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攏共三進的院子,還全是平房,也沒錢鋪琉璃瓦,就是普普通通的黑瓦片。 說是三進,但頭進倒座房里住的全是老百姓。據(jù)說都是進京來等恩科的窮書生,住不起店就只好借住了寺廟里。祗垣寺只收一點微薄的房錢,還管一日兩頓素齋。沒錢的還能靠幫著抄佛經(jīng)抵房錢,著實是解了這些窮書生們的燃眉之急! 二進的院子正房算是大雄寶殿,前頭供著佛祖,后頭供著觀音。文殊普賢十八羅漢,各占一個角落,顯得有些擁擠。 東西廂房則是凈室,也供著幾個菩薩,如今都整理出來讓將士們的家眷歇息。 后頭是和尚們住的地方,四間平屋,三間住人一間庫房,角落還有半間是廚房。除了主持求那跋陀羅因為要整理翻譯帶來的佛經(jīng),單獨住了一間。其余大小和尚們都是四個人住一間,就連澄凈也不例外。 就這么個小廟,御駕到了,連個停車的地方都沒有。還得圣駕親自下車,自己走進去。 然而正應了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的名言。這祗垣寺又破又小,可人氣著實很旺。 至少在這一片窮苦老百姓眼里,這就是一座名山寶剎! 為了看圣駕,老百姓都快把這小寺廟擠破了。 寄住在寺廟里的窮書生們也十分激動,今兒個不必考恩科也能得見圣駕龍顏,簡直就是祖墳冒青煙,前世修來的福分。 所以說,廟小佛靈。這祗垣寺啊,就是有真佛!要不,怎么陛下和攝政王親臨拜見佛祖? 老百姓,窮書生,大和尚小和尚,連帶將士們的家屬遺孤,烏壓壓跪滿一地。院子里不夠跪,就連廂房里也跪滿了。 得虧末璃有過流民巷的經(jīng)驗,倒也不怵。和顏悅色的叫了平身,面帶微笑,親切會見各方代表。 求那跋陀羅是澄凈的師傅,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徒弟長得體面漂亮,師傅卻很不起眼。老和尚就是個典型的印度僧人,還是清修苦行的那種。又黑又瘦,剃著大光頭,蓄著山羊胡,干巴巴的一個小老頭。 小老頭是真的有點老,還有點駝背,站著就跟她差不多高,笑瞇瞇的挺和藹,說一口地道的官話,雙眼充滿長者的智慧。 老頭帶著她到大雄寶殿里拜佛祖和諸位菩薩羅漢。 見到大雄寶殿里的真佛,又叫她一愣。 所謂的佛祖像,就是一截枯木雕就,寥寥幾筆便是一尊慈悲的佛像。沒有任何金身彩繪,就是原原本本的枯木。只這枯木經(jīng)年累月的被香火熏陶,竟像紫檀一樣色澤幽深。佛祖膝下,顏色不僅深,而且光滑潤澤,令人奇怪。 求那跋陀羅微微一笑,替她解惑。 “世人求佛,多臨時抱佛腳,長年累月,連佛腳都被磨出光潤了。” 哈!原來如此!末璃曬然一笑。看來不管是哪兒,人性都是一樣。 不過若非是靈驗的真佛,又何來世人抱佛腳?可見這寺廟里的佛,在老百姓的心里還是靈驗的。 其實靈驗的不是佛,而是人。長年累月的做善事,切實的幫助老百姓,在老百姓嘴里有了口碑,心里有了分量,自然就靈驗了。 長生觀的口碑是在達官貴人們嘴里,長生觀的分量也是在富人們的心里。 這也就難怪攝政王非要選祗垣寺這樣一座寺廟來尊佛,只因它的受眾面是窮苦老百姓。 攝政王這是準備走群眾路線! 無數(shù)事實證明,群眾才是最有力的。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也! 廟小,佛真,再加上廟里的大小和尚用心持齋,虔誠禮佛。 御林軍殉難將士中也有高門富戶出身,本來覺得這樣的小寺破廟,老僧木佛,法會超度既不燒香,也不供美酒rou籑,豈不是輕慢? 可等主持求那跋陀羅帶領諸僧主持法會,頂著烈日酷暑,誦經(jīng)禮佛,磕頭跪拜。雖沒有名貴的香料,也沒有數(shù)不盡的貢品吃食,唯有素凈的蔬果,現(xiàn)摘的香花,潔凈的泉水,用一片虔誠之心,超度亡靈,撫慰生靈。 這一場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無一天懈怠,畢恭畢敬,至誠至真! 看在眼里,記在心頭,人人都得以感動涕零,內心的哀思也得到紓解。 何況將士家屬還是窮苦人居多,那種焚燒名貴香料,堆滿一座貢品的奢侈之風,并不被這類人家所喜。 用心不用心,老百姓都看得到也品得出。 攝政王明刀明槍的劃出道來,擺明了要尊佛抑道。長生觀那邊自然不可能一點對策也沒有,這事出在它家山門下,于情于理,也得給殉難將士一個交代。 故而京城里攝政王做法事超度,在長生觀里也開了法會超度亡靈。 將士們的遺體在攝政王手里,家屬遺孤們自然都守在祗垣寺里。 但長生觀在京城的號召力依然強大,這法會的號令一出,參加者甚多。都是京城里有頭有臉的高門富戶,達官貴人! 柳傲君請示是否要讓圍著長生觀的官兵們把這些人攔住,免得對方聲勢浩大。何況,人多眼雜,玉容公主還在山上躲著,就怕有人渾水摸魚。 攝政王哼笑一聲,揮手道。 “讓他們去,愛去就去。去了就別再回來,都在山上好好待著,陪著公主吧。公主若是愿意下山,就讓她一個人下來?!?/br> 如此一來,這些貴人們便是有去無回了。 上的來,下不去,可把這些貴人們嚇壞了。神仙洞府好,可誰也舍不得人間的榮華富貴,嬌妻美妾。一個個都跪在玄靈子腳下,痛哭流涕,哀求長生子爺爺出手相救,保佑他們的榮華富貴。 祁進才懶得理這群粗鄙的俗貨,他沒心情管凡人的榮華富貴。凡人的生死,與他何干。 只是展萬鈞當著他的面尊佛抑道,形同打臉,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過他活的年歲長了,就不計較這一天一月,一時一刻。 走著瞧吧!看誰笑到最后!他可給攝政王準備著好禮呢! 祁進在山上做法事,自顧*香祈福。燒香跟不要錢似的,一斗一斗的香料往火里扔,那香氣隨風而來,熏透大半個京城。 當時京城里的不少老百姓就都議論紛紛,夸贊長生觀舍得血本,比祗垣寺里那些便宜花果有誠意多了。 展萬鈞雖懷疑這是長生觀派人在城里造勢,可查來查去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不得不承認長生觀在民間積累甚厚,不是一時一刻就能消除。 同時他也提防著祁進搗鬼,下令金羽衛(wèi)在全城嚴防死守,絕對不能出亂子,務必保證城內一切安穩(wěn)。 尤其是圣駕出巡祗垣寺的這一天,決不許出任何紕漏。 可惜沒成想,日防夜防,這最緊要的關頭,卻還是出了岔子。 * 末璃在祗垣寺里拜佛誦經(jīng),誠心誠意的為殉難將士的亡靈祈福,希望他們能早登極樂。 可惜,她定力不足,誦經(jīng)之余不免想起躲在長生觀里的玉容公主。 不知這位公主接到圣旨之后,到底作何打算? 她今日來祗垣寺,公主沒有來,看來是準備在長生觀里躲到底了。 那么這樣一來,這場法事完了,攝政王就會抽出空,帶人殺上山去,向公主問抗旨之罪。就不知到時候,祁進是保還是不保? 那個神經(jīng)病的行動可真不好預測呢!他天不怕地不怕,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還能怕了展萬鈞這個攝政王? 攝政王固然是擁兵自重,百萬大軍殺上山去,只怕是神仙也擋不住。 可他能那樣做嗎?絕對不能啊。 單槍匹馬的干,那攝政王就不是長生子的對手咯。 哎呀呀!真是麻煩,麻煩! 正胡思亂想之際!忽而就聽見大雄寶殿外面有人高喊一聲。 “皇兄!我來遲了!” 咦?誰啊?她愣了一下,仰頭扭轉身往后看了一眼。 她眼睛近視,一眼瞧不真切,只看見一個白衣素裹的少女手捧著一本厚厚的經(jīng)書,闖進了院子里。 負責守衛(wèi)的御林軍立刻上前攔住,那少女被沉甸甸*黑漆漆的刀槍一逼,順勢就跪倒在地,哀戚戚的又喊了一聲。 “皇兄,玉容我有罪??!” ?。坑袢莨??她怎么來了?不抗旨了? 末璃這下跪不住了,蹭的站起身,大步而出,走到廊下。 定睛一瞧,跪在院子里的白衣少女,可不就是玉容公主。公主今天是既不擦粉,也不帶簪,一身素裹,挺著個顯懷的肚子,直挺挺跪在guntang的青石板上,高舉著手里厚厚的一本經(jīng)書,雙眼淚漣漣。 她這是什么意思?當著眾人的面來認罪了? 真是奇了怪了,早不來晚不來,怎么公主又是卡著時候來的? 事出有異必有妖!她心頭警鈴大作。 然而一個大肚子孕婦哭哭滴滴跪在地上,早已經(jīng)讓圍觀的老百姓動了側影之心。人群里議論紛紛,都是心疼公主的言論。 展萬鈞也急忙趕來,站在末璃身邊,皺了皺眉頭,低聲道。 “我立刻叫人把她帶走。” 她一把按住他的手。 “不行,你若上前拉她,必然落個欺凌弱女的惡名。你也不能在這里宣判她,還是我來吧?!?/br> “不行,萬一她……” “你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 她這樣說了,展萬鈞也沒辦法,只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退到一邊。 就這說話的功夫,老百姓的議論聲就更大了,都是讓公主趕緊起來的意思。 末璃連忙一揮手,讓金羽衛(wèi)退下,自己親自上前幾步,伸手道。 “公主快起,身子要緊!” 然而玉容公主偏偏不起,膝行上前,一邊爬一邊淚漣漣柔聲道。 “玉容罪孽深重,甘愿受罰。將士們是為了我而死的,我若不去燒香祈福,又豈會讓賊人鉆了空子。不但連累皇兄受驚遇刺,還連累這么多將士死的死,傷的傷?;市?!請賜玉容一死,以告慰英靈!” 說著,絲毫不顧自己隆起的肚子,就咚的一下重重往石板上磕頭。 嚯!這架勢,嚇得末璃連忙蹲下去一把攙起她。 “公主快別這樣!” 她這么一攙,雙臂立刻被玉容公主一把抓住。對方抓得緊,抓得重,就勢往下一拽,差點把她也拖得跪地上。 末璃險險穩(wěn)住,定睛一瞧,就和對方結結實實打了一個照面。 遠著看還瞧不出,近看才發(fā)現(xiàn)玉容公主憔悴的厲害,臉色白里帶青,不是個健康之色。那一日在長生觀里,她涂脂抹粉盛裝出行,當時覺得別扭可瞧著還是個挺精神的樣子。但此刻不施脂粉,不帶釵環(huán),素衣裹體,她就原原本本露出了真相。抓著她胳膊的手干瘦干瘦的,脖子細,人瘦,越發(fā)顯得肚子大。 她看著對方的肚子,總覺得像是看著一個妖怪!公主才多大?真的能平安生下孩子?她到底想干嘛?都有孩子了,要當媽了,還打打殺殺到處害人,就不給孩子積點陰德? 憔悴成這個樣子,就不知公主是良心不安,還是貪生怕死。不管是哪一樣,她都是活該! 事到如今她以為挺著個大肚子跪石板上來哭兩聲喊兩聲,就以為能逃脫罪責嗎? 瞧瞧她都說的是些什么?字字句句,哪里是認罪!看來,公主還是不知悔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