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尤里揚斯慢悠悠地走到我身旁來,解開了自己的斗篷,手勢慢條斯理,好似在自己的寢居里一樣從容自然。我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打算干點雪上加霜的事來侮辱我,以逼我的軍團(tuán)成員現(xiàn)身。 我戒備地瞪視著他,渾身緊繃地如同蓄勢待發(fā)的弓弦。額頭上的汗液淌進(jìn)了我的眼眶,我眨眼的功夫,一塊厚實的衣物已落在我的周身,那是他的斗篷。隨之狼犬松開了我的脖子。 我小心翼翼地頂著身上的斗篷站起身來。出乎意料,我看見尤里揚斯已兀自轉(zhuǎn)身朝前方白色神殿走去,沒有再為難我的意思。 我隨他跌跌撞撞的走近神殿。它的周圍被一些東倒西歪的巨大神像的廢墟所環(huán)繞,積壓著厚厚黃綠色的橄欖葉,使這座蟄伏在密林間的建筑像一只沉睡千年的古老巨獸。這里顯然是很久未有人踏足了。 他來這兒做什么?我轉(zhuǎn)頭四望,謹(jǐn)慎的觀察這這個地方。 透過神殿高大的拱門望去,穹頂高而空曠,支撐殿門的柱子上有一些明顯新鑄造的天使像,它們背后的羽翼所落下的陰影里,是另一些截然不同的神像的模糊輪廓。數(shù)張面孔安靜的俯視著一切,仿佛越過數(shù)百年的歲月俯視著蕓蕓眾生,已落滿了遺忘的塵埃。 我大致對羅馬宗教的更迭有所了解,他們的新國教基督教是瑣羅亞斯教的敵對宗教,身處這個地方,讓我不由有些不自在??裳鲆曔@些神像,令我回想起接受武士祭禮時也是這樣站在神殿里,讓祭司為我舉行拜火儀式,那可是我活到現(xiàn)在最榮耀的時刻。 回想當(dāng)時的情景,我就一陣難以自抑的熱血沸騰。想到信鷹已經(jīng)到來,回歸軍團(tuán)與波斯的希望不再遙不可及,我的心情頓時明朗不少。循著月光落下的方向,我抬頭朝神殿的穹頂望去,卻一眼瞥見了前方的身影。 尤里揚斯同樣在仰頭望著那些神像,若有所思。我不可自抑的被他吸引了目光,腦中莫名又浮現(xiàn)出當(dāng)年弗拉維茲仰視神像祈禱的姿態(tài),一時有些怔忡。 光影描摹出他挺拔而瘦削的背影,鎖子甲上一層冷光瀲滟,順著流水似的赤色長發(fā)淌到深紫色的內(nèi)袍上,宛如冰火交織。他整個人像立于烈焰之中,卻通體散發(fā)出孤寂冰冷的寒意。 焚燒的冰雪。 這個詞從我的腦海里跳躍出來的時候,尤里揚斯忽然抬起手,將自己脖子上的什么東西猛地拽了下來,棄之敝屣的甩了出去,一道銀光沒入了黑暗。 是那個十字架。 他不是個基督徒么,扔掉這信徒的象征做什么?我奇怪的瞇起眼睛,見他摸了摸自己的頸側(cè),稍側(cè)過身,探出手去。借著他胳膊間的空隙,我才看見他的身前是一座半人高的石壇,像是曾為信徒們凈手而存在的水池或者小型噴泉。它已經(jīng)完全干涸了,可令人驚訝的是,那已殘缺不全的噴水口上,竟然從生長著一株血色的花朵。 它就在這堆廢墟上妖異的開放著,像是白森森的骸骨上的一滴殘血,宛如命運女神摩依賴面對死亡時那凄艷的微笑1,而又因這種危險的氣息散發(fā)出致命的誘惑。 就像是我眼前的這個男人。 在我發(fā)怔的時候,一只蒼白的手忽然將那株花摘了下來,我凝視他的視線來不及收回,猝不及防地與那雙妖瞳撞在一處。 “你在看什么?偷看我嗎?”他意味深長的盯著我,將花遞到唇邊,深嗅了一口,嘴角深深勾了起來,唇色被嘴邊的花瓣淬染得更紅。 ————嗜血的艷麗。 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強烈的慌亂,心口像遭了錘擊似的震顫不已。我不知道為什么這個簡單的動作有這樣強的效力,但我確實本能地退了一步,舌頭也打結(jié):“偷看?我,我是在琢磨怎么宰了你!” “你大可以試試?!彼麙吡艘谎畚业纳砗螅菩Ψ切?。我聽見狼犬跑過落葉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不由寒毛直豎。我忙不迭地三步并做兩步的跨上神殿的石階,一腳陷入了柔軟的落葉之間。 落葉底下竟是潮濕光滑的石頭地面,布滿了青苔。還不及站穩(wěn),鐵鏈將被他向前拖去,我一下子滑倒在地。額頭磕在地磚上,大腦瞬間嗡嗡作響,眼冒金星,一種精疲力盡所造成的眩暈向我排山倒海的壓來,讓我竟連爬起來的力氣也聚不起來,肩膀也襲來一陣陣的刺痛。 我想我是失血過度,傷勢已經(jīng)超過了我的身體負(fù)荷。 我的視線晃晃悠悠的升向上空,一道黑影蔭蔽了我頭頂?shù)脑鹿狻?/br> 隨即我感到身上一涼,斗篷被揭了開來。 尤里揚斯低頭打量著我的軀體,他俯眸微笑著,眼睛在逆光的陰影里幽暗魅惑,不知為何讓我想到曾在印度的死亡沼澤里看見的森蚺,它一點點絞緊獵物時的眼神,就如同此刻注視我的這雙眼睛,透著致命的吞噬之欲。 濃烈的危機感當(dāng)頭撲下。我拼命的試圖凝聚起氣力,告誡自己絕不能這樣暈倒,視線卻不聽使喚的模糊下去。 頭頂?shù)暮谟巴鹑缃德湎聛淼囊黄庼苍絹碓酱?,我依稀感到一只手從我的小腿撫上來,一直摸到我的頸項上,耳根一燙:“這樣昏倒在我面前,你是在刻意引誘我在這兒瀆神嗎………” 我咬緊牙關(guān)掙動了一下,可無疑是徒勞的。腰被他的手掌摟住,胸口貼上了冷質(zhì)的金屬。:“沒有人告訴你,你的身體看上去很可口嗎……” “滾開,離我……遠(yuǎn)一點……”我打了個寒顫,口齒不清地喃喃道,想要攥住離體而去的遮蔽物,手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 回應(yīng)我的是可怕的沉默。 冷炙的掌心滑到我的臉頰上,什么東西落在我臉上,遮罩住了我的雙眼。我整個人瞬間落進(jìn)一片遮天蔽日的黑暗里,肩頭接觸到一個潮濕柔軟的物體,像是人的舌頭。 好似一道火星刺入膚底,我猛地打了個激靈,攥起拳頭想要掙扎,眼前卻沉沉一黑。 “阿硫因……阿硫因……” 朦朦朧朧地,一個清冷的聲音輕輕的呼喚著我的名字。 我恍惚像從一場惡夢中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窗外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冰寒的月光透過白色石柱鋪灑在大理石地面上,瀲滟出一圈虛幻的光霧。 對面的銅鏡映出我的倒影。 我的身軀瘦小孱弱,面露稚氣,還是孩童模樣。 我知道自己又陷入七年前的那個夢境里了。 tbc 唔…下章就是攻和受過去的回憶殺了,攻過去跟現(xiàn)在很不一樣,忘了說他重生過gt_gt 注釋1命運女神摩依賴的微笑:該句比喻來源自《伊利亞特》(iΛiΑΣ,ilias,iliad,又譯《伊利昂記》)相傳是由盲詩人荷馬(homer,公元前800公元前600)所作。是重要的古希臘文學(xué)作品,也是整個西方的經(jīng)典之一。),原文為:血紅的死亡將命運女神摩依賴闔上眼睛。)意為:連命運女神也不可抗拒死亡的誘惑。 ☆、第13章 【xii】夢魘纏身 “阿硫因……阿硫因!”呼喚從飄渺變得清晰可聞,斷斷續(xù)續(xù)。 與夢里無數(shù)次重復(fù)的舉動一樣,我昏昏沉沉的拾起床頭的長袍為自己系上,赤著雙腳踏入一片月華里,循聲朝黑暗深處走去。撩開隔擋神殿的主殿與里殿的黑色簾帳,一抹白影便映入我的眼簾。 弗拉維茲正倚靠在一根靠窗的圓柱上,他頎長的脖子向后仰著,清瘦的身體瑟瑟發(fā)抖。他的背后是臨海的高臺,夜風(fēng)撕咬著他希臘式白袍的衣擺,好像隨時能把他卷入高臺下的萬丈懸崖,翩翩化作一只墜鳥。 ————他的頑疾又發(fā)作了。 慌忙抓起一個神像座下的白瓷瓶,我舀了一瓶圣水,向他沖去,慌張的將他從高臺上拖下來。他踉踉蹌蹌地倒在我的身上,而我承接不住他的重量,一下子被他壓在身下。 近在咫尺的蒼白面龐上泛著一層不正常的紅暈,斗大的汗液沿著他瘦削的臉頰淌下,有幾滴積壓在濃密的睫羽上,微微顫抖。像暴雨里瀕死掙扎的飛蛾,明明不堪一擊,卻偏因那頑強而生出一種怵目驚心的美。 我屏息凝神,不敢動彈,怕一動,弗拉維茲就要離我而去。 他的手時輕時重掐著我的肩膀,薄唇里泄出的急促喘息噴在我的面上。 我的肩頭被他掐得疼痛,胸腔里一陣陣發(fā)堵,把灑了半瓶的水顫抖地遞到他唇邊,“喝水,弗拉維茲……” “不,不喝!”他奪過水瓶狠狠扔擲出去,俊美的臉孔因過分用力而微微扭曲,吼聲嘶啞得不似人聲,單薄的身軀里好似突然掙出了一只野獸。我被他驚得僵住,繼而腰被他一把摟在懷里。他太瘦了,手臂的骨頭鉻得我脊椎生痛。 “我的阿硫因……你害怕了吧……我這幅半死不活的樣子,根本不能保護(hù)你?!彼ζ綇?fù)著呼吸,淺金色長發(fā)絲綢一般輕柔的披覆在我身上,像一團(tuán)絞纏著溺水之人的水草,讓我?guī)子舷?,也使我不由沉溺?/br> 我深嗅了一口他身上馥郁的迷迭香,堅定的搖了搖頭,環(huán)住他修長的脖子,低聲道,“我會變強的,將來會保護(hù)你?!?/br> “不,你會離開我,像所有人一樣?!彼猿暗男α艘幌?,身體抖得如風(fēng)中殘葉。我拼命的搖頭以示我絕不會如此,他冰冷的手指忽而一緊,嵌入我的發(fā)間,一路順著我的脊椎摸下去,使我通體發(fā)麻。 耳邊他的聲音暗啞得幾不可聞,“你要證明你絕不背叛我……” “我發(fā)誓,以諸神的名義………” 我盯著神像一字一句的賭咒,還不待我說完,他的手就從我的袍下滑進(jìn)去,我的腳踝被他猝不及防的抓牢,他低下頭,嘴唇湊上我的脖子。我被灼燙了似的渾身一顫,一瞬間惶然失措,下意識的推拒著他,手腳卻發(fā)軟得厲害。 “我不要你發(fā)誓,我的阿硫因,我只要你證明………”他狹長的眼極暗,在夜里閃爍著凄冷的藍(lán)光,像一只因瀕死而絕望的孤狼,亟待汲取我的血rou,“用身體證明……” “弗拉維茲!”我驚叫道,試圖推開他。 他把我的雙手抓在頭頂,病軀不知從哪爆發(fā)出一股怪力。他低下頭,瘋狂的吻咬著我的肩頭,一只手向我的身下進(jìn)犯。 恐懼扼著我的咽喉,讓我說不出話來。弗拉維茲就像是我的神,把我從地獄里救出來的神,我一點不相信他會做出任何傷害我的事。但此刻他就在那么做。 我發(fā)起抖,抖得比他還厲害。掙扎從他身下爬起來,翻過身想要逃跑,又被他抓著腿拖回去。他光滑的胸膛散發(fā)著高熱,身體guntang得像在灼燒, 堅硬得可怕,如同一把能毀了我的兇器,嚇得我大聲叫起來。 像是被我的喊聲所撼動,他猶猶豫豫的松開了手,力氣驟然卸了,身軀從我背脊上歪歪垮塌下去,好像一截斷裂的朽木。 我立刻把他推了開來,倉皇地從他身下爬坐起來,跌跌撞撞的后退。他的神情在月光下變幻莫測,眼底濃郁不清的情緒在翻涌,近乎泫然。而后他朝我伸出手來,似乎想要把我抓住:“我求你,別離開我…阿硫因!” 我本能的躲閃了一下,他抓了個空。 就這么一瞬,周圍的景象霎時間變了。 我不再站在神殿之內(nèi),而恍然一下子到了神殿下漫長得似乎無知無盡的階梯上,重復(fù)著那個令我終身難忘的夜里的疾奔,竭盡全力的沖向前方那正燃燒著熊熊烈焰的神殿里。短短幾步路,仿佛窮盡了一生的氣力。 一切都來不及了。 兇猛的火舌以燎原之勢襲卷了整個神殿,火光鋪天蓋地的吞噬一切,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我的神明、我的救贖、猶如神子一般的那個人影,轉(zhuǎn)瞬之間就被火焰吞沒,化作一個扭曲佝僂的人形,在guntang的火海之中朝我伸出一只焦黑枯槁的手來,仿佛冥河里死不瞑目的亡靈那樣絕望而執(zhí)著的姿態(tài)。 “弗拉維茲……弗拉維茲!” 我歇斯底里的哭喊著,跌跌撞撞的朝他沖過去,手里抓到的卻是一把焦炭似的灰。 “啊……啊!” 我大吼著睜開了雙眼,渾身冷汗涔涔。 意識到自己再次夢見了弗拉維茲,我捂住了頭,整顆頭顱脹痛欲裂。大腦昏昏沉沉,恍惚之間,我似乎還跪在那遍地焦塵的神殿里,擁著他的骨骸,跪在神像前悔恨的嚎哭,期冀天上的神詆把他還給我。 我懺悔我不該一時賭氣離開神殿,把拖著一副病軀的弗拉維茲單獨留下,將他的賭咒當(dāng)作氣話。我那時在朱庇特1神像面前大聲起誓,如果弗拉維茲能再次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假如讓他死而復(fù)生,我寧可用一生的自由來交換,被他鎖在身邊,永生永世。 然而神靈自然沒有回應(yīng)我。這就是我一生的罪咎。 為什么……又會想起這個我曾懇求巫師使用催眠術(shù)令我遺忘的夢魘呢? 忘掉它吧,阿硫因!你不是曾發(fā)誓要拋卻過去的自己了嗎?已過去了七年之久,也許現(xiàn)在即使弗拉維茲再死而復(fù)生,現(xiàn)在的你還會兌現(xiàn)那個毒誓嗎?以一個忠誠的波斯軍人、一個虔誠的瑣羅亞斯教信徒之身? 我捫心自問著,卻無法得出準(zhǔn)確的答案。雙手情不自禁地攥握成拳,我指甲刻進(jìn)自己的掌心里。我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強令自己進(jìn)入冥想狀態(tài),過了片刻后,才清醒了幾分。我嗅到自己的嘴里有一股濃烈的酒味,但不單單是酒,還有某種奇異的甘甜,辨不清是什么味道。 有人趁我暈倒的時候給我灌了什么鬼東西。 我用力按壓喉部,想逼自己吐出來??珊认氯サ臅r間似乎已經(jīng)過了很久,我只是干嘔了幾下。手肘擦到肩頭,我才發(fā)現(xiàn)肩上的傷口已經(jīng)得到了妥善的包扎,但仍在隱隱作痛。而我的身上被換上了一件羅馬式的丘尼卡2。我不禁皺了皺眉。 不得不說,這種衣服看著實在讓人別扭,不但沒有袖子,還只長及膝蓋,露出小腿,簡直像是短裙。 在我們國家,只有戰(zhàn)俘與奴隸才這么穿,有身份的人都會將自己的身體考究的包裹起來,最好還要搭配頭巾,在公眾場合露出小腿與赤腳都被視作失禮。 真是野蠻粗鄙的民族! 我扯了扯丘尼卡的下擺,察覺到它的底下掩蓋著我光溜溜的屁股,我嚇了一跳?;叵肫饡灥骨暗囊凰?,血液好像唰地沖到了頭頂。 我不愿猜測某些不堪的事會在我昏迷期間發(fā)生,但那個羅馬副帝尤里揚斯太像個會趁人之危的變態(tài)。聽說羅馬皇族子嗣大多自小從軍,受軍中男風(fēng)影響,所以有很多都是同性戀,羅馬接連不斷的內(nèi)亂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皇帝大多有斷袖之癖,而沒有后裔造成的。 我十分緊張地摸了摸屁股,感到下半身似乎沒什么異樣,心中一松。 “撲簌簌———” 就在這時,一陣鳥類撲扇羽翅的聲音忽然從上方傳來。 我抬起頭去,望見一抹黑影降落在上方被鐵柵欄封住的窗戶外。敏銳的意識到了什么,我靠近了墻壁,隨著悉悉簌簌的碎響,一個發(fā)亮的東西從我的身側(cè)滾落下來,被我眼疾手快的伸手接住,赫然一把鑰匙。 我的精神一振————我的軍團(tuán)真的來營救我了。 我把鑰匙插入鐐銬上的鎖眼,卻發(fā)現(xiàn)對不上號。 怎么回事,難道是門? 我掃了一眼四周,發(fā)現(xiàn)四面皆是墻壁。門竟然在我的正上方。我在一個地下監(jiān)牢里。頭頂?shù)拈T離我有一個人身高的距離,也覆蓋著一層鐵柵欄,上面掛有一把粗大的青銅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