都瘋魔了,除了兒子再說不出旁的話,倒有了澄哥兒,竟把這對陌路夫妻,越搓在一塊兒了。 先是想著怎么藏家產(chǎn),跟著又想怎么把錢都給了明琇,總歸是自家的骨血,給一個不親近的嗣子,還不如給自家女兒,若能招贅就再好不過了。 成王一登極,顏麗章又把年輕時作過的官夢想了起來,他是該掛官印的,原來在這兒等豐,他這年紀也不算老,總還能再當上二三十年的官兒,只要有了出身,可不得求個肥缺來。 袁氏一向看著紀氏那點錢眼熱,顏連章多么會撈,打著皇后叔叔的名號外放了,哪個不送錢來,到時又是怎么樣的風光。 梅氏聽見這句也皺了眉頭:“小叔子胡鬧就罷了,竟連弟妹也胡鬧起來了,張口就要個四品,哪有這樣容易的事兒。” 紀氏跟著點頭:“總歸是親戚,不好太難看了,也不必非為著這事兒去煩了娘娘,她那頭也有事要忙的?!鳖^一個要忙的就是選妃。 梅氏一樁事情都難辦,不必說三件擺在眼前,若說輕重緩急,明蓁的得先擺在前面,又上了表要進宮去,順道再把明芃的事提一提。 等見著明潼的時候,紀氏不免就吐了兩句出來,不跟女兒嘆,還跟誰嘆,明潼看著氣色好了許多,臉頰都豐潤起來,拍了紀氏的手:“連我都照顧到了,何況是親meimei呢。” 這也是紀氏必要明沅答應了往山上去一趟的緣故,鄭衍不把慧哥兒報上去請封世子,圣人卻說皇后很是喜歡這個外甥,還預備著大些要帶進宮去跟晗哥兒一道開蒙讀書的,沒個身份怎么行,親點了他是文定侯世子。 紀氏還不知明潼獻了馬場,又給銀子又幫著保住書簡,明潼嘴上說的照顧,是跟成王換了來的,她還當是明蓁伸的手,想著要還情,才在梅氏這事上熱心起來。 “不是我嘴毒不巴著人好,六丫頭自來不胡說的,她開口就是有八分準了,依著我看,這兩個怕是有緣無分?!奔o氏倒為著明芃嘆一回,怎么也該是樁好姻緣的,卻陰差陽錯,生生錯過了。 明潼皺得眉頭,她同明芃雖不近也不遠,這回明蓁有了親生子,身子又比上輩子好的多,只怕也不會動心思再把明芃接進宮去,一輩子當個念經(jīng)抄經(jīng)度日的順妃。 “娘不必憂心,伯娘再想著,二jiejie也不是那低頭的人?!彼焐线@樣說,心里卻奇異,怎么上輩子就真?zhèn)€聽了母親jiejie的話,那時候的梅季明可也沒死呢。 人人都有猜測,明湘還親往十方街來了一回,她生孩子的是沒胖,做月子倒看著白胖了些,下巴也不那么尖了,看著還有些rou,見了明沅就道:“二jiejie是個什么想頭?” 明沅給她倒了茶,端了一匣子點心出來:“四jiejie留下用飯罷?!彼现烂芳久骰貋恚駜阂辉缇徒腥怂土艘粔又袢~飛清,一壇子梨花湛白上山去,還寫了信,說待茶淡了些,待他一壺酒罷。 明芃無暇回她,她有一刻的迷茫,怎么偏偏是她放下的時候,梅季明偏又回來了,兩人之間算得是心知肚明不曾挑破的,既如此,她也就還裝著不明白,何必非捅破了叫彼此都尷尬。 可梅季明哪里會由著她揭過去,他自漠北跑來金陵就只想告訴她那一句話,把梅氏仙域志第六卷攤在她眼前,看著她笑,這些年過去,不獨是她黑了,梅季明更是曬得黝黑,原來這雙眼睛失了神采,抱著這本仙域志,倒似原來那些個神氣都回來了:“晚了兩年,我來娶你?!?/br> 明芃倒了滿杯的梨花湛白,薄瓷杯子里頭一晃一晃泛著淡紅色,半杯潑上衣襟,這同她想的全不相同,捏了杯子低下頭,看著酒色輕笑一聲,怪道說茶淡,該以酒待之,她抬了頭把杯子遞過去,拿袖子拭一拭襟前的酒:“表哥想娶,我卻不想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