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殿下!”徐姑姑心中猶疑,甚是不安,“他們雖拿出了廢太子遺物,但畢竟是逆犯!” 巧兒也愣了,那竟然是先太子的遺物嗎,連尸骨都尋不到,怪不得殿下會…… “候著!”靖安斥道,而后推門、關(guān)門,動作干凈利落,沒有絲毫置喙的余地。 “徐姑姑!”巧兒頓時急了,屋里畢竟是衛(wèi)氏余孽,萬一對公主不利? “一個重傷,剩下的一老一小,以公主的身手,無礙的。”徐姑姑勸慰道。 一進屋,一股濃重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 “誰!”唯一警覺的男人勉力握緊大刀,血順著刀柄一路蜿蜒向下,而另外一人則一把將孩子護在身后。 “點燈!不是你要見我嗎?”靖安站定,冷冷吩咐道。 那漢子始終沒有放松警惕,似是在考慮她話里的真實性,好一會兒才打了個手勢。旁邊那個佝僂的身影行動遲緩的點亮了燭火,火光刺得靖安眼睛一疼,緩了會兒才逐漸看清屋里的狀況,她沒想到屋里竟還有認識的人在。 “吳婆子?!本赴餐粩嘞蛩念^的人,那個又聾又啞的老仆,不過她并不在意。 “說!此物,你是從何處得到的!”靖安平攤開手,面帶寒霜之色,冰雪凜冽。 靠在桌前的漢子這才松了刀,因為失血過多面上已慘無血色,極力保持著清醒也不過是等靖安來罷了。 “與先太子交換所得,他死時,我在身側(cè)?!蹦菨h子忍著痛楚跪下身去,只盼所求能如愿。 “我如何相信,你不是殺他之人,在他死后取得此物,否則你如何會在他身側(cè)?”靖安冷笑道,半分錯漏都不放過。 “尋小兒所至,況且他與衛(wèi)嶸衛(wèi)將軍十分相像,我曾有幸見過衛(wèi)嶸將軍一面,故而好奇上前。當(dāng)日……”那漢子捂著胸膛傷口,極力分辨道,“當(dāng)日他勸我們父子快逃,已意識模糊,小兒嚷著要吳婆婆,我本想帶著兒子逃命,不想先太子竟掙扎著清醒,求……不,是請,請我們把他尸首帶回去,葬在樹下。小人怯懦本不想答應(yīng),他便以玉簪為交換,說若走投無路可求靖安公主相護?!?/br> “說下去!”靖安只將簪子攥得更緊,胸口悶痛,仿佛連呼吸都困難。 阿顏,阿顏……這支玉簪是早上她親手所插,她如何能不識。靖安幾乎不敢想象他死前的那一幕,在彌留之際掙扎著求……求人將他的尸身帶回去,原來他一直在那里等她。 “我……我收了簪子,依諾將他尸首葬在樹下。萬幸當(dāng)時那邊也沒人,趁著打仗,我就帶著吳婆子和孩子逃命去了。這幾年一直輾轉(zhuǎn)躲避朝廷的追殺,一年前冒險潛進帝都,深入淺出,倒也過了段安生日子。” “有個又聾又啞的婆子打掩護,你倒也聰明?!本赴驳沽吮?,茶杯在指間打轉(zhuǎn),似是在考慮些什么。 “本不愿牽連長公主,只是我們還是被兵士發(fā)現(xiàn),不得已才逃到此處。”那漢子叩首道,“請長公主相助?!?/br> 不是不愿,怕是根本不相信,不相信她會為了衛(wèi)顏冒險,怕她將他們交給朝廷處置而已。若不是身陷絕地,他們也不會孤注求生的。靖安心中清楚,面上卻不顯。 “你不是還想活著走出這道門吧?!本赴餐届o道。 那人早有心理準(zhǔn)備,可還有求生的心思,聽她這樣說,才真正絕了念頭,轉(zhuǎn)而向靖安行了大禮,哽咽道:“我只求長公主能保全小兒一條命,這也是衛(wèi)家最后一點血脈了。” 衛(wèi)家竟然已經(jīng)被趕盡殺絕至此了嗎? 靖安的目光才緩緩落到那個孩子的身上,七八歲的樣子,衣裳單薄。他像是經(jīng)歷了太多的顛沛流離,已失去了同齡人的活潑,眼眸中藏著驚懼與害怕,宛如一只小獸,緊緊的盯著她,仿佛他父親要有個好歹,他就能張開一口利齒撲上來。 衛(wèi)家的最后一點血脈啊,阿顏當(dāng)初勸他們逃的時候是不是也動了惻隱之心。 “你過來。”靖安命令道,那漢子伸手推了推孩子,他才慢慢走到靖安面前,“你若有半句不實,他日這孩子承受的,定是你今日百倍之痛?!?/br> 在她銳利的目光下,那人抬手立誓。 “我?guī)鋈?,你動手吧?!本赴脖尺^身走出一段距離,留給他們父子訣別的時間。 不知他們說了些什么,過了會兒,孩子便乖乖跟到她身后,隨她出去了。 “殿下,這……“徐姑姑她們都直直望向她身后的孩子。 “你叫什么?”靖安垂首問道,口氣漠然。 “衛(wèi)彥?!毙l(wèi)彥仰望著她,眼前的女子華貴到了極點,是靠他那點可憐的記憶、貧乏的想象所無法描述的。眼前的所有人都是她的奴仆,聽命于她,而她輕易就能終結(jié)掉他被追殺的生活,鄙賤的烙印,冷漠而高貴。 只是這個女子在聽到他名字的時候,面上竟有了動容的痕跡,脆弱和溫柔一閃而過,衛(wèi)彥聽見她說:“這名字不好,往后,改了吧。” “你父親要死了,恨嗎?”靖安的目光投向空茫的夜色,仿佛無論他答什么都無關(guān)緊要。 衛(wèi)彥回望了眼那黑漆漆的屋子,垂首答道:“爹說衛(wèi)家罪有應(yīng)得,我們茍且偷生,長公主救了我,要感激。” 話雖這么說,但到底只是七八歲的孩子,聲音里已經(jīng)帶著哭腔了。 靖安聽著屋里的動靜,將簪子收入袖中,沖巧兒吩咐道:“帶他下去安置?!?/br> 巧兒不敢忤逆,上前伸出手,那冰涼涼的小手一伸過來,巧兒便打了個寒噤,那孩子一步三回頭的默默走了。 等他們走遠,靖安才又道:“把尸體拖出來,跟我走!” “殿下這是何意?”謝瑾深吸一口氣,硬著頭皮問道。 “這難道不是謝大人追捕的人嗎,你問我作甚?” “那便請公主將余下的那個孩子一并交出來!“謝瑾雖是后來帶大隊人馬趕到,但也聽追捕的人說了,若不是逆犯住的離公主府太近,也沒機會逃竄至此。這地方自靖安走后便荒涼下去,不想竟給了他們藏身的機會。 靖安未答,徐姑姑張口便道:“謝大人莫要血口噴人,公主府中只搜出這兩人,沒驚擾道長公主已是萬幸,你們辦事不力,反倒賴在我們公主頭上。照這樣的說法,是不是要長公主親自把尸體帶到陛下面前復(fù)命?” “臣不敢!”謝瑾亦高聲道,“殿下今日之功,在下失職之罪臣自當(dāng)向陛下稟明,余下的不過是個稚子,沒道理大人找到了,一個孩子反倒逃了??质歉形床熘?,臣請親自替殿下料理,否則臣心難安?!?/br> “你這是搜查公主府了?”靖安反問道,與當(dāng)年仗劍逼退禁軍不同,她臉上甚至不見怒意,依舊一片平和,但卻更叫人心生畏意。 謝瑾心中一凜,不敢在此時弱了氣勢,逼上前去,公事公辦道:“臣不敢,請長公主行個方便。若長公主執(zhí)意如此,臣奉圣旨,必要時有權(quán)先行搜查,再去請旨。” “呵!”靖安輕笑一聲,緊了緊斗篷,揚眉便斥道,“連圣旨都沒有,謝瑾你好大的膽子!推脫失職便罷了,竟還要帶兵擅闖長公主府邸,再近前一步,莫不是要脅迫與我!” “請公主慎言!”謝瑾知今日已將她得罪徹底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雖不知靖安為何要窩藏逆犯,但這罪名一旦落實,她自身難保而朱家少不得要被牽連。 眼見得謝瑾步步逼近,靖安面上冷意更甚,不緊不慢的開口道:“禁衛(wèi)軍何在!” 朱謙一直置身事外,見靖安望來,眉頭一皺而后才反應(yīng)過來,心頭一緊。 “怎么,我使喚不動你們了嗎?”靖安冷笑道,朱謙才覺失態(tài),他竟忘了。 “臣在!來人??!”禁衛(wèi)軍們尚且懵懂,但也本能的隨朱謙出劍,迎向謝瑾。 “朱謙你!你莫不是也要抗旨犯上!”謝瑾被迫退后,將劍握得越發(fā)緊了。 “謝大人言重了,先皇遺命,我等直屬長公主差遣,長公主有令,不得不從!”朱謙將靖安護在身后,她正注視著他,這感覺讓他芒刺在背。三年,不止是他,恐怕那暫時收歸陛下的五千禁衛(wèi)軍都已經(jīng)忘了,誰才是他們的主子了。 一切都在掌控,靖安最后望了眼謝瑾,言道:“我不欲與你為難,此事我明日自會入宮向皇兄稟報?!?/br> “殿下!殿下!”無論謝瑾還想說些什么,靖安都徑直入府,命人關(guān)了府門。 次日一早,巧兒便領(lǐng)著那孩子過來了,衛(wèi)彥強打著精神,但顯然還是一夜驚懼沒睡好的樣子。等他跟著靖安出了府門,更是惶惑不安。 謝瑾和朱謙還在,看樣子竟是僵持了一夜,她一動兩隊人馬便跟著動。 “阿羲?!敝x謙之不知是何時得的消息,也趕了過來,見了她身邊的孩子,眼神越發(fā)不善,她又要為了衛(wèi)顏去冒險。 “你若是勸我從長計議的,便回去吧,衛(wèi)家只剩他一個了,我不可能交給旁人的?!本赴蔡桌涞?。 謝謙之想說的話都被她堵了回去,他雖然心中有氣,卻還是讓步道:“那我陪你去。” “不必,這是我的事,與你無干?!?/br> “阿羲!”謝謙之已經(jīng)很少見她這般冷言冷語了,聲音也不由得重了起來。 “你回去吧?!本赴惨琅f不為所動,只是眼中隱有水光,“你總得叫我還他一回不是。” “他”是誰,不言而喻。謝謙之自嘲一笑,沉默的讓出了道路。 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所以容不得他插手的意思嗎。 乾元殿氣氛冷凝,這還是她回帝都后第一次單獨見楚豐。 “謝瑾已經(jīng)命人稟報過了,你還有什么要辯解的嗎?”楚豐希望靖安能斬斷和衛(wèi)顏的一切聯(lián)系,這也是父皇所希望的,三年前衛(wèi)顏死的時候,他以為一切都過去了,不想她還是一直放不下,甚至做出這樣的蠢事。 靖安肅容,整衣,跪拜。 “請陛下饒這孩子一條性命,臣妹請以荊州為封地,離開前會歸還禁衛(wèi)軍,未詔終生不會再踏入帝都!” 楚豐卻有些慍怒了,聲音冷硬:“靖安!你不要總拿父皇來壓孤,一而再再而三的試探孤的底線。” 謝太妃的事是如此,這次的事也是如此。 靖安知道自己猜對了,當(dāng)日聽表姐未盡之意,除了婚事,父皇肯定還交待了三皇兄給她封地,應(yīng)當(dāng)也都是富庶之地。如今她以封地和禁衛(wèi)軍為交換,換著點衛(wèi)家血脈得以延續(xù),算是替她,也替母后償還一二。 “這事你不要再插手了,孤留他一條命便是,至于你之前說的話孤只當(dāng)沒聽到,往后都不要再提了?!背S揉著眉心無奈道。 “請皇兄體諒。”靖安卻只是叩首。 “你這是不信孤了!”楚豐的聲音徹底冷下來,怕是真的動怒了。 “我若不相信你,就不會把這孩子帶到你面前了?!本赴矅@了口氣,脊背微彎透出些疲倦來,“三哥,旁人不知,你總歸是知道的。我是不可能再嫁了,我為什么一定要保全這孩子,你都知道。三哥,阿顏葬在那里,我求你,你就讓我去吧?!?/br> 楚豐看著她哽咽落淚,不由側(cè)首,怕一個不忍心就應(yīng)了她。 “阿羲,你不要后悔啊?!彼詈髥柫司洹?/br> “從當(dāng)年闖入崇文門,時至今日,未曾悔過?!本赴埠瑴I笑道。 楚豐提筆寫了圣旨,蓋了玉璽,言道:“準(zhǔn)!” “臣妹叩謝陛下成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一拜,余生便塵埃落定了。 二月初,草色遙看近卻無。 公主府朱紅大門緊閉,落了鎖,梁間燕銜泥。 城郊,禁衛(wèi)軍護送著公主車駕一路南下。 “殿下!殿下留步!”一騎絕塵,來人一身青衣磊落,姿容無雙。 “謝謙之?!本赴灿犎坏溃筢屓灰恍?,“你又來送我不成?” “非也,臣領(lǐng)荊州刺史一職,正要赴任,請長公主應(yīng)允微臣隨行?!敝x謙之拱手笑道,他如今已不求結(jié)果,只求能長伴她身側(cè),她不趕他走便好。 “謝謙之,前路難行,你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他這是自毀前程。 “已經(jīng)悔過了,此生再不會給自己后悔的機會了。”謝謙之緊盯著她,像是對她說,又像是對自己說。 “隨你吧?!本赴矡o奈,但心中多少還是有些安慰的,來日方長,便看他們誰熬得過誰吧。 巧兒忍不住往后看了幾眼,謝謙之望見隨意道:“還有些雜物書卷,書言他們這會兒約摸才出府呢?!?/br> 巧兒這才臉一紅,躲回馬車里去了,靖安了然一笑,恐怕這丫頭先要留不住。 車駕重新啟程,一只小手掀開車簾,好奇望著四周,離了帝都,那股子壓抑才漸漸散了去,他也慢慢活潑了一些。 “坐好,天還冷著呢,小心著涼!”徐姑姑放下簾子,她之所以沒去公主跟前伺候,就因為這孩子從宮中回來后病了大半個月,看他小小年紀(jì)便受這般苦楚,終是有些心疼。 “姑姑,我們要去哪里啊?” 徐姑姑低頭縫著給他做的新衣,不在意的回答道:“公主去哪里,我們就去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