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二更天,打更的老太監(jiān)崇德門打過一遍梆子,就哆哆嗦嗦的往自己守夜的小屋走去。 前一陣王爺爺拿著攝政王的教令,把各宮各院都抄了一遍,好家伙,抓去好些人。個個都進了慎行司。 說是皇宮里出了里通外敵的jian細,要把首犯和黨羽一舉剿滅。 呼啦啦一大群人,有罪的沒罪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抓了。 就連他這樣僵行朽木之人,也被抓起來盤問了許久。得虧他是個沒油水的,不然只怕王爺爺也要把他放油鍋里炸一炸,炸點油水出來。 這老東西,罪惡多端,發(fā)死人財,將來肯定不得好死! 有些人進去,就再回不來。有些炸出油水了,就又給放回來。放回來也得病一場,這慎行司就是閻王殿,在宮里待了三十多年,他就沒見過囫圇進去又囫圇出來的。 能花錢買條命,都是運氣! 原本宮里人就少,如今再篩了一邊,這偌大的宮殿,十室九空! 往日里還有小崽子小丫頭們串串門,說說閑話,逗逗樂子。如今人都不走動了,干完自己手里的活,都跟耗子兔子似得貓洞里不敢出來。一個個都是驚弓之鳥,誰知道一句隨口的話,是不是就要了人命。 白天看著還好,只是覺得冷清,到了晚上一點燈,好家伙,沒人氣,全是鬼影! 六月的悶熱天,這皇宮里愣是刮涼風,撲在人身上,透心涼! 人少了,鬼來填!要他說,這皇宮里指不定多少鬼! 他是逃不出的差事,要不然,也不愿意在這鬼地方多轉(zhuǎn)悠。 趕緊回去,再多轉(zhuǎn)悠一會,他真怕自己就真撞著鬼! 可他腳不利索,提著燈籠磕磕絆絆。陛下說要節(jié)儉,上頭就把一個月十斤的蠟燭扣了一半,連蠟燭頭都不敢扔了。 他也是留了心眼,回去路上這截蠟燭頭還算粗,仔細些撐到屋里沒問題。 可耳朵里忽然聽見呼呼的風聲,半夜里竟然起了風,吹得蠟燭頭東搖西擺,火苗一會躥起一指高,一會又矮的小如豆,搖搖晃晃,幾乎要滅。 老太監(jiān)忙把梆子往肋下一夾,用手去攏那火,護著。 風聲撲進耳朵里,似乎還夾雜著別的聲音,他扭頭細聽,像是貓叫! 老太監(jiān)瞇著眼四下里望了望。 宮里一直有養(yǎng)貓,但貓這東西,瞧著媚氣可人,可總覺得有股子邪性。 大半夜的聽到貓叫,別提多滲人。 不由起了一身白毛汗,正想加快腳步趕路,忽而噗的一聲,手里的蠟燭滅了。 這哪兒來怪風?把老太監(jiān)嚯的嚇了一跳,瞪大眼。 這一瞪眼,就瞧見黑暗中呼的一道白影閃過,順著墻根跐溜就躥進了一道宮門。 老太監(jiān)嚇得手一抖,蠟燭頭啪就掉在地上,guntang的蠟燭油落在腳背上,疼的他嘶一聲,連忙抱著腳亂跳。 人對黑暗有本能的恐懼,抱腳跳了一會,這老太監(jiān)就蹲地上摸摸索索把蠟燭頭撿起,從懷里掏出火媒子噗噗吹紅了,小心翼翼的把蠟燭頭點著。 火苗燒起,照出碗大的光圈,老太監(jiān)舉著蠟燭,躡手躡腳的順著墻根往那宮門處摸去。 那是海棠園所在,最風光的時候也就住過一位昭儀娘娘,算不得一處多好的宮室。自昭儀娘娘死后,就一直關(guān)著。 宮門是關(guān)著的,他伸手推了推,推不開。門上的鎖嚴嚴實實,大門也結(jié)結(jié)實實。 就不知剛才那白影是怎么躥進去的,跟鬼似得! 一想到鬼,老太監(jiān)就哆嗦一下,差點連尿都憋不住。 合手念了一句“無量天尊”,連忙低下頭,這一低頭,就著碗口大的火光就看到門縫里拖著一條濕漉漉的痕跡,伸手碰了碰,又湊到鼻子前聞了聞,一股淡淡的腥氣。 這門縫有點大,難道那東西是從縫里鉆進去的? 明明已經(jīng)嚇的快要站不住,可老太監(jiān)卻止不住好奇心,駝著背彎著腰,把眼珠子湊到門縫前,瞪大了往院子里瞧。 院子里黑漆漆,樹影東一蓬西一簇,看著都像是鬼,然而卻都不是真鬼。 真鬼躥到了屋檐上,四腳著地跟貓似的爬,短毛,白底子,帶點花,托著一條細細的尾巴,可又不是長屁股上,而是從肚子下拖出來。 這尾巴就搭在瓦片上,隨著這小東西爬過,涼颼颼的劃過。 或許是察覺到了老太監(jiān)的目光,屋頂上的小東西忽而扭過頭,張嘴叫了一聲。 聲音聽著還是像貓,可轉(zhuǎn)過來的臉絕不是貓。那是一張血糊糊的孩子臉,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然而眼睛睜開全是白,只有當中一點針尖大的眸子。嘴巴撕開全是牙,結(jié)結(jié)實實兩排銼刀似得尖牙! 老太監(jiān)唬了一跳,哎喲一聲叫,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手里捧著的蠟燭頭也落在地上。一滾,又滅了。 這一滅,就見里面呼的一團白影飛出來,兜頭就撲在老太監(jiān)臉上。 老太監(jiān)捂著臉倒地一滾,從宮門一路滾到了墻根,踢了兩下腳,就不動了。 那白影趴在老太監(jiān)臉上聳動幾下,忽而抬頭叫了兩聲,后腿一蹬又呼啦躥起,順著門縫鉆進去。在海棠園里撒歡似得繞了一圈,跳上屋頂跑了。 妃嬪住的地方屋子都矮,白影一路朝東面跑,順著屋頂就到了沁芳齋。沁芳齋隔壁就是清心殿,白影盯著屋檐上的鎮(zhèn)檐獸,弓起背嗚嗚叫了兩聲,跐溜就躥下了房頂,鉆進花木叢里。 * 末璃并沒有住在沁芳齋,而是住在清心殿。 在祗垣寺里忙了一天,看了一場聳人聽聞的好戲,回到清心殿她惡心的飯都吃不下,喝了一點湯就直接睡了。 清心殿地勢低,夏天格外悶熱,鎮(zhèn)了冰之后熱是褪了,可悶還在,還加重了濕氣。 人住在里面,只覺得身體格外沉,跟吸飽了水似得。 華妱建議擺兩塊太湖石鎮(zhèn)著,把潮氣吸走??蛇@一陣太忙,她也沒顧得上跟展萬鈞說這事。 累了一天,躺下就睡著。可睡著不安穩(wěn),迷迷糊糊的總想起祗垣寺里發(fā)生的事。 *辣的太陽,紛雜的噪雜人聲伴著催眠的誦經(jīng)聲。玉容公主慘白的臉和隆起的肚子,還有空氣中的血腥味,一盆盆的血水,以及自血水里撈出的碎rou。 端木盆的小太監(jiān)那熟悉的眼睛,公主癟下去的肚子,抓在手里剝了皮的小猴子和它身上奇怪的文字。 你方唱罷我登場,走馬燈似得在她似睡非醒的夢里輪番上陣! 她也沒覺得怕,就覺得眼花繚亂,看著難受! 白天看一遍已經(jīng)夠惡心,回來了睡著了還要受這些事困擾,多討厭! 甩了甩腦子,她決定自己的夢境自己掌握,想點開心的事。 想想御花園……好像也沒去過幾次,也沒啥特別的景色。這一陣有開心的事嗎?大成宮里風景也好,環(huán)境也舒適。還有澄凈法師很養(yǎng)眼,可想到和尚就會想到祁進,然后又想到公主…… 不想了,還是想以前的日子,對,不要想這里的煩心事,想想以前的好日子。就算是做夢,也還是夢見曾經(jīng)的生活更好。 然而到這里以后,她就沒夢到過曾經(jīng)的生活。日子一長,連她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的記憶,興許所謂現(xiàn)代生活就純屬妄想。 得虧后來出現(xiàn)了祁進,又拿到了“仙器”,叫她堅定曾經(jīng)的過往不是幻想,而是真實。 可現(xiàn)在的生活又何嘗不是真實!兩個真實并存在她一個人身上,沒瘋也是運氣。 她引以為傲的本事,大概就是心態(tài)好,俗稱缺心眼! 想著曾經(jīng)的生活,想著自己的煩惱,祗垣寺里發(fā)生的一切就漸漸消散。 熱,腥氣,惡心,也慢慢淡了。 她在恍恍惚惚之中睡著,然而睡不過片刻,就又被異樣的聲音吵醒。 似貓叫又像人哭,惹人心煩意亂。想忽略,這聲音順著耳朵鉆進腦子里,無法忽略! 她不情不愿的醒來,伸手一拍紗簾。 “陛下?怎么了?”是來喜的聲音。 寶盒和她輪班,這會是她當值。 末璃閉著眼,懨懨道。 “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貓叫?!?/br> 貓叫?來喜愣了愣。明明什么聲音也沒有???可陛下這么說了,她自然就得應承。 “是,奴婢這就出去看看!” 說著,起身出去看了看。繞著廊檐走了一圈,別說貓,就連知了都沒有。 也是奇了怪了,今天怎么知了都不叫? 正要回去,忽而聽見悉悉索索的聲響,她回頭定睛瞧,就看見石墩子的陰影里縮著一團白茫茫的東西。 喲!難道還真有一只貓? 這貓打哪兒來的?怎么會在這兒? 她小心翼翼上前,正想看個清楚。那石墩子陰影里的東西就蹭的抬起頭,哇的一下朝她呲牙。 嚯!哪里是一只貓,那是一個滿嘴尖牙的小嬰兒! 來喜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呀的叫了一聲。 她一叫,就有小太監(jiān)跑過來。 “來喜jiejie,怎么回事?” 坐在地上的來喜擺了擺手。 “沒事,我崴腳摔倒了?!?/br> “喲,jiejie您怎么這么不小心。摔疼了沒有?快起來走走!別傷了筋骨!” 小太監(jiān)上前扶起她,走了兩步。 “還行,腳不疼?!眮硐矒沃吡藘刹?,又跺了跺腳。 見她沒什么大礙,兩小太監(jiān)就松了手。 “都忙去吧,我也的回去了。” “您慢走!” 小太監(jiān)就弓著背,目送這位大姑姑扭著腰回去。 屋子里,沒再聽到貓叫聲,末璃就以為來喜把貓趕走了,自顧自繼續(xù)睡。 睡著睡著,就覺得屋子里有一股風,涼颼颼的,過了冰似得撲在身上怪冷。她下意識的拽了拽薄被,把自己裹住。 清心殿這鬼地方,熱么熱死,凍么凍死,真不舒服。下回遇上攝政王她得提一提,學一學古代優(yōu)秀帝王的風范,多去幾趟行宮避暑避寒。當皇帝,保養(yǎng)身體也很重要! 裹了被子,感覺好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