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嘆一口氣，悶悶的為末璃把猩紅大氅脫了，抖開掛在衣架上。

    萬全則拿起擱在小泥爐上的銅壺，往銅盆里注熱水。冷熱調(diào)勻之后，絞了一塊熱騰騰的毛巾雙手托著遞給末璃。

    末璃看了一眼，朝屏風(fēng)外使了一個眼色。

    萬全一低頭，托著這塊熱毛巾送到外面。

    “展大人，這是陛下賞賜！”

    賞賜？展萬鈞皺了皺眉，冷哼一聲，側(cè)身對著屏風(fēng)里的小皇帝一抱拳。

    “微臣謝陛下了。”

    說罷，沒好氣的奪過萬全手里的熱毛巾抖開了往臉上一抹。

    心里是不高興的，但熱毛巾很溫暖，一把抹去滿臉冰霜。毛巾涼了，攝政王的臉色稍微熱了一點。

    小東西還挺會看臉色，這是討好他呢。

    他心里是不承認(rèn)自己被小皇帝討好了，臉上還端著架子，哼一聲把毛巾摜在萬全手里。

    萬全只是低著頭，跟捧金磚似得把這塊涼透了的毛巾捧回屏風(fēng)后。

    隔著屏風(fēng)，末璃看不到展萬鈞的臉，但憑著這前后兩聲哼哼，她直覺煞星爺爺?shù)男那槭怯兴棉D(zhuǎn)了。

    看來煞星爺爺就是個傲嬌！非得捧著哄著才行。

    唉，真難伺候！

    見他心情有所好轉(zhuǎn)，末璃連忙趁熱打鐵，對著銅鏡整了整衣冠，面帶笑容的走出去。

    展萬鈞在外面叉腿端坐，見她出來也不動彈，氣焰可謂囂張至極。

    但末璃已經(jīng)見怪不怪，倒是覺得一條熱毛巾抹去他滿臉冰霜，俊臉上終于又透出血色，看起來還真是一個有資格傲嬌的美男子。

    只要這煞星爺爺不擺黑鍋臉，其實還是蠻好看的。

    他和祁進都屬于美男子，只是一個是霸道總裁臉，一個是超凡男神臉。

    所以其實她當(dāng)這個倒霉皇帝也不算太倒霉，至少還有這兩張俊臉可看不是。

    苦中作樂吧！

    末璃一擺手。

    “用膳吧！”

    寶盒便把焐在暖籠里的食盒取出來，端到桌上。

    食盒是個翠綠翠綠的竹盒子，仿佛是用新砍下的竹子現(xiàn)做的一般，還透著一股竹子的清香。

    把盒蓋打開，里面呈品字形擺著三只銀碗。碗不大，小孩手掌一般。三碗全是汁，一碗澄清碧綠，一碗嫣紅似火，還有一碗凝白如酪。

    顏色看著格外喜人，但到底是什么，在場四個都看不明白。

    幸好給攝政王送飯的小道士把食盒送到正屋，便被叫住解釋解釋。

    這三碗汁濃淡不一，顏色不同，瞧著挺稀奇。但其實說破了卻也平常，那碗澄清碧綠的乃是一碗菠菜汁，只是用的水是清晨從竹葉上收集的露珠，據(jù)說格外清澈養(yǎng)人。

    嫣紅似火的乃是一碗玫瑰汁，兌的是米露，故而濃厚。米露也是有講究的，必須用頂好的粳米兌上井華水上鍋蒸。鍋須是用了三五年的老鍋，飯甑也得是老的，燒得柴火必須是稻草。在飯甑里埋一只小口大肚的瓷瓶。底下燒火蒸飯，米露則不斷滴進小瓷瓶里，一籠飯也只得半瓶米露。

    這米露乃是米飯精華所在，常飲常啅，最是益補養(yǎng)人。

    最后一碗凝白如酪的就是一碗乳酪，只是用的乃是鹿奶。鹿奶是否比羊奶牛奶好，世間無有定論。但鹿奶絕對比羊奶牛奶稀罕，何況還是長生觀這神仙福地養(yǎng)的鹿，自然更是不同尋常。

    至于為什么送這么三碗汁過來，小道士面帶得意之色的表示，此乃觀主特別囑咐的。陛下脾胃虛弱，吃不得葷腥，受不住硬物，故而送些軟和滋補的湯水過來。

    想不到祁進對自己這么關(guān)心，連飲食都照顧到了。末璃的臉騰一下就紅了，欣喜之極。看著桌上這三碗碧綠嫣紅凝白的玩意，樂得都舍不得吃了。恨不得留下來做長長久久的紀(jì)念！

    男神送的呢！多有紀(jì)念價值。

    因為滿心只想著男神，以至于她完全忽略了旁邊煞星爺爺已經(jīng)變了臉。

    展萬鈞臉上波瀾不興，內(nèi)心早已風(fēng)起云涌。

    長生觀三番兩次當(dāng)著他的面堂而皇之的對小皇帝示好，這不能不引起他的猜測和懷疑。

    祁進這家伙，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上一次是送龍袍，這一次是送膳食，那下一次呢？

    一個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入世，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且每次都是當(dāng)著他的面，這是做給他看的嗎？

    是在告訴他，小皇帝不是無依無靠的傀儡，背后還有長生觀？

    可長生觀支持小皇帝，能得到什么好處？

    還是說？祁進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一些什么，所以這是對他的警告？

    另外，祁進和小皇帝見面的時候，明明說的是“你又來了”。顯然兩人在以前是見過面的?？尚√}卜頭當(dāng)時的表情很茫然，似乎是第一次見到祁進。

    這到底是祁進說錯了，還是小東西在裝樣？

    平心而論，他不認(rèn)為祁進需要說謊和小皇帝套近乎，完全沒必要。

    那么顯然就是小皇帝在說謊！

    為什么小東西不承認(rèn)以前見過祁進？是為了避嫌？怕他知道？

    怕他知道什么？為了避嫌什么？

    小東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呵呵！看來，這小東西的心思很不簡單吶。

    想到這里，他看向末璃的眼神，一下就變得復(fù)雜了。

    **

    祈雪法事在長生觀辦的轟轟烈烈，十分隆重。

    小皇帝末璃打頭，后面緊跟攝政王展萬鈞，齊下文武百官依次羅列，在玄靈子的唱喏聲中，對著天地三清四方諸神三叩九跪，祈禱天下太平，來年五谷豐登。

    事關(guān)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便是傀儡小皇帝也一臉肅穆，捧著高香虔誠的磕頭，在心中默默祝禱，祈求那遙不可及玄之又玄的神仙。

    法事做了三天三夜，長生觀的道士們輪班念經(jīng)，徹夜不停。大殿里一刻不停的燒香，據(jù)說光是香料就用了好幾百斤。熏得整座山頭香霧繚繞，久久不散。站在山底下迎風(fēng)就能聞到香味，這神仙洞府里傳出來的馨香隨風(fēng)一直能飄到城里。

    城里的貴人們乃至坊間的老百姓也跟著一起焚香祝禱，好這京城三天里整個成了一個香的世界。

    末璃興致勃勃的看著道士們把各種香料混在一起，用精致的玉斗裝著，一斗一斗的往香爐里扔。也不知燒的都是些什么香，總之氣味芬芳，經(jīng)久不散。

    站在大殿里的人就漚在這香霧繚繞之中，從里到外都被熏透了。就連呼出來的氣息，都帶著香味。

    末璃是不當(dāng)家的人，看道士們燒香只覺得挺好玩。那些看起來古古怪怪的木屑石頭貝殼，怎么就能發(fā)出這樣神奇的香氣？

    而對于當(dāng)著鎏玥這個家的攝政王展萬鈞來說，看著道士們把一斗一斗的香往火力扔，那真叫一個rou痛，就跟割他的rou往火力扔似得。

    這都是錢啊，都是錢！

    好多好多錢呢！

    就這么一把火，全燒成了灰。

    就為了聞個味！

    鎏玥自先帝起始，皇宮奢靡之風(fēng)愈甚！到了先帝末熙，更是變本加厲的作死折騰，簡直到了不瘋魔不成活的程度。

    末家這個秉性，真是從根里帶來的！

    想到這里，他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就很不友好了。

    瞧瞧，小蘿卜頭看別人燒錢玩，還一臉樂呵呵呢。真是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的家伙，真跟他那個死鬼爹一個倒霉德行！

    鎏玥本地也產(chǎn)香，但那話怎么說來著？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

    貴人們?yōu)榱孙@示自己的品味獨特，審美高趣，就變著法的要從外面搜羅那些奇珍異寶。

    斗香變成了貴人們彰顯自己獨特品味的一個渠道！

    本國的香早已經(jīng)不足為奇，非得是來自千里之外，萬里之遙的異國他鄉(xiāng)之物，才叫稀罕。

    皇帝陛下一馬當(dāng)先，拿著國庫里的銀子到處買異國來的奇香。大食的薔薇水，海上的龍延香，暹羅的零陵香，雞舌香等等。源源不斷的從四面八方搜羅來，送進皇宮里。

    宮里還養(yǎng)著一班調(diào)香師，專門伺候貴人們的用香。而皇宮里的貴人們要求調(diào)香師們花樣翻新，調(diào)制出種種奇香異香來吸引皇帝的矚目，以博得寵愛和歡心。

    每年皇宮里光香供這一項，就要花費數(shù)百萬銀之多。

    吃飯都沒花這么多錢！

    當(dāng)然，這次祈福法事用的香，都是長生觀自己貼補的。

    但長生觀吃的用的，那也來源于鎏玥百姓的供養(yǎng)。

    鎏玥百姓苦啊，不光要養(yǎng)著吸血蟲一樣的朝廷皇室，還要供著神仙一樣高高在上的長生觀。

    百姓們一個個面黃肌rou，吃不飽穿不暖?？汕魄七@朝廷里的老爺們，皇宮里的貴人們，還有長生觀的道士們，一個個都吃的油光水滑，腰圓肚飽。

    貴人們吃飽了喝足了穿暖了，還有閑情逸致燒香求神，把大把的銀子都燒給虛無的神仙，還美其名曰是為蒼生祈福。

    把這燒掉的香換成銀子，能讓多少老百姓吃飽飯！

    攝政王皺起眉，目光沉沉，看著大殿里一個個光鮮亮麗，裝腔作勢的貴人們，心里卻升起難以抑制的憤怒之情。

    這不公平！天下不公平，神仙也不公平！

    想要公平！不能求貴人，不能求神仙，要靠自己！

    如果他當(dāng)了皇帝，就絕不會讓這樣的不公平繼續(xù)下去！

    －－－－－－題外話－－－－－－

    每次寫好吃得都把自己饞到了。不過老是湯水不頂飽！

    啥時候小皇帝的破胃養(yǎng)好了，本座要好好開齋！大碗喝酒，大口吃rou！

    哦也~

    ☆、第二十五章 二見男神

    祈雪法事之后，祁進又命玄靈子帶信，約小皇帝在自己的丹室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