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他嘆口氣:“不是我想救你,是尤里揚斯陛下的命令。我啊,巴不得你死呢?!彼界R前,散開烏黑的長發(fā),涂脂抹粉,搖曳生姿,“不過你要是死了,就沒人能替我把東西交給伊什卡德了?!?/br> “什么東西?” 我活動了一下手腳,一條腿上綁著繃帶,還在隱隱作痛,不知道會不會影響正常行動。我有些惴惴不安的站起來,腳踝便傳來一陣撕裂般的疼痛,整條腿都微微發(fā)起顫來。 “你別急著站起來!”阿爾沙克轉(zhuǎn)身扶住我,被我暴躁地一把推開。我扶住旁邊的椅背,試著邁出一條腿,疼痛錐心刺骨。 “我的腿…怎么了?”我盯著他,呼吸不穩(wěn)。 “被刺穿了,雖然骨頭沒斷,但你有可能會變成殘廢。”他輕描淡寫地說。 “你說什么?”我被嚇了一跳,耳朵嗡嗡作響。 “騙你的?!彼麙伭藗€媚眼,“沒什么大礙,但你要是不好好休養(yǎng),這話就有可能變成真的?!?/br> “我昏睡了多久?”我松了口氣,走到窗邊,此時正是傍晚,晚霞倒映在在亞述古城外的護城河上,艷似血海。我被俘虜?shù)南⒁欢▊鞯搅藝醣菹碌亩淅?,不知道其他人現(xiàn)在怎么樣。 我該盡早離開,只是在走之前,真想再見弗拉維茲一面。 “十個月,你相信嗎。羅馬打敗了波斯,現(xiàn)在這里成為了一個新的行省?!卑柹晨诵Φ煤軤N爛。 “少胡說!”我低聲喝斥,“你說,讓我轉(zhuǎn)交什么東西給伊什卡德?你有辦法讓我離開這兒?” 阿爾沙克從抽屜里取出一個信筒,又摘下一枚手鐲,走到我身前,碧水似的眼眸含情脈脈:“當然,我可是羅馬之主的寵臣,沒人敢招惹我,我不但能幫你逃走,還能幫你見到你在夢里呼喊的那個人。” “寵臣?” “是呀。陛下很喜歡看我跳舞,他對我很好,比伊什卡德待我好多了?!彼侏M地瞧著我,濃黑的睫毛微扇,簡直似的無聲挑釁。 心里像被貓爪抓撓,我下意識地一把扼住他細嫩的脖子。我不知道自己的嫉妒心如此可怕,一想到阿爾沙克與弗拉維茲朝夕相處,我就恨不得當場宰了他,這心情不亞于面對阿薩息斯。他漲紅了臉咳嗽起來,理智強迫我立刻放開了手。 阿爾沙克的確幫了我。 我背過身去,平復(fù)胸中妒火,深呼吸了一口氣:“我答應(yīng)你,幫你捎信?!蔽已柿丝谕倌?,悻悻的請求,“作為交換,你帶我去見他。” “不等你的臉恢復(fù)好點再去?” 我猶豫了一瞬,搖搖頭。 背后傳來一聲輕笑,背后傳來悉悉簌簌的解衣聲,我回過頭,便看見他寬衣解帶,露出姣好的蜜色軀體:“脫吧,要私下見到陛下而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你得打扮成我的樣子?!?/br> 像又回到了羅馬圣宮里一樣,我換上了一身可恥的男寵行頭。 寬松的絲綢長袍,從大腿根部就分開了下擺方便起舞,里面除了一層流蘇結(jié)成的褻衣,什么也沒有。阿爾沙克為我戴上連有銀鏈的面罩,遮住臉上傷疤,整張面孔上只能窺見一對碧色眼珠,仿佛一位傳統(tǒng)的波斯新嫁娘。 我也正像一個新嫁娘般可笑的惶惶不安,阿爾沙克在一旁取笑我左右打量自己,讓我無比火大。 “阿爾沙克?!蔽铱粗桥圩酉聰[的開口,忽然像吃了一顆酸棗般不是滋味。 “嗯?” 他慢條斯理的為我整理亂糟糟的頭發(fā)。 “你和他……你們……” 我揚起下頜,威脅意味地盯著鏡子里他笑盈盈的臉。 他挑高了眉梢:“沒有?!?/br> “沒有?”我不可置信地追問。 “他啊……身體有疾的。”阿爾沙克湊近我的耳畔,神秘兮兮的耳語,“男人女人都勾不起他的興趣,不過我每次給他跳舞時,他總會起興給自己來一次,你若是會跳舞,晚上倒可以試試。” “滾開?!?/br> 我拍開阿爾沙克的爪子,閃得遠遠的,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出那次宴會后的情景,體表不可抑制地微微泛熱。 ☆、第102章 浴火之舞 也許是因為阿薩息斯沒有折磨人,入夜后,這座千年的亞述古城相當安靜,我跟隨侍從登上城中最大的廟塔。 它的頂部有著一座比巴比倫王宮更早的空中花園,我曾聽聞先王阿爾達希爾打敗聚居在這里的帕提亞人時,曾為這座廟塔命名“薩珊明珠”,并仿造它的構(gòu)造在王都泰西封建造了“光塔”———我最愛爬上去的那座。這也許是弗拉維茲決意指揮軍隊首先占領(lǐng)這里的原因,具有威懾波斯的象征意義。 阿爾沙克告訴我弗拉維茲在頂上舉行一場關(guān)于戰(zhàn)爭結(jié)果的占卜,阿薩息斯也在。 我在半路上打昏了帶路的侍從,盜取了一只匕首隨身攜帶。在花園的入口我遇到了守門的衛(wèi)兵,但幸運的是也許是因為阿爾沙克的身份,他們只是神色曖昧的審視了我一番,沒有太過分的搜身。 塔頂樹木郁郁蔥蔥,各色繁花盛開,濃郁的陰影中彌漫著神秘頹靡的芳馥,煙霧彌漫,火光朦朧。宛如夢中天堂,又像誘人墮落的秘境。 祭拜神明的廟宇已被改為帝王的居所,一個修長的人影半臥在一張羅馬式的躺椅上,擒著煙桿吞云吐霧,另一個人站在他身旁,親密地俯身對他耳語什么,臂上卷著的一條毒蛇嘶嘶吐信,昏暗的光線交織出一副曖昧的畫面。 不肖說這畫面的主角是誰。我凝立在那,拔刀殺人的心都有了,當然我只想對阿薩息斯動手,只可惜此刻不行。 我靜靜盯著他,不知他什么時候離開,誰料他一點走的意思也沒有,又指著桌上的地圖說了許久的話。我有心偷聽他們對波斯作戰(zhàn)的計劃,阿薩息斯聲音很小,我聽得他們打算在阿納提亞貝納再停留幾天,等另一路軍隊會和,便直取波斯腹地。 心中矛盾紛生,我調(diào)轉(zhuǎn)步伐,朝回走去。 誰知剛邁開腳步,一陣悉悉簌簌的動靜就朝我直逼而來。 蛇!對這種生物的恐慌促使我立時躍起,一眼便瞥見一道黑影在一步開外蜿蜒扭動,我摸向身后匕首,就聽見身后傳來了腳步聲。 “誰在那兒?”阿薩息斯問。 一股戾氣涌至骨髓,我假作驚慌失措地回過頭,徑直越過他,伏倒在弗拉維茲身前,仿佛嚇得跌倒了一般。阿爾沙克與阿薩息斯見過不少次,與他正面相對,恐怕會被看出破綻。 “原來是你,阿爾沙克?!甭犚娛煜さ穆曇?,我的心一陣瑟縮。 我低著頭,擔心被他當場認出,不敢以這樣近的距離抬頭看他,便伏在椅子邊,照著阿爾沙克囑咐的那樣為他點上煙草,從余光里看見阿薩息斯掃了我一眼,冷哼了一聲,走了出去。我磨了磨牙,只覺犬齒很癢,但此時仇恨遠不及我身邊的人有吸引力。 燭光將他深紅的睡袍照得近乎通透,起伏的肌rou線條若隱若現(xiàn)。我的目光流連于他敞開的領(lǐng)口,覺得他削瘦了。他的長發(fā)垂散在椅背上,有幾縷落在我的手背上,我失神的想去觸,見他有起身的意思,才堪堪忍耐住。 “那個波斯刺客怎么樣了? 我怔了一下,不敢立刻答話,咳嗽了幾聲,聲音壓得細弱蟲鳴:“好的差不多了?!?/br> “明天帶他來見我?!睂㈩^仰在靠背上,他漫不經(jīng)心地揮了揮手,有點心不在焉似的,“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我突然有點不知所措。正猶豫著該怎么辦,見弗拉維茲又臥下去,有了要睡的意思。我不舍的站起身,不經(jīng)意的,一眼望見外頭樹影間有個窺視的影子———想必就是阿薩息斯。 一股子占有欲從骨子里竄起來。 我走到桌前的空地上,向弗拉維茲行了個俯首禮。便循著記憶中那只舞的開場動作,向后折下腰去,掂起一只腳,騰空一躍而起,如鷹隼降落伏于他身前。 腳踝疼得鉆心,我顫抖地支住雙腿。 弗拉維茲昂起下頜,他的目光瞬間凝滯在我的身上,有點詫異。 我與阿爾沙克的舞是截然不同的,他不可能具有武者的力度,弗拉維茲一定分辨得出。我不知他何時會叫我停,就只想傾盡全力的為他跳只舞。 今生今世,唯獨為他一人而跳。 哪怕他再也記不起我們的過去,也好不留遺憾。 依稀間耳邊似響起那首久違的琴曲,我循著韻律,在一次比一次更劇烈的疼痛中躍動、旋身、俯仰,目光再掃過樹林,阿薩息斯已不見蹤影,整座諾大的空中花園里仿佛只剩下我與他獨獨相對,只有星辰孤燈相伴。 沒有其他的旁觀者使我放開所有顧慮,動作肆意揮灑,乃至衣擺上的銀流蘇也因劇烈的動作迸落到地上,與腳上銀鐲交相作響,宛如有節(jié)奏的鈴鼓之音。 地燈里的火焰隨著我的影子搖曳生姿,注視我的那束目光亦愈發(fā)炙熱,仿佛能將我燒至灰燼,使我褪盡一身傷痕,浴火重生。 一舞完畢,我站立不穩(wěn)地半跪在地上,雙腿好像已不是自己的。這疼痛不亞比折足的酷刑,我卻承受得心甘情愿。 周遭一片靜寂,弗拉維茲不說話,只是盯著我瞧。 我大汗淋漓的喘著氣,隔著一層面罩與他對視,血流加速。 “你的舞很迷人?!绷季茫庞挠牡卣f,眼睛暗沉,深處藏著燎原之火。 我的心快躍出喉口,屏息等待著他的下一句。 “但你不是阿爾沙克?!彼⑵鹕眢w,手擱在桌上的羅馬短劍上,卻沒有動。 “我不是?!?/br> 我拖著雙腿艱難地走到桌前,屈膝壓住劍身,湊近他的臉:“如果你要殺我,就現(xiàn)在動手,羅馬之王。” “如果我不殺呢?就怎樣?”他揚起下巴,眉毛斜斜高挑,似迷茫又饒有興味,身體向后靠去,袍口敞開,露出一片象牙色的胸膛。 心快要躍出喉頭,我著魔似的渾身發(fā)燙,抬起汗涔涔的手摸到胸襟,解掉搖搖欲墜的一顆扣子。絲綢外套沿肩滑落,獨余底下一層銀流蘇結(jié)成的褻衣。 “我沒帶武器?!蔽疑钗丝跉?,鬼使神差的說,“讓我陪你一晚?!?/br> 他瞇起眼,無聲地笑起來,沒有回答。我總看不透弗拉維茲的雙眼,他的眼底太深,像深潭幽谷,只能屏息等待。這等待是世間最難熬的酷刑。 我尷尬而焦灼的站著,手指不自覺地拆著褻衣下的流蘇。 他盯著一顆顆落在地上的珠子良久,才冷淡地啟唇:“難道這是身為俘虜?shù)淖杂X?你認為這樣能保住你的命?放心吧,我沒有殺你的意思,只是欣賞你的大膽。但沒想到,你會大膽到這種地步,跑來勾引敵國的皇帝?!?/br> 勾引。 攸忽像被剝?nèi)チ艘粚悠?,皮rou火辣辣的發(fā)燒。 這詞著實侮辱我的自尊。 以往我要是這樣脫光了站在他面前,他斷不可能拒絕,可現(xiàn)在他的反應(yīng)就仿佛我是個自作多情的小丑。 我越過桌子,爬到躺椅上,像只豹子般撐在他上方。弗拉維茲抽劍而起,我跨坐在他腿上,靠近他耳邊,低聲的問:“只是這樣嗎?” 冰冷的劍刃抵在我后頸上,隨時能將我刎頸。 我把下巴擱到他肩上,小指勾起他的小指:“光明降臨………尤里揚斯·弗拉維茲,我說過我會回來找你?!?/br> 身下的軀體明顯一僵。我總隱約的覺得冥府中的經(jīng)歷會是他唯一的記憶,也是冥冥中連接我們的命運之結(jié)。 一只手撫過我的下頜,我凝視著他不動,任他掀起我的面罩,宛如一對新婚夫婦靜靜相對??稍谶@瞬間我忽然有了慌恐,我向來不留心自己的相貌,卻擔心弗拉維茲會厭惡我臉上的刀疤———曾經(jīng)他總夸贊我生得好看。 唯恐他表現(xiàn)出一點兒嫌惡,我不由得閉上眼,將自己的所有破綻,毫無保留的赤呈在他面前,像收斂爪牙的困獸。 “睜開眼睛。”他下令似的。 我順從的照辦,四目相接的一瞬,他的眼瞳中綻出詫異之色。 “真的是你?!彼聊肷危斑@么多年了,你居然一點也沒變老?!表犻L的手撫過我的眉眼,我的呼吸跟隨他的指尖起伏。 “我以為你只是我幼時的一個夢。” 哀慟充溢在喉腔里。弗拉維茲果然不記得我們的過去,也果然存有冥府中的記憶。命運還不算對我太過殘忍,盡管,我現(xiàn)在對于他也許僅僅是個偶然邂逅的過客,一個曾安慰過幼小的他的好心人而已。在他心里占的了多少份量? 害怕他拒我于千里之外,我握住他的手腕,在他掌心一筆一畫的寫下自己的名字,急于剖白自己:“我不是夢,你知道的?!?/br> “阿硫因……你叫這個名字是不是?”深潭里泛起波痕,他的臉色陰晴不定,“我一直想知道你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那個夢里……” 他記得我的名字。巨大的喜悅使我愣了一瞬,心狂跳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