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苦！正因為都苦，所以打仗才要慎重！喊打喊殺誰不會，可為了老百姓忍氣吞聲，能屈能伸，那才叫明君！”

    明君二字，倒叫熊孩子細(xì)細(xì)思量了一番。

    “要不陛下跟我一起去吧？老關(guān)在這皇宮里，也悶得慌?！彼鋈惶嶙h。

    一起去？末璃頓時瞪大眼，心里一陣激動。

    可他是熊孩子，能發(fā)熊脾氣。她卻不敢。

    出宮，微服私訪？攝政王肯嗎？

    “我去跟父王提。包在我身上！”展麟把胸脯拍得啪啪響。

    *

    “出宮？微服私訪？”攝政王一聽這話就從椅子上蹦起來。

    面前的桌案上擺著陛下讓博山郡公從戶部拿來的田畝冊，正翻了一半。

    “陛下讓我去京城里聽一聽老百姓的心聲，看看老百姓對打仗是個什么想法。她交代了很多，可兒臣我心里還是糊涂，所以就想請陛下親自去。她老關(guān)在皇宮里，都悶壞了。父王，陛下是個好人，不會惹事的?！闭棍胧怯幸徽f一。

    “胡鬧！她是天子，怎么能隨便到處亂跑。萬一出點岔子，你擔(dān)待的起？”

    “能出什么岔子？大不了我們多帶點人手?！?/br>
    “那還叫微服私訪？”

    “呃……”

    把自家熊孩子瞪了兩眼，他低頭，眼神落在田畝冊上。

    “陛下自己怎么說？”

    “她？她沒說什么，但兒臣瞧著，陛下也是想出去逛逛。父王，你不能把陛下老關(guān)著，外面人都說你……”

    “混賬！我讓你來太學(xué)讀書，不是讓你來攛掇著陛下胡鬧。”

    “這不是胡鬧。陛下說了，當(dāng)皇帝不能老窩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聽文武百官的糊弄。要親自走出去，到人群中去，傾聽老百姓的呼聲。這樣才能真正做出為老百姓著想的實事！這是為君愛民之道！”

    展萬鈞愣了一下。

    “這是陛下跟你說的？”

    “是啊。她親口對我說的，只對我?！毙芎⒆影研靥乓煌?。

    展萬鈞神色一動，伸手摸了摸桌上的田畝冊，嘴角微微一挑。

    “也罷。既然陛下她想教你，那你就陪她出去逛逛吧。我會派人暗中保護(hù)你們的?！?/br>
    “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去吧，好好準(zhǔn)備，既然陛下信你，你就要做出一番實事來。”

    “是，兒臣謹(jǐn)記父王教誨?！闭棍胂查_顏笑，拱手抱拳施了一禮，就跟撒歡的小喜鵲似得，呼啦啦從御正殿飛出去報喜。

    看著自家孩子遠(yuǎn)去，展萬鈞重新坐下，再次翻看桌上的幾本田畝冊。

    小皇帝命人把這些東西交給自己，言下之意他豈能不懂。

    打仗打了七八年，打得鎏玥國庫空虛不說，全國的男丁也死傷三分之一。而剩余的三分之二，又有一半征兵入伍。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二的男丁，留在各地耕田種地。這其中，又有三分之一是老弱病殘，三分之一是十歲以下的男丁，只有三分之一才是青壯勞力。

    前幾年大旱大澇，人人都跑出去逃荒。全國各州各縣，各府各鄉(xiāng)，可說十室九空！

    男丁缺少，直接導(dǎo)致耕地大量荒蕪?？恐先醪埡蛬D孺之輩，良田尚還能耕種，那些薄田，劣田，只能直接舍棄。而薄田劣田一旦沒人收拾，不出半年就變成荒地。

    男人少了，這也直接導(dǎo)致出生率下降。再加上天災(zāi)*，新生兒死亡率也極高。

    再打仗的話……老兵戰(zhàn)死，新兵也將無以為繼。

    就算打贏了，那鎏玥的江山，也不穩(wěn)了。

    把田畝冊合上，他閉上眼，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

    能出宮去逛逛，簡直把末璃樂瘋。

    不過這也讓她感覺到，攝政王對“議和”這個提議已經(jīng)沒有一開始那么抗拒了，估計就是自己送上的田畝冊起了作用。

    但王爺還需要一點“群眾支持”，畢竟，民意是很有說服力的。

    既然是微服私訪，那就得做點事先準(zhǔn)備。末璃自認(rèn)是看著各種“戲說野史”長大的孩子，對微服私訪頗有一點心得，親自主持準(zhǔn)備事宜。

    這次私訪的重點是走基層！高檔酒樓豪門內(nèi)宅，她決定還是派賴滄瀾和末曖兩個去調(diào)查。賴滄瀾出身武將，末曖自己家就是個大家子，他們能搞定。

    當(dāng)然，她交代務(wù)必要拿到第一手真實客觀的資料，切不可被人給糊弄了。

    兩人都拍著胸脯保證，誰敢糊弄他們，就要誰好看。

    她則親自帶著展麟兩個，套一輛小驢車，趕早出發(fā)，深入基層，走入群眾。

    展麟天生的武相貴氣，想要冒充窮小子很難，所以就打扮成富家少爺。她則套上粗布衣服，裝成小廝。

    尊卑顛倒，頗讓世子爺有點別扭，于是末璃又開導(dǎo)他。

    “不引人注目才是最好的偽裝，越是重要的人和事，那就越要偽裝的不起眼，這樣別有用心的人才不會沖著我來。懂不？”

    熊孩子一點就通。

    “哦，陛下是拿我當(dāng)靶子?！?/br>
    呃，差不多，差不多！

    攝政王派了暗衛(wèi)保護(hù)，這個暗衛(wèi)說穿了就是便衣特工嘛。在出發(fā)之前，特地集合在一起讓她過了過目。果然個個都是貌不驚人，扔在人堆里轉(zhuǎn)眼就能忘。

    這些人也是喬裝改扮，分散在他們周圍，一路保護(hù)。

    她記性差，出了宮門上了大街，往人堆里一站，就再也找不到這些人。

    倒是展麟還能瞧出幾個。

    兩人先在大街上逛了逛，末璃猶如出籠的小鳥，那真是看什么都新鮮，眼睛都不夠用了。

    這大街她來來回回都過了好幾趟，可每次都關(guān)在車?yán)铮瞄_簾子向外看，也是空無人煙，各家各戶門窗緊閉。只有去祗垣寺那天還瞧了個熱鬧，可因為天熱要辦事，也沒心思看。

    這一趟趕了個早，專門跑到西市看熱鬧，果然是非常熱鬧。

    看著陛下這個土包子進(jìn)城的德性，展麟心里怪不是滋味的。但凡陛下多看兩眼的東西，他都恨不得直接掏錢買下來。

    可陛下出宮前就交代了，這趟出去，除了必要的吃喝，不買東西。要不然光顧著買東西，就別干正事了。

    他只好暗暗把她看過的東西都記在心里，想著回頭給她捎帶上。然而陛下是越看越眼花，他發(fā)覺自己恐怕得把整個西市都搬進(jìn)皇宮去才夠。

    逛了一會，末璃看到有家門臉不大，但客人不少的茶鋪，就給展麟使了個眼色。

    這位少爺就搖著扇子帶著她這個小廝進(jìn)去。

    有客上門，茶博士立刻迎上來，要把展麟往里面雅座里帶。

    熊孩子把手里的扇子搖了搖。

    “不必了，外面敞亮通風(fēng)，就坐外面好了?！?/br>
    然而外面已經(jīng)座無虛席，茶博士訕訕一笑。

    “那小爺您可只能跟人拼坐了?！?/br>
    拼坐就拼坐，大少爺表示沒問題。

    茶博士就跟一位老先生打了個招呼，拼了一桌。位置還不錯，就在臨街廊前。展麟叫了一壺碧螺春，點了四碟果子，從兜里抓了一把錢，大方的都打賞給茶博士了。

    遇上大方的貴客茶博士千恩萬謝，連同桌的老先生也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翻。

    “小公子好面生??？不像本地人士?！?/br>
    “??？不……啊，是啊，剛到京城不久。”熊孩子剛要開口，末璃就在下面踢了他一腳。

    不久？老先生皺了皺眉，他說不是本地人士，指的是這孩子滿頭的金發(fā)。對方一口麻溜的京腔，怎么可能剛到京城不久。

    末璃扶額，連忙拱手施了一禮，插嘴道。

    “先生莫聽我家少爺胡扯。我家主人乃是外來客，在平康坊做一份小本買賣，少爺被主人拘在書房讀書，難得出來一趟玩耍?！?/br>
    這就對了，老先生點點頭。

    至于小本買賣，那肯定是謙虛之詞。小少爺雖然衣著不是特別華麗，但氣質(zhì)與眾不同。又帶著能說會道咬文嚼字的童子，家里肯定非富即貴。

    “老先生瞧著也不像本地人??？”被陛下?lián)屃孙L(fēng)頭，展麟也急忙插話。

    “誠然，老夫乃是賀州人士，一路游歷到京城，正巧趕上陛下要開秋闈恩科，就決定留在京城，等明年開春參加春闈?！?/br>
    嚯，敢情眼前這還是一位舉人老爺?。?/br>
    末璃連忙又踢了展麟一腳。

    “少爺快給老先生行禮！”

    熊孩子一瞪眼，忍著腳趾頭的疼站起來，拱手施禮。

    “大人在上，學(xué)生有禮了?！?/br>
    老先生擺了擺手。

    “不必多禮，英雄不論年少。不知小少爺可有功名在身？”

    呃……兩人都沉默了，老先生露出一個了然的表情。

    “少爺莫怪老朽呱噪，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公子年輕力壯，自當(dāng)用功讀書，考取功名，報效圣恩，光宗耀祖。切不可嬉戲游玩，浪費光陰?！?/br>
    別的展麟都不樂意聽，但報效圣恩這幾個字，卻是落在他的心里。側(cè)頭瞥了末璃一眼，他畢恭畢敬道。

    “先生說的極是，學(xué)生受教了?！?/br>
    老先生露出欣慰的笑容。

    末璃也很欣慰，她就怕展麟被攝政王養(yǎng)成了個熊，但現(xiàn)在看來熊歸熊，道理還是懂得。

    茶博士把茶和果子送來，茶不算高明，果子也稀疏平常，展麟并不放在眼里。

    倒是末璃瞧著很新鮮，他就抓了一把脆棗，連同整碟的蜜糕都塞她懷里。她也不客氣，用袖子兜住脆棗，端著蜜糕，一屁股坐在門口的臺階上，一邊看大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一邊吃點心。

    看著陛下這個“灑脫”的模樣，展麟頗覺牙疼。

    哎呀，這石頭會不會鉻這陛下的嫩屁股？就算不鉻著，會不會燙著？要不要墊個軟墊？心里也是胡思亂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