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抵達四海閣時,只有火燒過后的山門廢墟,猶如陰霾般掩隱在崇山峻嶺里。腦中“嗡”的一聲,空白窒息。 恍恍在眼前的斷壁殘垣中整整僵了一日。 洛語青,死了。 清醒過來的時候,心底倏然隱痛。 有人從前的性子就偏冷淡了些,不茍言笑,后來便更是少言寡語。加上行事素來低調,坊間關于蘇家少主的傳聞就少之又少。 大凡不過蘇家獨子,好游歷,至今未娶。 —— 興許,是斷袖? 贊同的就大有人在。 然則諸多揣測也無從得知,遂而逐漸淡出旁人視野。 …… 一晃多年,南順幾輪草長鶯飛,景色如故。偶然路經入水街頭,恰好聞得四下喧鬧,周遭圍觀之人眾多,熱鬧無比。 蘇復本是一眼瞥過,腳下卻生起了踟躕。 透過人群間隙,隱約一道嬌小身影,評頭論足,振振有詞。那副咄咄相逼的氣勢竟帶了幾分熟念的意味。 眉目間的清秀機靈,像極了當年的洛語青。 好似塵封的記憶突然有了一絲縫隙,年少時的心性紛涌而至。嘴角不覺挑起一抹清淺笑意,不由駐足多看幾分。 而后,有人月事突至,恍然懵在原地不知所措,方才的趾高氣昂就在旁人的指指點點和哄笑聲中消融殆盡,只剩尷尬臉紅,窘迫至極。 —— 女扮男裝。 —— 伶牙俐齒。 —— 惹是生非。 他嘴角笑意更濃,心中卻驀地生出一股護短沖動。 遂而垂眸展頤,輕解外袍,也不介意周遭目光,俯身上前將她打橫抱起。熙熙攘攘的人群退散開來,竊竊私語里見她故作鎮(zhèn)定,實則偷偷斜眸打量自己。 他盡收眼底,斂了笑意,好似不知。 稍許,有人終是忍不住開口,“我叫阮婉,家住長風成州,是來南順尋我爹爹的……” 阮婉? 他低眉看過,明眸青睞下的貝齒輕啟,似是真有一抹溫婉清新,也就悠悠開口,“入水蘇家,蘇復?!?/br>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章,不知道寫到什么時候,,, ☆、第十二章 起爭執(zhí) 第十二章起爭執(zhí) 語氣里慣有的淡然,襯得眸間溫潤,古井無波。 “蘇復!~”阮婉薄唇輕抿,這一聲便喚得言笑晏晏。有人心中微頓,已經許久沒有旁人這般喚他。 不想,“蘇復,你可認得去京城的路?”怕是再找不出比這句更易戳穿的搭訕,她還要雇他送她去京城! 蘇復難得笑出聲來,果真起了興致送她一程。至于有人究竟是真的無意將他當成了吃雇傭飯的江湖人士,還是特意如此,他也佯裝不知。 見他默許,阮婉眉黛微挑,雙手便背在身后晃了晃,雙眸彎成兩道淺淺的月牙。 遂而一路同行。 阮婉心思聰穎,同她說話并不嫌悶,蘇復也不覺比平日里健談。她少有來往南順,每至一處,蘇復便都同她提起當地的風土人情,周道細致。 相處愉快,兩人就逐漸熟絡起來。十余天的路程過得極快,有人險些忘了來京城的目的。 “蘇復,我日后要去哪里尋你?”天下無不散的筵席,末了,卻擔心日后尋不到他的蹤跡。 他鮮有對外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竟不瞞她?!叭鐭o意外,每年十一月我都會在慈云寺?!?/br> 十一月,慈云寺,阮婉記在心里。爹爹遣了寧叔叔來接,跟隨寧叔叔離開的時候,每走不遠便要回頭看他一次。 蘇復不禁莞爾。 認識阮婉,算是敬平九年的插曲。往后偶爾念起,腦海里便倏然閃過幾許浮光掠影,繼而唇瓣隱隱笑意。送小丫頭去京城的十余日,心境似是與往常不同。 他與她很談得來。 那丫頭有幾分像洛語青。 …… 第二年冬日,蘇復果真在慈州慈云寺再遇阮婉。 簇擁在人群里,一襲素衣白孝,神色黯然。 他也是遠遠望見。 私下尋得寺中沙泥打聽,才知是昭遠侯過世,敬帝特準了昭遠侯世子以國禮在慈云寺做場法事。 蘇復微楞,他只知昭遠侯世子叫阮少卿,卻并未聽聞昭遠侯有女兒。 折扇輕叩,夜里,繞過侍衛(wèi)潛入房中是再容易不過的事。阮婉見到是他,怔了片刻,眼角的氤氳就再掩不住,喉間哽咽,“蘇復,我爹爹去世了?!?/br> 去年還興高采烈來南順尋她爹爹,今年便是此間光景。 蘇復心底微軟,伸手攬過她,修長的手指輕撫上眼角,薄繭觸及過肌膚,掌心的紋路就帶著特有的柔和暖意。阮婉哭得更兇,哭累了,便倚在他懷里沉沉睡去。 …… 再后來,阮婉每年便都要以為慈云寺作畫施贈做緣由,一連在慈州呆上好幾日,一直等到與他照面。 蘇復也不意外。 有時他中途耽擱,遲來幾日,她也在慈州停留。 兩人都好似心照不宣。 于是有人拿出一日作畫,剩余幾日都在閑亭漫步。慈州的繁華僅次京城,卻更多了幾分水鄉(xiāng)的宛轉,阮婉就興致勃勃同他說起攢了一年的見聞趣事。 蘇復少言,便大都在聽她講。 她講得開心便手舞足蹈,連帶慈州的初冬都沾染了幾許暖意。 她的同胞兄長才是阮少卿,她就是公子宛,從前在慈州的時候就遇見過宋頤之等等,大凡此類她通通說與他聽過。 并未拿他當作外人。 阮婉喜歡他,他心知肚明,卻一直不遠不近。 …… 直至敬平十一年正月,他在蒼月偶遇陸錦然,陸錦然卻道她見過了洛語青。送至唇間的酒杯驀地停在半空,指尖輕扣酒杯,心口猛然一滯。 洛語青。 二月里,蘇復就隨陸錦然一同北上西秦。 永寧侯世子滿百日,席間賓客滿座,人群里他一眼認出她來。懷里抱著小葡萄,跟在永寧侯身后,笑容款款。 蘇復目不轉睛。 依稀舊時模樣,又似換了新顏。 眸間的復雜意味就連自己都分不清緣由。 待得洛語青回眸,半晌才認出他來,眼中便是噙著幾縷錯愕。兩人忽得相視一笑,卻又紛紛默契搖頭。 “禍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死,如今果然便還活著?!彼麘T來的淡然語氣,其實對她分明不同,只是洛語青從來都聽不出。啼笑皆非時,又轉身同一旁的永寧侯招呼,“商允,這是我從前同你提過的入水蘇家少主,蘇復?!?/br> 商允點頭致意,溫文爾雅。 蘇復則是目光一凜,不冷不熱應聲。 時至五月,蘇復方才從西秦返回南順國中,沒有直接回入水,卻是輾轉到了京城。 初夏光景里,熏風微雨,壓抑在心中的情愫就化為鼻息間的酒意撩人心扉,“阮婉!”兀得攬她在懷里,良久不著一語。 …… 一晃到了敬平十二年,阮婉在京中高調做昭遠侯,惹得滿城風云,他無論行至何處都能聽到她的趣聞。 “蘇復,九月里是我生辰……”阮婉不止一次“委婉”提起,見他笑而不語,阮婉有些惱意,他忍俊不禁。 …… 亦如眼下,見到有人心猿意馬,畫了好幾日卻一副都沒畫出來,窩火得很,蘇復眼底就沾染了幾許笑意,攤開折扇,遞于她跟前,“替我畫幅折扇可好?我也想要福公子宛的真跡?!?/br> 阮婉梨渦淺笑,接過折扇輕扣,展開。反復幾次,眼眸微動,心思游走。 稍許,胸有成竹后才落筆勾勒。隨手綰起耳發(fā)綰,羽睫修長,側顏便隱在燈火中,剪影出一抹清秀如水的輪廓。 蘇復斂了笑意,細下打量她許久。 不多時,阮婉收筆,通篇還算一氣呵成,墨跡還需等上些時候才能晾干,又掏出公子宛的印鑒蓋上。 如此,就是名副其實的真跡! 再打開多看幾眼,覺得滿意后遂才遞于他。蘇復伸手去接,她卻陡然收起藏在身后。趁他凝眸看她,她微微揚起下顎,“蘇復,我喜歡你。” 蘇復似是并無意外,卻依舊怔在原處看她,深邃的眼眸里一抹湛藍,唇角的笑意噙著幾分道不明的意味,撩人心扉。 她便也不惱,悠悠開口道,“那你可喜歡我?” 蘇復眼中笑意更濃。 心底就好似蠱惑,明眸青睞下秋水瀲滟,“你若有一絲喜歡我,就親下這里?!鄙榷酥赶蚰橆a。 “你若很喜歡我,就親下這里?!鳖~頭。 “你若非常喜歡我,……就親這里?!边@次換了食指,在唇瓣淡淡一抹。 抬眸看他,只見他眼眸含笑,遂又懊惱道,“你若一點都不喜歡我,”直接將折扇塞回他手中,“就現在拿著它出府!” 不想緘默良久,阮婉笑意漸斂,心底沉甸得發(fā)慌。眼底微紅,也不肯抬頭,臉色再掛不住時倏然轉身,卻有雙臂將她帶回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