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邵文槿行至殿中,目光澹然,“陛下,文槿自幼時起就常聽父親教誨,邵家一門深受皇恩,理應(yīng)征戰(zhàn)沙場,為國盡忠。文槿有幸得陛下娘娘厚愛,時有出入宮中,行走御前,皇恩浩蕩,無以回報。然父親位至大將軍,統(tǒng)帥兵馬,號令三軍,文槿只得望其項背。如今,入朝為官不足一年,微臣自知資歷低淺,建樹尚無,何敢娶妻?愿請陛下收回成命,待得他日建功立業(yè)時,再向陛下請旨求親!” 邵文槿一語既出,擲地有聲。 敬帝緩緩斂了笑意,凝眸看他。 他卻恭敬行禮,不卑不吭。 殿中諸座紛紛側(cè)目,杯盞滯在手中就不在少數(shù)。 邵將軍臉上笑意更濃,小酌一杯,酣暢在懷。 阮婉竟也莫名莞爾,心中就似泛起道道秋水漣漪,靜不下來,也掀不起大的波瀾。由得心中歡愉,順勢掩袖,仰首飲盡杯中佳釀,酒香便順著呵氣幽蘭,浸入四肢百骸,細(xì)致回味。 唇間也猶若抹蜜。 陳皇后微微瞥向邵文槿,正欲開口,敬帝卻擺手打斷,和藹道,“文槿可是有了心儀女子?” “陛下!”陳皇后心中大震,口吻里暗攜了幾分急促。 敬帝好似未聞,“朕是應(yīng)當(dāng)先問文槿的,皇后本是好意,文槿若有心儀女子,日后豈不怨朕?” 敬帝有意搪塞,陳皇后不好再接話,隱隱面色不虞。 帝后心生罅隙,陸相察言觀色的本事便突顯出來,當(dāng)下起身,朗聲大笑,朝向邵文槿道,“陛下方才所言,老臣深以為是!文槿,心儀哪家千金,大可在陛下和娘娘面前道起,有陛下和娘娘做主,成一樁天作之合的美事,豈不妙哉?” 劉太尉和高太尉立即出聲迎合,先前殿中的尷尬氣氛就不覺掩去,眾人紛紛笑作一團(tuán)。 “文槿,但說無妨?!本吹劬鸵残θ菘赊?。 阮婉也直直望著他,心中好似緊緊揪起,不知他會作何應(yīng)聲?慌亂里,怕他開口說一個名字,心間些許苦澀。又似微微期許,希望他說出一個名字,才不會被敬帝當(dāng)眾賜婚。 更似,她明知不可能的,旁的緣由。 忐忑之余,斂住鼻息,盡量讓自己的呼吸不帶輕顫,再端起酒杯,借著飲酒,掩去不安。 邵文槿斜眸瞥過阮婉,隱在袖間的手便死死攥緊,深吸口氣,再抬眸看向敬帝,眼神堅定不移,處變不驚。 “微臣赤心報國,并無閑暇心思在兒女私情,哪有心儀女子?”悠然笑意,就似自嘲,旁人看不出端倪。 阮婉臉色微緩,止不住的笑意,杯中的酒就越發(fā)有了滋味。稍稍回神,又悵然若失,他并無閑暇心思在兒女私情,也無心儀女子,阮婉悵然若失。 先前的好滋味又失了幾多,只覺心中憂喜參半。 凝眸看他,更覺看不懂。 而敬帝卻聞言就笑。 陸相等人也便跟著笑起來。 敬帝龍顏大悅,衣袖一揮,高昂執(zhí)杯,“好!這才是我南順好兒郎??!邵文槿,等你建功立業(yè),朕再親自給你賜婚!” 邵文槿立即應(yīng)聲,“臣領(lǐng)旨!” 身姿挺拔,硬朗英氣,渾厚有力的聲音良久回響在殿中,便好似另一種悅耳天籟。 阮婉目露不舍,低眉飲酒,臉色竟然一紅。 好兒郎? 他襯得起。 …… 殿中亦是贊許聲四起,就連邵將軍都面露喜色,頗以為豪。 陳皇后的面色也稍稍舒緩了些,宋頤之不停喚著母后母后,又拿瓜果喂給她吃,陳皇后心情才漸漸好起來。 高太尉的不悅就悉數(shù)憋在心中。 高入平哪點(diǎn)不如邵文槿,憑何好處全都落在邵文槿頭上! 說得難聽些,邵文槿是抗旨不尊,敬帝不過是給足了邵隆慶顏面而已! 高太尉心中越想越氣。 陸相戲謔一笑,旁人看不出,他還會看不出? 朝堂之中,向來是昭遠(yuǎn)侯與邵隆慶斗,他與高太尉斗,對方一言一行所謂何意他都清楚得很。 高家日漸衰敗,少不了他在其中推波助瀾。 眼看高太尉如此憋屈,陸相自然要抓住時機(jī)落井下石。 兩人本就在對座,陸相遙相舉杯,“聽說高入平年前才娶了同州刺史的孿生姐妹,可真真是好福氣!” 高太尉的面色鐵青就驟然變紫。 高入平非要娶同州刺史之女,還是一對雙生姐妹花,此事在京中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聽聞高入平還險些因此事與家中鬧僵。 高家再衰敗,也是南順老牌的豪門貴族,區(qū)區(qū)一個同州刺史在高家眼中根本一文不值。家族之間的聯(lián)姻向來都是常有的手腕,如今高家每況日下,更應(yīng)該借由聯(lián)姻保住在朝廷中的地位,高入平卻非要去娶同州刺史的女兒。 高太尉還拿逐出家門一事威脅過入平! 但高入平的犟脾氣,我行我素,十頭牛都拉不住,所幸生米煮成熟飯。木已成舟,就容不得反悔! 高太尉氣得休了一月早朝。 此事也在朝中傳為笑柄,好容易時過境遷,淡出旁人視線,陸相卻分明有意挖苦,高太尉臉色就要掛不住。 彼時邵文槿已然落座,阮婉又素來不喜高入平,陸相的落井下石,阮婉反倒覺得好笑至極。想起高入平那幅模樣,竟然也有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時候,阮婉嘆為觀止! 樂極生悲,唏噓之時,卻見寧叔叔拱手起身,“陛下今日興致正好,微臣也有一事斗膽相求。” 寧正向來寡語,此時殿中開口,周遭就都靜下聲來。陳皇后也面露疑惑,寧正少有在御前相求,但大凡相求定是與昭遠(yuǎn)侯有關(guān)。敬帝遂也抬手示意,“寧愛卿無須多禮?!?/br> 阮婉笑容驀地僵住,就聽寧叔叔在身旁言道,“昭遠(yuǎn)侯難以啟齒,就托微臣在殿中相求?!?/br> 四圍目光盡數(shù)投來,就連敬帝也詫異“哦”了一聲,阮婉只得尷尬賠笑,寧叔叔這是耍她嗎?! 未及多思,寧正繼續(xù)開口,“三月里,西昌郡王攜愛女扶搖郡主進(jìn)京,曾在宮中與侯爺有過照面。侯爺一見傾心,夜不能寐,反復(fù)思量半年有余,才托微臣想陛下請旨求親!” 阮少卿?請旨求親?! 素來眼力超群的陸相已然目瞪口呆,以圓滑著稱的劉太尉啞口無言,清心寡欲的傅相瞠目結(jié)舌,就連先前正在惱羞成怒的高太尉都呆若木雞。 陳皇后全然愣住。 敬帝更是忘了應(yīng)聲。 阮婉自己都錯愕不已。 而邵文槿方才落座,無覺身心都似被重物狠狠撞擊,悶悶作疼。臉色緊繃,手指越收越緊,心中涌起的煩悶,就似團(tuán)團(tuán)簇在胸膛的火焰,肆意灼燒。只一瞬間,面籠寒霜,心情驟然跌至谷底。 阮少卿??! 作者有話要說: 奶奶家在很遠(yuǎn)的郊區(qū),沒有網(wǎng)絡(luò),手機(jī)網(wǎng)絡(luò)也掛了,才回家發(fā),,,對不起,~~~~(gt_lt)~~~~ ☆、第六十一章 好男色 第六十一章好男色 愕然之余,阮婉方才想起,七月初時,寧叔叔聽聞她在南郊出事,便立即從長風(fēng)成州匆忙趕回南順京中,連少卿都擱在一旁不顧。那時寧叔叔就同她提起過,臘月年關(guān),要她替少卿求娶西昌郡王府的扶搖郡主。 后來濟(jì)郡水禍災(zāi)患越演越烈,她隨宋頤之出行,輾轉(zhuǎn)附近多個郡縣,直至年關(guān)前夕才返回京中,求親一事就被她拋在腦后。 今日宮宴上,敬帝當(dāng)眾給邵文槿賜婚,邵文槿婉拒,一席話卻說得敬帝龍顏大悅,寧叔叔該是想借敬帝的好興致提出求親一事。 阮婉原本就是到南順京中替少卿做昭遠(yuǎn)侯的,寧叔叔要她求親也無可厚非。只是寧叔叔說得突然,她措手不及。 眼下,臉色稍稍緩和了幾分,就不似先前錯愕。 倒是寧叔叔一語言罷,殿中大半驚得合不攏嘴,也有,像敬帝和邵文槿這般,目光如炬,眼色各異,卻都好似要將她看穿一般。 阮婉心中微微一顫。 全副心思顧及這頭,全然忘了大殿之上的宋頤之,竟會毫無征兆,“哇”得一聲哭開,驀地打破殿中先前的沉寂。 阮婉眼中猛然一滯,宋頤之??! 惶恐望向殿上,慌亂咽下一口口水,只覺心驚rou跳溢出喉間,她竟然忘了宋頤之! 宋頤之知道她是女子…… 阮婉倏然起身,嚇得臉色霎時蒼白。 宋頤之卻在殿上哭著跺腳,“少卿……少卿不能娶扶搖meimei,少卿不能娶扶搖meimei的,……”眼淚汪汪看了看陳皇后,又憋著嘴,委屈看向敬帝,“少卿她,少卿她是女……” “女”字剛至唇邊,敬帝厲聲喝斥,“大殿之上,這般任性胡鬧,成何體統(tǒng)??!” 宋頤之當(dāng)即駭然,淚珠尚還掛在眼眶,卻怔怔忘記了哭。 陳皇后也才從先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立即心領(lǐng)神會,趕緊攬了宋頤之在懷中哄道,“頤之,年初一,不能胡鬧惹你父皇生氣……也讓少卿為難不是?” 言罷余光略微瞥過敬帝,兩人自年少起就夫妻相伴,再熟悉不過旁人看不出來,陳皇后卻分明見得敬帝眼中噙著的隱隱笑意。 陳皇后語氣甚是溫和平順,低眉斂眸,心底卻早已掀起道道波瀾。寧正此舉已然出乎意料之外,怎么可能……替少卿求親? 再疑惑望向敬帝,不知敬帝這般眼色,而后有將作何? 殿下,阮婉同樣后怕不已。 險些,就被小傻子道破,幸虧有敬帝的怒意呵斥,運(yùn)氣竟然好到這般程度? 阮婉驚魂初定,大氣尚未多出一口,斜眸瞥過寧叔叔,寧叔叔鎮(zhèn)定點(diǎn)頭,她才深吸口氣。 敬帝凝神看她,兀得,眼中掠過一抹深邃幽蘭,唇畔浮起一縷壓抑過后的似笑非笑,“少卿?寧愛卿方才所請……” 阮婉恭敬拱手,鞠身執(zhí)禮,“陛下,確實(shí)是少卿難以啟齒,才請寧叔叔代為求親的。少卿……少卿對扶搖郡主,一見傾心,還請陛下代為做主,向西昌郡王求親,……待少卿加冠,就以大婚之禮相迎……” 語氣言辭間,輕微顫抖,就似真有些許羞澀在心中忐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人不風(fēng)流枉少年,阮婉臉頰的紅暈便將將恰到好處。 邵文槿目不轉(zhuǎn)睛看她,心底好似鈍器劃過,驟然抽空,又像頃刻見被舌尖不知名的酸澀填滿殆盡。 遂而端起杯盞,緩緩飲盡。 殿中都是屏息凝神,不著一語。 昭遠(yuǎn)侯求親,求得還是西昌郡王府的扶搖郡主,此事在朝廷上下關(guān)系甚大,西昌郡王和昭遠(yuǎn)侯都是南順顯赫一方的權(quán)臣貴胄,在朝中各有勢力,可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