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水聲從我腳下襲來,我唯恐被尤里揚斯抓住,忙警覺地縮起身體,朝下望去。 他仰頭靠著血池邊沿,一只手捂著中箭的肩頭,大抵是無暇來抓我,一雙狹眼半瞇起來,嘴唇似笑非笑地動了一動,用口型說了什么。 ———你會自己送上門來的。 一陣惡寒襲來,我猛地攥緊繩索翻了出去。 tbc ☆、第18章 【xxvii】重生代價 當馬克西穆沖進浴室里后,他看見血池里的人正抬頭靜靜的望著天窗。 一縷月光落在尤里揚斯的面具上,反射出一層淡而陰寒的青光。他潮濕的發(fā)絲宛如一大團水草飄浮在血水之中,隱約掩著他蒼白的裸軀,好似一具浮尸。 假如不是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馬克西穆會錯覺他真的被一箭射死了,盡管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除了再次經(jīng)歷焚燒,已經(jīng)沒有什么能殺死他眼前的這個青年了。 “那波斯小子我已經(jīng)派人去追了。陛下,您的傷要緊嗎?”馬克西穆在祭壇邊半跪下來。 波光粼粼的血水里,人影仍舊一動不動,半瞇著的眼睛凝視著月輪,若有所思。 那雙洇藍的眼眸一如既往的像凝結(jié)著寒冷的堅冰,可當他的眼珠轉(zhuǎn)動起來,馬克西穆卻能窺見他的眼底隱約涌動著一團捉摸不到的光亮,好似一片廣袤的荒原上的鬼火————只為一絲至死不渝的眷念而經(jīng)久不息。 即使對君士坦提烏斯的仇恨已侵蝕了他的靈魂,即使已把自己變成了邪神力量的載體,即使已焚毀了過去的他自己,這孩子,仍無法完全磨滅他的執(zhí)念………這執(zhí)念該有多深?馬克西穆的心底發(fā)出一點哀嘆,臉上卻未露波瀾。 “馬克西穆……我的胸口怎會疼呢?”一聲沙啞的喟嘆從黑暗深處溢出來。池里的人終于動了一下,抬起一只濕漉漉的手臂捂住了胸口。箭仍深深嵌在他的肩頭上,他卻仿佛渾不在意,只是夢囈似的低喃著,“我的心臟不是早就已經(jīng)獻給了女神了嗎?我怎么還能感到它的存在呢?” “那一定是您的錯覺,幸許是這箭扎得太深了吧。是我親手剖開您的胸膛的。您的心臟沒留下一星半點,都留在了神龕里,女神定感知到了您的誠意?!?/br> 聽見這誠實無比的陳述,尤里揚斯失聲笑了一下。 是啊,那開膛剖腹的劇痛至今仍清晰可感,讓他生不如死,猶墜地獄;那被烈火灼烤的苦楚,至今仍摧折他的肺腑,讓他時常如遭酷刑,又怎會是假的呢? 他從鮮血里起身,抓住肩頭的箭尾,稍一用力就將它從rou里拔了出來。 瞬間撕裂的皮rou裹挾著方才胸口的絞痛離體而去。與此同時,那雙寒澈的碧色眼眸從尤里揚斯的腦海里拂掠而過,擭取的吻在嘴唇上仍有余溫。胯間的異物暴躁地搏跳起來,讓他難以自持地發(fā)出了一聲喘息。 恍如隔世的畫面又從記憶深處蔓延而上,如同密密匝匝的荊棘圍住胸口,刻骨銘心的刺痛從四面襲來,直抵骨髓。 “我想要自由,想要變強,不想一輩子都困在這兒!弗拉維茲,我討厭你鎖著我!我已經(jīng)開始討厭你了,你讓我覺得可怕!我會離開,永不回來!我發(fā)誓!” 清冽的眼睛里含著決絕的淚光,仿佛凝成堅冰一般斬釘截鐵,把他的自矜與理智砸得四分五裂。他發(fā)了瘋的如困獸般將幼小少年死死摟在懷里親吻撫摸,要把他糅進自己的血rou里那般竭盡全力,惹得少年驚慌失措的胡亂掙扎。 然而當年他是那樣孱弱,不堪一擊,連想要挽留在這世上唯一的眷念也是癡心妄想。曾蜷縮在他懷抱里瑟瑟發(fā)抖的孩童已長成了一只展翅欲飛的雛鷹,帶著對高遠天穹的向往,企圖掙脫他薄如蟬翼的蔭蔽,也許再也不會返巢。 神是殘酷的,將這從他背著不祥者的惡名誕生起,在仇恨的浸yin里長大,直至他成年也從未擁有的奢禮———“愛”,猝不及防地在他絕望之際施予,又在他對生命重燃希望時絕情抽離。 是啊,枷鎖與病痛早就奪去了他作為一個正常人所能擁有的一切,連用雙腳走出這獸廄也無法做到,連追上他唯一所愛也沒有力氣,又能奢求什么呢?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這漠然俯視眾生的諸神之主是何其冷酷。 于是他轉(zhuǎn)而跪拜在邪神的足下,如一只飛蛾,縱身投向萬劫不復(fù)的地獄熔爐,索性把這千瘡百孔的半生燒得片甲不留。 好在………好在,重生痛苦萬分的代價,他沒有白白承受。 他們再次相遇了————如他灼烤之中得到的神諭所預(yù)見的那樣。 一手扒在馬克西穆腳邊的池壁上,纏繞著發(fā)絲的手臂上淡藍的青筋根根凸起,如使他蒼白近冰的皮破裂開來,仿佛隨時會滲出艷麗悲凄的血色。尤里揚斯靠到池壁邊,自嘲地閉上了眼,頎長的頸項的喉珠上下滑動,聲音里透著濃稠暗沉的愛欲:“只要見到那波斯小子,就把他抓起來,鎖上鐐銬,帶到我這兒來?!?/br> tbc 第二卷 羅馬篇:沼澤之舞 ☆、第19章 【xviii】艷窟往事 我無緣無故地感到背脊一陣發(fā)麻,下意識的朝身后望去。那樹影之間的白色神殿已被遠遠拋在身后,馬匹在身下疾馳,零星的燈火逐漸消逝在黑暗里,人聲與狗吠模糊在獵獵風聲之中,一如當年我逃離雅典的情形。 不同的只是,這次帶我離開的,不是那前往波斯的人販子旅隊,而是屬于我自己的軍團,我身前駕馬之人是我最欽佩的團長伊什卡德。這提醒我,我是誰。我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孤兒,也不是流落異國的戰(zhàn)俘,而是不死軍中幽靈軍團的軍長阿硫因·哈塔米爾。 可就在片刻前,被尤里揚斯困住的時候,我?guī)缀趺允Я?,迷失在他身上攜帶的詭異力量給我造成的錯覺里,又變回了過去的自己。 我竟然差一點以為,他會是弗拉維茲。 但他們怎么可能是同一個人呢? 弗拉維茲……早死在那場天火里了。 回想起當時的景象,掠過周身的冷風便仿佛頃刻化成烈焰,令我如遭灼烤,濕透的衣襟里冒出汗液。這是馬速逐漸慢下,眼前豁然開朗,進入一片光亮之中。 伊什卡德帶著我穿過了羅馬城郊的密林,抵達了羅馬的城區(qū),遠遠的可以望見那堵面朝港口的君士坦丁黃金海墻,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仍顯得金碧輝煌。這里是羅馬的繁榮城區(qū),人煙稠密,即便是在深夜,從港口往來的行人仍川流不息。 為了防止引來過多的注意,我們像以往執(zhí)行任務(wù)時那樣靠近偏僻的建筑物,開始向上攀爬———夜里行動,永遠是屋頂最利于隱蔽與脫身。 我該慶幸我的腳又恢復(fù)了知覺,不至于拖伊什卡德的后腿。他冒險獨自來營救我,作為團長的身份,也許已經(jīng)算瀆職;而作為我的哥哥(伊什卡德是我養(yǎng)父的長子)———盡管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我更不希望他因我而身陷險境。 為了防止我突然昏厥,伊什卡德給我一片每個軍團成員都會隨身攜帶的大麻葉。這神奇的藥草總讓我們保持精神高度亢奮。這是必要的,因為飛檐走壁是高危險大強度的體力運動,稍有不慎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在正式加入幽靈軍團前,我有三個同伴死于從高處跌落。 但愿被囚禁的這幾個月,我的身手沒有變得遲緩吧!否則“幽靈軍團的軍長剛出獄就意外摔死”,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我的掌心有點兒出汗。緊隨在伊什卡德身后,我小心翼翼的在建筑物之間穿梭著,縱身飛躍過那些或大或小的間隙。盡管不像身體狀態(tài)好的時候那么得心應(yīng)手,但我欣慰的發(fā)覺,我剛才的擔心是多余的,我依然非常矯健。 當我們的腳下已經(jīng)不再是那守衛(wèi)森嚴的貴族住宅區(qū),而是平民區(qū)彎曲狹窄的小巷,前方的伊什卡德才停下來。 這里的世界似乎是隱藏在天堂的光輝下的人間地獄,既混亂又安全。 阿泰爾在空中拐了個彎,俯沖入前方不遠的一個燈火通明的建筑物內(nèi)。我隨伊什卡德徐步沿著屋檐走近那兒,看見窗口火光里透出隱隱綽綽的婀娜身影。它們妖嬈的交織著、扭動著,模糊而旖旎,仿佛欲魔帕里派里卡派出的林中女妖們在獻舞。 妖嬈的歌聲混合著濃郁的香風,在我們謹慎的順著柱子爬過去時,猶如一張蛛網(wǎng)撲面而來。 我穩(wěn)穩(wěn)的落在建筑物的房梁上,厭惡的心想,真是一首yin曲。 但那是自然的,因為任誰都看的出來,這里是個妓館。這種地方可謂是我最忌諱的場所了,它能勾起我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伊什卡德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向下望去時,不堪入目的景象將我嚇了一大跳。 赤裸身體的男人和女人們、男人和男人們像狗一般在群交,yin聲浪語不絕于耳,rou體糾纏,遍地衣裳散亂。這妓院里面在舉行一場“群交會”———我曾有所耳聞,這是羅馬傳統(tǒng)隱秘的娛樂活動,這下竟親眼見識到了。 “喂,團長……我們來這做什么?其他人難道在這里等我們?” 伊什卡德頭也不回的順著一根梁柱滑了下去,抬起頭命令道:“下來。” 我只好依言照辦,快步跟上伊什卡德,徑直朝妓館的門前走去。 搔首弄姿的妓女們一擁而上,簇擁著我們這兩個新來客,興許是天色暗,她們竟沒辨出我的衣衫上浸透了血。目之所及盡是在輕紗中若隱若現(xiàn)的豐盈軀體,柔軟的手臂拂過我的身軀,我避之不及,唯恐被幼時可怖的噩夢糾纏。 然而yin靡的氣息氤氳于昏暗的火光之中,飄蕩每個角落,無孔不入的鉆進我的膚表。那些記憶猶如空氣一般滲入肺腑,使我喘不上氣來,只覺得仿佛此刻不是在隨伊什卡德步入妓館,而是與母親一起被推入幼時的那個艷窟,腦海里一幕幕光影變幻,如墜安格拉1的黑暗國度。 兒時我隨尋找父親下落的母親前往遙遠的西方,輾轉(zhuǎn)流浪在異邦,落魄之時被拐賣到雅典最混亂的露天妓院里。那里就是艷窟,一個地獄般的所在。母親在那兒受盡了凌辱,無力保護我。 起初我還太小,沒人打我的主意,與母親相依為命了幾年。后來她病死了,我也長大了點,一些人驚嘆我像我的母親,容貌出挑。于是我就被送去經(jīng)驗豐富的人販子那兒調(diào)教,好把我訓練成送給的達官貴人們豢養(yǎng)的男寵。 我性子烈,不聽話,常常被虐打得遍地鱗傷,鎖在大型鳥籠里任人褻賞。有心腸惡毒的人愛用銳器扎我,有一次捅穿了我的肩胛骨,讓我奄奄一息。人販子以為我活不下去,把我扔進拋尸的墳堆。我撐著一口氣,逃到了附近山上的神殿門口,在那兒,遇到了弗拉維茲。那就是我命運的拐點。 假如不是他,恐怕我已經(jīng)在暗無天日的艷窟里腐爛成了一具尸骨。 “阿硫因,快點跟上!” 伊什卡德的低聲催促將我從記憶的泥沼里拔脫。 我疾步登上樓梯,隨他來到妓館的二層。令我松了口氣的是,這兒是有簾子阻隔的單人浴室,讓我不必再直視yin景。室內(nèi)霧氣繚繞,散發(fā)著一股棕櫚葉的香味,或沐浴或交合的人影姿態(tài)各異的映在浴簾上,宛如一張張雕于墻壁上的浮世百繪。 tbc 看到小野貓的過往知道他為啥那么會因為弗拉維茲鎖他氣得逃走了吧… 唔,失蹤的父親后面會出現(xiàn),簡直是神助攻… 1安格拉:瑣羅亞斯教(明教中)的惡神,與光明神阿胡拉相對。 ☆、第21章 【ixx】特殊使命 我知道伊什卡德帶我來這必有什么特殊用意,果然,他對我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拋給我了一把手刃。 我心領(lǐng)神會的點了點頭,與他分頭動手。須臾之間,二層樓上十來個人已悄聲無息的喪了小命。每一個人,都被我們按進水中再干凈利落的割了喉,浴簾上連一定點血跡也沒濺上。 干完這一切后,我才從伊什卡德口中得知,這些倒霉蛋中有一個人是一個來自阿拉伯商隊的人販子,負責押送這妓館里的一些雛妓出城,運往遙遠的絲國,冒充他,可以躲過城門衛(wèi)兵的檢查。至于其他人,則是為了防止走漏風聲,這是慣例。 可不幸的是,我和伊什卡德之間,必須有一個人扮作老鴇。我寧死也不穿女裝。在我的嚴辭拒絕下,比我身材高大不少的團長大人屈尊就卑的扮演了這個角色。 我發(fā)誓,我絕沒有在看見他套上那嫵媚的斯托拉1式衣裙時在心底狂笑,并且由衷的覺得,當伊什卡德打扮成這樣時,他還真的頗像一位東方美女,只是身材過高,肩膀有點太寬,但在頭紗的掩飾下,一切不成問題。 但那絕不是因為他長相陰柔———伊什卡德有一張頗為英俊的面孔,輪廓硬朗鋒利,但假若單單直視他的眼睛,就會發(fā)現(xiàn)他其實有一顆溫柔的心。這一點從他在我被收養(yǎng)時起,對我默默無言的關(guān)懷就足以體現(xiàn)。 所以我假如嘲笑自己的長官與長兄,是萬萬不該的。在伊什卡德冷冰冰的注視下,我憋得快要流出了眼淚,嘴角也沒敢抽搐一下。 換好一身阿拉伯長衫以后,我沒忘記沖伊什卡德敬了個軍禮,誠懇無比的說道:“團長,我對你的敬意好像又增長了幾分!” “別急著說這話,你也許會后悔。”伊什卡德微微側(cè)過頭,濃黑的眼角掃了我一眼,眼波暗涌。 “嗯?”我愣了一愣,沒聽懂他的意思。當時,我不敢相信一向鐵面無私的伊什卡德肯屈就于我的堅持,但假如當時能預(yù)料到一個比老鴇要讓人難堪得多的角色在等待著我的話,我會萬分理解他出人意料的爽快與“后悔”的含義———在我即將忍受一個奇恥大辱前,給我保留一點最后的尊嚴。 “你如果以為我是來救你脫身回波斯的話,就大錯特錯了。我們是有任務(wù)在身的?!?/br> “這我知道。但不回波斯?去哪執(zhí)行任務(wù)?”我疑惑地挑起一邊眉頭,“難不成在羅馬嗎?” “是的,如你所料。我們這次行動的位置,是在那兒?!币潦部ǖ峦蛭业男焙蠓剑已暰€望去,一眼望見遠處一座巍峨華美的圓頂建筑高高屹立在白色的建筑群中,最為引人矚目。 “君士坦丁神圣宮殿?!?/br> 它寶藍色的穹頂被云翳所環(huán)繞,浮動著一層月華的冷輝,殿身的窗戶里卻噴薄出日曜般的金色燈火,宛如在黑夜當空日月同升,猶似天國之府。我知道我不該這樣去形容一座敵國的皇宮,但它的確給我這樣震撼的感覺。 “去做什么?”我預(yù)感到一個非比尋常的任務(wù)正等待著我,眼皮突突直跳。 “刺殺君士坦提烏斯———當今羅馬至尊皇帝。國王陛下的命令?!?/br> 我渾身一震。 “這是真的嗎?” 我知道自己問的是廢話,繼而不敢置信的搖了搖頭,倒吸了一口涼氣,心中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