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阿司匹林13

    葉喬掛了電話，又打給申婷確認接下來的行程，才將手機交還給借她的主人。那是一個眉目清秀的大學男生，衣著簡單干凈，笑起來有兩個淺淺的酒窩，拿回手機的時候還對她說：“謝謝。”

    應該是她要說謝謝才是。葉喬對他善意地笑了笑，從包里取出一個絨面的小盒子，說：“打的是國內(nèi)長途，可能花了你不少話費。送你個小禮物做補償？”

    男生害羞地推拒：“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br>
    遠遠有個女孩子，挎著一個鼓囊囊的neverfull包，喊著“沈弈”往這邊來。

    男生連忙上去幫她拿包，說：“怎么才來？”

    女生氣喘吁吁地答：“帶的東西太多了，托運的時候花了不少力氣。你等久了吧？”她心疼地踮起腳尖幫他整理頭上的絨線帽，結(jié)果一抬頭，便看見了他身后的葉喬。

    葉喬其實早就認出了她，微笑打招呼：“趙墨?！?/br>
    趙墨的臉色卻是一僵，看見沈弈的包就放在葉喬位置的旁邊，知道這兩人機緣巧合下坐在相鄰的位置。葉喬很容易從她的眼神里讀出重重顧慮，但是在她看來，根本沒有必要。她不想破壞氣氛，打圓場說：“真巧。這個是你男朋友嗎？”

    趙墨笑容依舊尷尬，點頭說：“嗯。他比我小一級，現(xiàn)在還在電影學院念書?！庇窒蛩男∧杏呀榻B，“這位是葉喬師姐……你進學校晚，可能沒有聽說過。前幾屆的風云人物呢?！?/br>
    沈弈“喔”了一聲，欣然伸手，露出兩個酒窩：“師姐好。剛剛就覺得師姐有點眼熟，沒想到還是校友?！?/br>
    葉喬伸手輕輕一握，說：“我和趙墨剛剛合作過一部片子，在這遇上也是緣分?！彼涯莻€禮物盒重新遞過去，“既然大家認識，這東西你就收下吧，送給你女朋友。”說完向趙墨送了眼色，以示陣營明確。

    趙墨松了一口氣，說：“這怎么好意思……”

    “他剛剛幫了我一個忙。送你是應該的。”葉喬說到這份上，趙墨和男友對視一眼，終于接下盒子，打開一看，是一對精致的銀制耳環(huán)。她坐下時跟沈弈耳語：“你幫師姐做什么了呀？”沈弈很無辜地小聲道：“就是借手機給她打了個電話。她的手機好像丟了。師姐人挺好的?！壁w墨一下覺得為了這事拿葉喬的禮物太說不過去，向葉喬遞去歉意的一眼。葉喬輕輕搖頭表示不必。

    趙墨挽著男友的手說了一會兒悄悄話，回身和葉喬閑聊：“喬姐你是來海城旅游的嗎？”

    “沒有，只是來參加一個拍賣會?！比欢馁u會還沒正式開始，她便改簽了機票回去。葉喬覺出幾絲諷刺，笑道：“你手里的這對耳環(huán)，就是在那兒買的?！?/br>
    趙墨慌忙想把禮盒退回去：“這怎么好意思，太貴重了?！?/br>
    “你誤會了?！比~喬溫和地笑，“不是拍賣會上拍的，放心。這種級別的拍賣會下有附屬公司的產(chǎn)品陳列。ferra旗下有珠寶品牌，我是在那上面買的普通款式，本來是打算送表妹的?！彼龥]說，因為千溪的無心之失，自己原本就準備私藏她的禮物以作懲戒。

    趙墨嘴上說“那就謝謝喬姐了”，心里想的卻是，ferra旗下的珠寶品牌，代言人不是程姜嗎？葉喬居然心寬到這個地步，究竟是不知道，還是真無所謂？

    她心思太多，葉喬有些反感別人當著自己面的胡亂聯(lián)想，開口打斷她的揣摩：“你來海城是？”

    趙墨這才回過神來，臉頰微微泛紅：“我和沈弈都是海城人，這次是回來見父母的……”

    葉喬說：“挺好的?！蹦┝擞值溃安呕貋磉@么幾天就走，你工作挺辛苦?！?/br>
    趙墨慚愧道：“這次是去楊城試鏡，恒山影業(yè)投拍的《無妄城》，王晴明導演的新作。網(wǎng)上有傳聞，說王導接洽了師姐你的公司，希望你出演雙女主中的一個，是真的嗎？”她詢問的時候，心底其實已經(jīng)有了答案。葉喬在這時候去楊城，傳聞基本上□□不離十。

    葉喬蹙眉，在她看來，她出演《無妄城》還是八字沒一撇的事，網(wǎng)上有這樣的流言，肯定不會是片方或者公司官方渠道放出去的。演員在沒有確認加盟一部影片時卻放消息稱自己已是女主人選，難免不會被王導認為她在自我炒作。誰會故意放出這樣的消息來混淆視聽？

    試鏡的事瞞無可瞞，葉喬淡聲解釋余下部分：“我只是去試鏡，最終結(jié)果怎樣還沒有定論。你也接拍過不少片子了，保密條款上是怎樣寫的，應該很清楚?！?/br>
    趙墨自知多嘴，幸好登機廣播適時地響起，終結(jié)了這場尷尬。

    兩人下了飛機后奔向同一個酒店，住在上下層。

    不同的是，葉喬的房間是片方幫她訂的，vip套房，由于申婷還在休假，她帶的東西很少，便讓趙墨先辦理入住。趙墨暗暗握緊男友的手，勉強和葉喬打了個招呼才先走一步進電梯。她的行李多，扛進電梯頗為費勁，幸好有沈弈搭一把，才安然塞了進去。電梯門合上的瞬間，趙墨看著柜臺邊輕裝簡行的葉喬，默然抵住下唇。

    沈弈在她耳邊說著這兩天的計劃：“明天你去試鏡，我去跟請我當模特的那個廣告商談事，我們忙完之后就去藝術(shù)街吃飯，過兩天在楊城好好玩一圈，好不好？”

    趙墨卻沒留意聽，說：“嗯？什么？”

    沈弈慍怒：“你今天怎么回事，從機場開始就心不在焉的樣子……”

    夜里，葉喬又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失眠。

    在這座她生長的城市，她經(jīng)歷過前十三年的悲歡離合，此時統(tǒng)統(tǒng)浮現(xiàn)。只不過是短短十三年，還能過兒童節(jié)的年紀，她便覺得人生的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善惡臧否，她都嘗遍了。

    月光靜靜灑下來，透過酒店的紗簾，葉喬懵懵懂懂地想起詩句，江畔何年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只有月亮不顧人的悲歡，年年溫柔又無情地相伴。

    葉喬心緒紛繁，吞了安定片才睡下。

    第二天，她趕去試鏡現(xiàn)場，再度遇到趙墨。

    影視基地在楊城的角落，空氣比城區(qū)清新不少。葉喬摘下口罩，去洗手間凈手，遇上了正在補妝的趙墨。兩人只是淡淡打了招呼，趙墨看著葉喬按了洗手液，慢條斯理地按清理指間的泡沫，白皙的臉映在和她同一塊鏡子里，比精心化妝的她更加清透自然。她忽然便放下了米分餅，說：“昨天……謝謝你啊?！?/br>
    葉喬抬頭：“嗯？”

    她總是用事不關己的神情，讓旁人的多慮顯得格外多此一舉。趙墨下了狠心，說：“我和沈弈……是要奔著結(jié)婚去的?！?/br>
    葉喬嗯了一聲，回憶了下“沈弈”這個名字，腦海里浮現(xiàn)出那兩個柔和的酒窩，笑著說“恭喜”，便沒了下文。

    她轉(zhuǎn)身要走，趙墨再喊住她，想要一鼓作氣把話說清楚。然而她不知道怎樣才算“清楚”，怎樣才能把一件本來就不清楚的事，強行涂抹成“清楚”。

    倒是葉喬，回身時看趙墨臉一陣青一陣白，了然道：“許多事情重要的不是別人記不記得，會不會宣揚，而是你給不給人記得和宣揚的機會。既然都奔著結(jié)婚去了，就該在心里給自己提這個醒。很多手段該不該用，很多‘機遇’該不該碰，你自己難道不清楚嗎？”

    她忽然蹙了下眉，說：“我看過你拍《守望者》時候的狀態(tài)，資質(zhì)很不錯，也很努力。希望你不要太糾結(jié)于過去。以后或許還是同劇組的同事，你如果辦喜宴，我會隨禮?！?/br>
    葉喬言盡于此，走進試鏡的休息間放包，卻恰好看見了里面的許殷姍。

    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許殷姍本來是上一場的試鏡，但是試鏡間坐著的除了導演和恒影的領導，還有一個位置空著。片方人員說是因為投資方也要參與選角，代表今晨才到楊城，還堵在路上，請她稍等。

    若非如此，她跟葉喬根本打不著照面。

    許殷姍忿然，這擺明了就是欺負她。之前一個試鏡的是內(nèi)地當紅花旦裴心澹，資方的人根本沒來，走個過場就離開了，顯然是早已拍定的主演人選，只不過是來看個鏡頭效果，敲定角色。裴心澹近年來每年都高產(chǎn)高質(zhì)量地輸出熱播劇，院線電影也沒落下，雙料影后，風頭正勁，比程姜這樣專注電視劇的女星還要吸金。她加盟《無妄城》，當仁不讓是主角。

    這么一算，雙女主里面的一個已然定下。許殷姍常年演女二，女演員最好的時代就是那幾年，她卻經(jīng)常遭遇劇紅人不紅的命運，這一部戲她必須拿下女主角。而且，憑借她多年積累的人氣和良好的媒體形象，不是沒有機會和裴心澹比肩。

    葉喬路過她進試鏡間，與王導和幾位一一握手打過招呼。王晴明導演與賴導私交頗密，葉喬這一回也是賴導舉薦才有這個機會。王晴明一口港腔，笑道：“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彼軐櫲趔@，謙說盡力而為。

    末了，正要退出去做準備，卻聽見休息間里幾個新人演員的議論。

    ——“剛剛進來的時候見到投資商了，簡直是求潛規(guī)則的水準?！?/br>
    ——“有這么夸張嗎？”

    ——“你自己出去看呀……我覺得長得有點像陸卿。不過陸卿老了是硬傷，不化妝拍硬照沒法看呀！這位看著好年輕，就是要冷一點?！?/br>
    葉喬推門進屋的時候，許殷姍正臉色難看地跟助理發(fā)脾氣，見到葉喬，眼梢吊起，冷冷瞟她一眼，又唯恐葉喬沒有看見一般笑了兩聲。那眼神里涵義復雜，有鄙夷有不屑，潛臺詞昭然若揭，仿佛在說——你也不過如此。

    葉喬知道許殷姍借著程姜的人脈，近日傍上了圈內(nèi)一位名號響當當?shù)闹破?，氣焰又見漲，卻不知道自己最近又出了什么事，能讓她擺這副臉色。

    直到電梯抵達的叮咚一聲，葉喬推門的手一頓?；剡^身，兩個接待人員擁著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走廊。他身姿若松，低眸和身邊人攀談著什么。葉喬遠遠瞥見，總算明白其中關竅。

    她今天穿著一雙白色皮靴，同色系的套裙下露出一些白皙纖細的膝蓋，站在初秋無風的走廊，純凈得讓人想要在她身上著墨添色。周霆深抬頭望過去的時候，葉喬恰好回過身來，雙手放在剪裁貼身的灰色風衣口袋里，仿佛專程等著他靠近。

    葉喬這么看了一會兒，嘴角動一下，神色如常地轉(zhuǎn)身進休息間。好像只是他跟她玩了一個幼稚的小把戲，她識破之后嘲弄他手段低劣，卻忍不住從心底泛出絲久等而至的歡欣。

    沒等她邁出一步，周霆深揪住她纖若柳條的手臂，長眉微微一揚：“不是來試鏡的？走錯房間了吧？”

    ☆、第34章 阿司匹林14

    臨時場地沒有鎂光燈。拉著深黑色幕布的房間里，燈光白慘慘地打在人臉上，將面部的每一個瑕疵都放大。

    葉喬像是一株純凈的水仙，面容哀戚，語調(diào)沉定，挑不出一絲錯漏，緩緩念動臺詞的最后一句。那是一句極盡凄婉的告白，以《無妄城》劇本里的文言念動。葉喬擁有現(xiàn)代演員罕見的臺詞功底，即便不用后期配音，咬字和情緒都十分到位，將人拽入《無妄城》的古玄風韻里。

    念至尾聲，葉喬卻在心里咬牙切齒了一陣。

    她試的角色林玄是個孤女，自幼經(jīng)歷坎坷，成年后更成為一個刺客，有豐富的內(nèi)心戲可以表現(xiàn)。可是她拿到的劇本節(jié)選，卻都是一些情情愛愛的段落。

    這和場下坐著的那個人，難說沒有關系。

    周霆深拇指輕輕一挑，金色打火機燃起一簇火焰，在他深黯的眸子深處，點亮橙紅的光。耳畔葉喬的聲音重又安靜下來，響起王晴明贊許的掌聲：“賴導的愛將，果然名不虛傳?！比~喬謙稱過獎，余光里閃動周霆深手上的火苗，笑容微微僵硬，周霆深卻低低一笑。王晴明是老江湖，將這兩人的眉來眼去看在心里，連道“哪里哪里”。

    未等葉喬走出房間，惜才的中年男人朗笑著與人低聲交談，對比她和裴心澹的各自長短，向周霆深征詢：“周先生意下如何？”

    周霆深手指撥通葉喬的號碼，心不在焉地客套：“王導定奪就是?！逼聊簧蠌棾鰺o法接通的界面。

    已經(jīng)兩天如此，周霆深有些懷疑她把他拖進了通訊錄黑名單。

    久等半日的許殷姍很快進來。她對葉喬后來卻先完成試鏡心存不滿，在進門前的眼神還尚有怨懟陰毒，然而站到場上一抬頭，已然是一片笑盈盈的明月清光。周霆深捕捉到她臉上的細微神色，嗤然一笑，沒有等到許殷姍開始，他便找了個借口，向?qū)а莺陀耙暪绢I導打招呼離開。

    從蒞臨到離去，短短二十分鐘，仿佛是專程來捧葉喬的場。王晴明心中大約有數(shù)，跟合作伙伴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見過帶資進組的女演員，也見過一擲千金的投資方，但還沒見過哪位做到這樣絕的地步。

    走廊上，葉喬從窗口望出去，對面商廈慶祝中秋的豎幅迎風招展，電子屏幕上滾動著各式精美的月餅禮盒。她抬腕看表，原來今天已是中秋。

    往年這時候，舅舅都會給她發(fā)一條消息，提醒她回外婆家吃飯。今天沒了手機，現(xiàn)代社會的人沒了通訊工具，仿佛可以從茫茫人海紛繁關系里消失，世界異樣安靜。

    可惜天色陰霾，也許很快就會下雨，見不到今年最好的月色。

    葉喬低頭進休息間，卻發(fā)現(xiàn)，她的包不見了。

    房間里有幾個陌生的化妝師和演員，許殷姍的助理就坐在她本來放包的位置上。葉喬問她“有沒有見到我的包？”，對方故作驚訝地瞟來瞟去，說：“沒看見呀。你找找，這個房間里沒有嗎？”

    葉喬隱忍道沒有，還是趙墨從人堆里出來幫她找了半天，說：“你剛剛?cè)ミ^洗手間，會不會忘在那里了？”

    她思考了半秒，轉(zhuǎn)身出去。

    洗手間的玻璃臺子上撒了一攤瓶瓶罐罐，有些還掉在了地上。葉喬白色的拎包開著口，軟軟歪在臺角，里面原本的東西全被倒了出來。葉喬將散落的口紅、保濕乳、米分底和鋼筆全都扔進廢紙簍，再清點錢夾里面的證件和卡片，一張不少。她全部抽出放口袋，將錢夾也往廢紙簍里一拋。

    做完這些，葉喬察看她的包，黑色的內(nèi)襯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個信封。

    她走出洗手間，手上拆開封條。

    那是一疊照片，葉喬的高跟鞋在光亮如鑒的地面每踏一步，手上的照片便換一張，她和周霆深在機場車庫的照片，在高速上飛馳的照片，一同出入小區(qū)的照片……每一張的角度都選得曖昧至極，她幾乎能為它們配上驚悚獵奇的八卦標題。

    誰會故意拍這些照片？許殷姍？

    一條走廊走到一半，照片盡數(shù)看完，葉喬將它們隨手喂進了垃圾筒。

    咚地一聲，硬質(zhì)的卡片沉到底。葉喬抬起頭，卻見到了照片的男主角。

    葉喬有一瞬的愕然。原以為他出現(xiàn)在試鏡現(xiàn)場，至少會裝裝樣子坐到最后，沒想到這人居然連表面功夫都不樂意做全。

    周霆深瞥了眼垃圾筒：“扔了什么？”

    “沒什么?！彼耙徊?。

    周霆深擋住她的去路：“為什么不接電話？”

    葉喬站住腳步：“手機丟了。”

    周霆深表情釋然道：“被偷了？”

    她笑笑：“扔了?！?/br>
    他復又皺眉：“為什么扔？”

    葉喬一手擋開他，挑眉往前走：“反正不是因為你?！?/br>
    雖然語氣不好，好歹答案是好的?？芍荟盥犞购懿皇亲涛叮坪醮蛐牡桌镉X得葉喬高不高興都該是因為他。哪怕氣得扔手機，也應該因為他，不能有別人。周霆深跟著她一起進電梯，按下地下車庫的樓層。葉喬卻睨他一眼，隨手按上“1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