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不是可以拿上一世做對比的,不正常啊,明知她把毒藥端給他卻還喝下的阿顏,本身就不正常啊…… “知道了啊……”東宮殿里,少年削薄的唇輕揚,笑的驚心動魄,不知是說靖安知道了他狠戾的本性,還是有更深的涵義。 被愛的人總是有恃無恐的,不知道他現(xiàn)在的樣子算不算有恃無恐呢。 皇姐身邊不需要其他人,除了他。她要習慣把其他人看作草芥,不值得她浪費絲毫感情的草芥。 ☆、第五十四章 自朱初珍回府,王婉便遭禁足,責令抄寫《女則》《女戒》。雖不知王婉是何事犯到了朱初珍手上,但府里的側(cè)妃們自是樂得看她笑話,上次經(jīng)朱初珍一番敲打,趙側(cè)妃也不敢再明目張膽的尋她麻煩,三皇子府也恢復了昔日的寧靜。 只是靖安生辰次日,宮中便傳出靖安昨日杖殺錢蕓的消息,言說當晚尸首便從宮中送出,錢夫人活活哭暈過去,次日一身素衣求見朱皇后,以頭觸柱險些就救不回來了。 真的,真的是靖安杖殺了錢蕓嗎?朱初珍怎么也不敢相信,或許母后也是知道的,但母后這次卻是真的因靖安傷了心。 朱初珍還記的錢夫人面見朱皇后那日,安寧宮正殿里一片昏沉,她趕到時,靖安不知跪了多久,額頭上是一層細密的汗珠,脊背卻挺的筆直。母后坐在高高的鳳位上,威嚴盡顯,看著靖安的目光難掩失望,這應當是她記憶里第一次母后用這樣嚴厲的目光看著靖安。 “我再問一句,杖殺錢蕓當真是你下的令!” “母后再問多少遍也一樣,錢蕓確是兒臣下令杖殺!”靖安抬起頭,目光灼灼,髻邊的三尾鳳釵上垂下的珊瑚珠如火一般艷烈。 “靖安!”朱皇后怒斥了一聲,朱初珍知道她是在等靖安說實話,不要說母后了,就是她也絕不相信靖安會出爾反爾杖殺錢蕓,靖安卻只是強硬保持抬頭的姿勢和自己的母親對峙,死咬著不肯改口。 宮門前的喧嚷之聲越來越大,在“砰”的一聲后,突兀的陷入了沉寂,殿里的三人都詫異的望向緊閉的殿門,一聲哭喊響在耳邊“夫人!” “何事驚慌!”朱皇后呵斥道,平姑姑低頭諾諾的開口。 “娘娘,錢夫人求見不得,悲憤之下以頭觸柱,得趕緊喚太醫(yī)來看看啊娘娘?!?/br> 朱皇后驚怒之下拂袖而去,而靖安,朱初珍只看到靖安愣愣的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 偏殿里亂作一團,太醫(yī)進進出出,好半天才傳來平穩(wěn)有救的消息,而立在她身側(cè)的女子,一直桀驁挺直的身子卻突兀的像矮了一截一樣,臉上的惶恐與擔憂又重新掩藏在冰冷的面孔之下了。 “靖安,你不可能做這樣的事的。”她想勸,卻不知從何說起。 “人都是會變,表姐怎么能認定我做不出這樣的事呢?!彼齽邮至?,雖然不是錢蕓,卻是她一樣的一條條鮮活的命。朱初珍看著靖安像游魂一樣走回了正殿,默默跪回自己剛跪的地方,一點一點撫平地上的衣擺,跪的端端正正。 朱皇后沒一會兒就從偏殿出來了,眉間怒氣不減,朱初珍有些擔心想跟過去,卻被平姑姑攔住了。不多時就聽見正殿里傳出一記清脆的耳光聲,隔著門縫,她只看見靖安跪在地上,被打的狠狠偏過了頭。 她聽不見母后說了些什么,她們又在爭執(zhí)些什么。 只是傍晚就有口諭傳出,責令靖安公主禁足佛堂,抄經(jīng)百遍,以正言行。 如今滿城風雨,避一避對靖安而言也是再好不過的了,朱初珍嘆了口氣,低頭想喝茶,茶卻早已涼透了。 明月如鏡,竹葉瀟瀟,又是一個靜謐安寧的夜。 榻上的女子卻緊皺著眉頭,睡的并不安穩(wěn),不知夢見了什么一聲低呼后陡然驚醒,披衣而起,陷入久久的沉默。 當日大殿對峙的情形再次浮現(xiàn)在腦海里,她知道母后必是傷透了心了。 “你以為那四條人命是誰替你善的后!為什么要沾上血??!阿羲!那會折磨你一輩子的?!彼哪樕匣鹄崩钡?,不敢看母親眼里的痛心和失望。 “母后您知道既然清楚是我做的,就應該知道我有不得不這么做的原因?!?/br> “任何理由都不應該成為殺人的借口!” “那就放任阿顏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嗎?母后您難道不知道他已經(jīng)舉步維艱了嗎?” “他自己做錯了事難道不該承擔應有的后果嗎?” “即使如此,人是女兒下令殺的,母后只管把女兒交出去以平朝野非議?!?/br> “你真不愧是他的女兒。” 一記響亮的耳光后,她低著頭說不出一句話,不想的,誰也不想沾上血,可是她能怎么辦?一旦走上了這條路,就像有無數(shù)雙手在推著她向前,她不能眼睜睜的看著阿顏再因她身陷囫圇,她不能眼看著王婉鳳命歸位。 尤其是在這佛堂里,她沒有哪刻比現(xiàn)在更清醒!她曾被囚禁在這里渡過最煎熬的日子,生生將希望熬成了絕望,將驕傲焚成了灰燼。 她聽著阿顏的喪鐘響起,她蓬頭垢面放下公主的尊嚴,跪在地上只求能讓她送他最后一程。王婉一字一句告訴她所有的準備日程,可直到入帝陵了,她只能透過狹小的氣窗,哭啞了喉嚨,任憑自己與世間的最后一絲聯(lián)系被生生斬斷。 她聽著新帝繼位的禮樂響起,看著王婉鳳冠華服,執(zhí)掌了她母親的印信。 她看著謝謙之乘風而起,平步青云。 最后在這悲憫的大佛前,生生把自己埋葬。 重活一世,她沒想過把一切放下嗎?抱著那點僅存的愚蠢和情分,她一退再退??墒翘觳蝗剩x謙之重生,王婉鳳命!而她的上一生,沒有一點是真的,愚弄、利用、欺騙。 報應?她要真怕報應就該順應天命!可注定了她要做的就是逆天改命的事。 那種絕望與屈辱只嘗一次就夠了。 哪怕只是面對謝謙之,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就幾乎要把她吞沒,她不狠,憑何而戰(zhàn)? 她怎能不狠?怎敢不狠? 城郊,酒旗當風,煙雨細細,楊花愁煞人。 點點楊花隨著細雨沾上梅香水綠的裙擺,這種風起時漫天而舞實際上卻虛無根基的東西,一沾上雨水便只能沒入泥土,任人踐踏。 她來到約定的地點,收了傘,一抬頭,只見公子獨自倚樓,眉眼清遠,隔著煙雨好似水墨畫里的人物一般。 輕斂裙裾,她上了樓。雖然早聽人說,他的腿漸漸的好了,越遠沒有自己親眼所見時歡喜,強壓住激動的心情,她輕聲喚了句“公子?!?/br> 謝謙之回過頭來,慢吞吞的扶著欄桿走到桌前坐下,桌上溫著梨花白,酒香正淳。 謝謙之指了指桌案上的東西,口氣輕描淡寫:“她之前就該在繡了吧,怎么沒報上來?!?/br> 梅香一眼就看到那幅繡卷了,即便已經(jīng)四分五裂的不成樣子,可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只是,想讓公子知道她是什么樣的人而已?!?/br> 彎曲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著桌面,沉悶而有節(jié)奏的聲響隱隱給人壓力。 “東西帶回去給她,告訴她不要再自作主張?!敝x謙之嘴角微抿,冷聲道。 梅香上前小心收拾好了,正要退下,不防正聽到他不帶絲毫感□□彩的一句話“她爾你亦然。” 心頭一震,梅香只是一個躬身,便恢復了平靜:“是,奴婢再也不敢了?!?/br> “無事便回去吧,小心些不要露了行蹤。”謝謙之囑咐道。 梅香低聲應了,卻有些猶豫不決,想了想還是又回身說道:“公子,王婉最近身子好像不是很好。” 雅間里只剩謝謙之一人,他伸手推開了窗,煙雨隨風,一室寒涼。 王婉、王婉……他在心中反復斟酌著這個人的分量,時間溜的飛快,轉(zhuǎn)眼就四月初了。靖安說,王婉是她心里過不去的坎,可如果真殺了王婉,靖安只怕會為了楚顏徹底和他決裂。 說靖安杖殺錢蕓,他是怎么都不信的,倒不是怕她不敢,而是徹頭徹尾的不屑而已。究竟是為誰擔的罵名,不言而喻了。而能讓靖安不惜手染鮮血的,今生也只有那一人罷了。 陰暗的思緒在眼底翻涌著,殺了王婉并不費事,卻會讓靖安毫無后顧之憂的和他玉石俱焚,雖然這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局,不過他更想要的是她的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王婉從梅香手里拿到那幅破碎的繡卷時,心里充滿了酸澀與嫉恨,恨的指甲都快嵌進rou里去了。她怎會不知這不合事宜,卻懷著隱秘的心思將東西送了出去。 王婉在試探,試探謝謙之的真情假意,也在試探她現(xiàn)在的位置。而這記出乎意料的耳光顯然打的響亮,為什么不是為了權力地位,為什么要對別人動真情!你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了嗎? 王婉狠狠撕扯著手中的繡卷,眼神狠戾至極,只有我王婉不要的,沒有人能跟我搶!即便她是靖安,也只能撿我王婉不要了的,我只要有一絲不甘就絕不會拱手于人。 梅香冷眼看著她猙獰的清秀面孔,一言不發(fā)的低下頭去。 桃李飄飛后,落花隨流水,眼見著林間枝葉漸繁,初夏不知不覺便來了。 宮闈中的氣氛卻日漸冷凝,誰也沒想到,朱皇后這一怒,竟生生將靖安禁足佛堂已有半月之久了,連太子殿下求見也被遷怒拒了去,佛堂周遭皆有禁衛(wèi)軍把守,半點不含糊。 平姑姑幾度想勸靖安和朱皇后服個軟,不知怎的,娘娘身子近來是越發(fā)不好了,常常夢魘不說,白日虛寒,夜里高熱。明明藥一日一日的喝著,卻似半點都不中用似的。無奈娘娘性子倔,公主也倔,母女倆就這樣僵持著,誰也不肯先低頭。 風過竹林,沙沙葉響。 靖安捧著書坐在亭子里,隔絕了人煙紛擾,倒也覺得自在。 “殿下,你打算耗到什么時候啊,奴婢聽平姑姑說,皇后娘娘近來身子可不大好呢?!?/br> 靖安聞言,擱了書,垂著眼。不是不想出去,只是一出去就再沒理由不見阿顏了。月前他硬闖過,被禁衛(wèi)軍攔了,只是遠遠的望見了一眼。 清靜的日子里她想了許多,她以為的姐弟親近不避嫌,原來或多或少都帶著些曖昧。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才會讓阿顏動了禁忌的念頭,烙印上一生的污點。 “再等等吧。”靖安喃喃道,楚顏也該靜一靜,好好的想一想了。 腳步聲漸漸清晰時,靖安與巧兒都訝的抬眸,待看清來人是誰,巧兒兩腿一軟趕緊行禮。 “父皇!”靖安放下書,起身,盈盈下拜,青衣素裙人皎皎。 帝王坐在了她對面,端詳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清瘦了,起來吧?!?/br> “謝父皇?!本赴财鹕淼?,執(zhí)了茶壺泡了盞新茶送上,自她禁足以來,這還是父皇第一次來。 看她能在比芳華殿清寒百倍的地方安之若素,帝王鮮見的有些欣慰,笑道:“思過這么久,看來還是有些長進的?!?/br> 靖安只沉默著不說話,她兒時不高興時便常如此,帝王怎會看不出來。 “阿羲,我與你母后只是不想你手染鮮血而已,不管是為了誰,夜不成眠的感覺不難受嗎?”帝王拍拍靖安的頭。 無論這宮闈有多么的藏污納垢,都只想把你養(yǎng)成明凈透徹的樣子,和你母親當年一樣。可是我們都忘了,你已到了可以自己決定怎樣活下去的年紀。在大廈傾頹之前,要么尋到一處永安之地,要么早日教會你展翅飛翔。 “父皇,我寧可夜不成眠,也不要將來有一日無力自保,任人踐踏。我與阿顏,本就是一榮俱榮,一辱共辱的?!?/br> 帝王飲了口熱茶,楚顏,可惜終究是要舍棄的呢。既然你選擇了更難走的那條路,楚顏就做你的第一塊磨刀石吧,舍棄了心里最柔軟的弱點,才能無畏無懼。 “沒說你做的不對,只是能做的更好。至少不應該讓你母后替你收拾殘局,落人口實。阿羲你要記得,有些人是不必你親自動手的,而一旦動手,就不要再抱無謂的婦人之仁。” 靖安顯然是從未想過父皇會與她說這些的,竟呆怔的消化了好一會兒。 “好了,不說這些了,險些就忘了正事?!钡弁醭槌鲂淅锏男?,展開來,白紙黑字,幾個名字分外鮮明。 “你自己的駙馬,想好了,挑一個?!钡弁跽f的慎之又慎,靖安凝神去看紙上的名字。 王家長子,鄭家次子,張家二子,朱家長子……還有最末的謝家第三子謝弘。 靖安的目光停留在最后一個名字上,以及謝家次子,謝謙之! 怎會有他的名字,她疑惑的望向帝王,帝王只是笑笑:“阿羲,他撐著站起來了。” 因為愛慕你的是個殘廢而叫你受辱,所以他死撐著站起來讓那些搬弄口舌的人住了嘴。 謝謙之,至今那個人的名字落在她眼里,仍是能掀起驚濤駭浪的存在,他說愛,她可以相信,可以利用,也可以以此折磨著他,卻無論如何都不敢也不會再去愛了。 蔥白的指尖終究是落在了那個名字上,帝王凝重的望了她一眼。 “想好了,不改了?”隨身攜帶的朱筆懸在紙上,他又問了一句。 “嗯,想好了不改了,婚期就盡快吧?!本赴部粗旒t的筆將那個人的名字圈起來,眼底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