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秦和瑜照舊去打工，莊宴猶豫著，最終決定再去孫婆婆家回訪一下。

    因為孫女士和孫婆婆母女拒絕了公益部門的其他設(shè)計，反而堅定地選擇了不知名大學(xué)生的作品。作為設(shè)計者之一，莊宴覺得自己得負一個售后的責(zé)任。

    開懸浮車到那邊，時間恰好是下午四點。陽光斜斜地曬下來，莊宴輕按門鈴。

    兩三秒后，門開了。管家機器人出現(xiàn)在門背后，電子眼在莊宴身上掃了一圈。

    孫女士假期結(jié)束，已經(jīng)回別的星球工作去了?，F(xiàn)在輔助孫女士生活的，就是這款聯(lián)邦特供老年人專用機器人。

    莊宴笑著說：“您好，我來探望一下孫婆婆，準備看看房屋設(shè)計上還有沒有什么需要改善的地方?！?/br>
    小機器人鞠了個躬，放莊宴進去。

    屋里窗明幾凈，陽光明亮。老人家坐在沙發(fā)上，看到莊宴，緩緩點了一下頭。

    她記得這個學(xué)生的模樣。

    莊宴說了聲打擾，然后在管家機器人與戶主的默許下，先檢查了一遍各處自動化家具的運轉(zhuǎn)情況。

    一切都很好。

    然后再調(diào)取機器人的過去一段時間里的記錄數(shù)據(jù)，看孫婆婆在日常生活中會不會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所有也都很順利。

    他甚至看到，在新裝修落成的第一個下午，老人家噙著笑，指揮機器人把自己最寶貝的結(jié)婚照，擺放在陽光最和煦的地方。

    然后又從儲藏室翻出一幅落灰的英俊青年的老照片，把它掛在墻上。

    她出入廚房和臥室，澆花曬太陽。刻意做舊的環(huán)境中，孫婆婆偶然回望自己丈夫身影時的眼神，跟八十年前新婚照片上的一樣溫柔而眷戀。

    也許任由時光變遷，照片與影像都會褪色，而情感不會。

    機器人說：“孫婆婆很滿意現(xiàn)在的房子。”

    莊宴怔了怔，然后笑起來。

    “嗯，那就好?！?/br>
    他沒有叨擾太久，因為老人家在一個地方安靜坐久了，精神容易有些不濟。

    在孫婆婆流露出倦意之前，莊宴低下眼眸，在她耳邊大聲道別：“我先回去了。”

    孫婆婆抬起胳膊，對著小茶幾顫顫地指了一下。

    莊宴怔了怔，回過頭。

    茶幾上擺著兩三個橘子，應(yīng)該是鄰居送過來的。她短促地“啊”了一聲，仰頭看向莊宴。

    管家機器人抱起一個橘子，送到莊宴手里。

    莊宴微笑起來：“謝謝您?！?/br>
    他幫孫婆婆掖了掖毯子，站起身出門換鞋，在樓梯口等了一會兒電梯，又聽到機器人走過來的聲音。

    莊宴低下頭，這回小機器人手心里捧著三五顆裹著彩色玻璃紙的糖。

    “孫婆婆說，都給你?！?/br>
    莊宴抿抿唇，接過軟糖。他的心里浮起非常細膩柔軟的情感。

    原來生活就像是往一潭水里扔小石子，每一點真誠與善意，都能激蕩出相應(yīng)的漣漪。

    從孫婆婆那邊回來之后，莊宴又試著撥打?qū)幦A璧的號碼，還是無人接聽。

    于是他倒轉(zhuǎn)方向盤，把車開到軍校正門的廣場旁，停好車下來隨便走了走。

    廣場旁有一片寬敞的平地，金色的夕陽散落。

    中央立著一尊雕像，青銅塑成的軍人微微低著頭，槍尖斜指向地面。

    這就是寧華璧當(dāng)年主持設(shè)計的聯(lián)邦和平紀念雕塑。雕塑下方五平米內(nèi)有全息影像場，走進去，能看到在銀河戰(zhàn)爭中隕落的軍人們在人生最后時刻所留下的遺言。

    莊宴的父親也是其中一員。

    莊宴仰起頭，把手插在風(fēng)衣口袋里，靜默地與雕像對視。

    火燒云低垂。

    之前被冒牌貨占據(jù)人生的時候，就連星河中長眠的父親也不能幸免。冒牌貨碰到什么事情，都喜歡打出“莊紹元將軍的遺腹子”的招牌，然后強行占據(jù)道德的制高點。

    后來社交媒體上都說，莊紹元將軍怎么偏偏有這樣一個廢物小兒子，簡直死不瞑目。

    漫天紅云中，雕像神情也顯得溫柔悲憫。莊宴嘆了口氣，走進全息影像場里。

    他輕聲說：“我想看看爸爸?！?/br>
    光影變幻。

    彈火紛飛的銀河戰(zhàn)場取代了廣場平和安寧的景象。一艘戰(zhàn)艦被穿透彈撕成兩半，赤紅的警告燈鋪天蓋地地亮著。

    “動力系統(tǒng)損毀?！?/br>
    “導(dǎo)航系統(tǒng)損毀?！?/br>
    “三級警告，請棄船。”

    在戰(zhàn)火最焦灼的地方，棄船就意味著犧牲。機甲戰(zhàn)士們從軍艦上飛出來，化作一道又一道的流光，對著敵方磅礴堡壘發(fā)起自殺式進攻。

    飛濺的星火透過機甲的透明視窗，照亮了莊紹元的側(cè)臉。

    他額頭流著血，眉骨旁有碰撞產(chǎn)生的淤青。青年指揮官在生命最后的幾分鐘里，對著晃動的鏡頭笑了笑。

    “阿璧，”他說，“我可能回不去了?！?/br>
    機甲穿過guntang的光層，一點一點接近堡壘核心。金屬在高溫下逐漸變形熔解，莊紹元呼吸急促熾熱，他直直地凝視著前方。

    “但只要搗毀那座堡壘，我們就能贏?！?/br>
    光彈將機甲打得偏離，莊紹元哼了一聲，又繼續(xù)往目標飛去。鏡頭搖搖晃晃，他的聲音也因此而變得破碎。

    卻又格外安寧——

    “希望以后不會再有戰(zhàn)爭。我們的兩個兒子，小晉和小宴，都在和平的年代里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