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回末璃沒再嬉笑，而是破天荒的一臉正色，看著他。

    那大眼睛，就更大更黑了！

    “辦萬壽節(jié)，不是我的意思?！彼÷暤馈?/br>
    展萬鈞一挑眉，有些驚訝，隨即微微一點頭。

    “微臣知道?！?/br>
    末璃由他握著自己的手，繡著金線的袖口搭在他肩頭，露出一截細(xì)細(xì)的手腕子。她眼皮微垂，似有歉意的開口道。

    “花那么多錢，不值得?！?/br>
    展萬鈞沒說話，只是垂了垂眼皮，目光落在肩頭那一截手腕上。

    這般細(xì)，又這般白，裹在這堆錦繡之中的是怎樣一個纖細(xì)的小兒。十三歲的孩子，卻只有這般大小。也是一個可憐人！

    可悲的傀儡皇帝！

    想到這里，他握著的手不由一緊。

    末璃吃了痛，卻不敢叫，暗暗忍住。撩起眼皮，她幽幽看著對方。

    “今天下了雪，我還挺高興?？蓜偛趴吹阶嗾凵险f，流民巷里凍死了好多人。我覺得挺可恥的。我這樣高興，卻忘了有人在受苦。花那么多錢辦萬壽節(jié)，太浪費。這錢用來救濟流民，不是更好。”

    這話讓展萬鈞愣一下，不由重新打量眼前的小皇帝。

    那一雙大眼透徹清亮，明明白白寫著內(nèi)疚和疑惑，以及似有若無的無奈愁苦。

    小家伙還想著把萬壽節(jié)的錢用來救濟災(zāi)民，倒是個心善的。若是換一處，小東西倒是能做一個守成之君，未嘗不是天下之幸。

    只可惜，如今是亂世，而他又太小，太弱。所以，天下生了他展萬鈞。

    一切早已經(jīng)注定。

    對方不說話，末璃也停住，眼皮再次垂落，視線落在自己被握住的手上。

    攝政王的手大，大而有力。

    這天下是真需要這樣一雙有力的手臂撐著，因為天下太重了。

    仰頭，她忽然斗膽，說了一句。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dāng)皇帝！”

    展萬鈞猛然一挑眉，面色一緊。

    末璃被嚇到，下意識的往后退?？墒直凰o緊握著，竟是一步也退不了。退不了她也就不動了，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看著對方，視線沒有避開。

    “當(dāng)皇帝，很累的?！彼f。

    “江山太重，我扛不住，也不想扛！”她又說。

    “我只想當(dāng)一個普通人?！彼€說。

    “我怕死！不想死！”她最后說道。

    **

    小皇帝說他怕事，怕死。

    展萬鈞皺了皺眉，心里有些不得勁！他沒說要殺他，怎么就嚇成這樣？

    看來還是這一陣鬧得，這孩子又不傻，所以才慌了。

    想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伸手一拽，把小皇帝拉到跟前，促膝而對。

    小家伙低著頭，下巴藏在領(lǐng)子里，越發(fā)顯得臉小，只剩下巴掌大的一塊。

    飽滿的額頭上微微有些汗，顯然為了說出那些話讓這孩子不知鼓起多少勇氣。黑漆漆的發(fā)際線赫然還有美人尖，論長相也算得上一個小美人。

    伸手挑起這小美人的下巴，展萬鈞定眼看末璃。

    末璃有些慌，勇氣方才都用完了，現(xiàn)在她后怕起來。

    只顧著怕，就沒顧得上對方這輕佻的舉止有多不妥。攝政王對她動手動腳已成常態(tài)，言語不尊，舉止輕佻那是常有的事。

    他是權(quán)臣，她是傀儡兒皇帝。他是大男人，她么算是個“小男孩”，這都不算什么。

    她是真沒往心里去。

    展萬鈞也沒往心里去。

    不敬歸不敬，他心里卻還是生出一絲憐愛。一個乖巧懂事，又總是小心翼翼討好你的漂亮孩子，總還是值得讓人疼愛。

    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小皇帝的下巴，指尖觸感滑膩，如同撫過一塊溫潤潔白的美玉。

    美人如玉，倒是名至實歸。

    原來這人長得好看，確實會令人忽略性別。

    也難怪當(dāng)年那些人戲謔他“色如春花”，如今看著同樣色如春花的小皇帝，攝政王略感釋懷了些。

    輕輕把小皇帝的下巴一捏，他翹起嘴角微微一笑。

    “陛下多慮了。沒人會要你的命！”

    誒？真的？

    末璃雙眼一亮，如夜空點亮的繁星。

    好眼睛！展萬鈞心中暗嘆。

    但這繁星只亮了一瞬，轉(zhuǎn)而又暗下去。

    她不信！也不是不信，只是……心里不踏實。位高權(quán)重者，也不是隨心所欲的。

    展萬鈞挑眉，把她下巴捏緊，定定注目。

    “微臣知道陛下心里擔(dān)憂什么。只是，陛下盡管安心。只要陛下不負(fù)我，我也定然不會辜負(fù)你?！?/br>
    話說到這里，她若再是矯情，就是給臉不要臉咯。

    末璃忙睜大眼，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伸手一把握住對方的手。

    “你可要說話算話！”

    展萬鈞抿嘴一笑。

    “陛下以為我是說話不算話的嗎？”

    當(dāng)然不是！您老人家一言九鼎，駟馬難追。

    末璃連忙搖頭。

    “既如此，陛下還是什么不放心。只是，我讓陛下放心，陛下又如何能讓我放心？”展萬鈞又說道。

    “這個……”

    還真難倒她了呢。要寫保證書嗎？白紙黑字，立字為據(jù)？好像也沒用的吧。

    末璃咽了咽口水。

    “我……愛卿你想我怎么做呢？”

    **

    小皇帝問他“想讓他怎么做”。

    說這話的時候，小家伙的眼睛亮亮的，攏著一點水汽，波光粼粼，極有光彩。

    小臉白，大眼黑，臉頰被屋子里的炭氣熏出淡淡的紅暈，像是用胭脂掃了一筆。

    鬢間有一綹發(fā)絲，打著卷，繞在小巧的耳垂邊。耳垂圓潤如珠，令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撫觸。

    色好如春，姣童似花！

    展萬鈞心中一動，隱隱氣血翻涌，神色為之一變。

    煞星爺爺臉色一暗，小皇帝心頭便為之一驚。都說伴君如伴虎，這伴梟龍也是一樣啊。

    哪句話不對，哪件事錯了，分分鐘就掉腦袋！可她想不出自己說錯了什么！心生怯意，整個人就下意識的往后躲，握著煞星爺爺?shù)氖忠矠橹凰伞?/br>
    小皇帝手一松，展萬鈞就察覺到，反手一把拽住。

    這一拽，等回過神，他的臉色就更不好了。

    這簡直有點……強逼的意味了！為了這么一個站直了都沒他胸口高的小蘿卜頭？

    展萬鈞的臉色益發(fā)難看。

    他這是怎么了？

    小皇帝的臉色也不好看。

    煞星爺爺握著她的手，就跟握著團牛屎似得，臉別提多臭。偏偏他又握得緊，叫她不得掙脫。

    她也不是沒試過，才稍一用力，他就快捏碎她的手。她要是用力，那這手還要不要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剛才還好好的呢。

    她是即糊涂又惶恐，都不知道該怎么辦！

    捏著她的手半晌，展萬鈞忽而手勁一松陡然放開。

    末璃本來就預(yù)備著一個隨時后退的姿勢，對方一松勁，她就順勢往后一退。

    退一步還不夠，她連退三步，小臉都白了。

    看到小皇帝被嚇得小臉發(fā)白，展萬鈞心生懊惱，可這遠(yuǎn)不及他方才心頭生出的念頭可惡。

    他竟然對小蘿卜頭心生旖念，簡直瘋了！

    兩害取其輕，他還是猛然一揮手，傲然對末璃喝道。

    “夜深了，陛下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br>
    這就是逐客了。

    能活著回去就不錯啦！末璃生怕他反悔似得，匆忙抱拳對他施了一禮，就帶著萬全他們夾著尾巴火燒屁股似得溜之大吉。

    小皇帝的人馬一走，整個屋子霎時就冷清下來。

    唯有炭盆里燒紅的炭火發(fā)出輕微的畢波聲響，紅梅暗香縈繞，似有若無的挑動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