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宋家的種種行為，依舊讓周兼耿耿于懷。

    而趙淑，乃至于趙家，卻是對他伸出了手。

    這般的對比，著實讓周兼覺得好笑。

    非常有意思……

    “趙姑娘么……”

    他念叨了一句，可腦海之中劃過去的依舊是宋儀的容顏身影。

    周兼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清楚地知道趙姑娘對自己是什么心意，只是注定了他要辜負(fù)了。此心有所屬，不得再付他人了。

    手指慢慢將這一封信給按下，周兼終究不曾提筆回信。

    他在屋內(nèi)坐了很久，外頭才起了腳步聲。

    彭林那邊的來人，腿腳利索，早聽了彭林的吩咐，一定要將這個消息盡快告訴周兼。

    由此，還根本沒到周兼房門口，這跑腿兒的小廝就大喊了起來：“周公子，周公子！好消息啊！周大人沒事兒了！周公子，好消息??！”

    周兼還沒看見人，先聽見了聲音，整個人立刻愣住。

    他驟然起身，朝著外頭一望：“你說什么？！”

    同樣的一幕，也發(fā)生在了現(xiàn)在宋家寄住的別院之中。

    宋倩、宋佳、宋儀并著年紀(jì)不大的宋攸，都在房中，小楊氏此刻已經(jīng)撐著扶手起身，臉上一副不可置信又驚喜至極的表情：“老爺真沒事兒了？”

    管家汪海也是喜極而泣，激動得不能自已：“是先頭彭御史夫人那邊來的消息，說是此事已經(jīng)有了眉目，也就是這三五天的事情，老爺必定出來！夫人，老爺真的要出來了?。　?/br>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小楊氏眼底的淚一下淌了出來，這些日子以來故作的淡定和強硬，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她都來不及抹眼淚，只道，“此事必定是彭御史等人在中間出力……汪管家，你趕緊叫人收拾一下別院，再給老爺準(zhǔn)備些去霉氣的東西，再把這屋里的東西換換……都換換……”

    小楊氏吩咐下去的時候都沒什么條理，足可見她此刻內(nèi)心已到了什么境地。

    不過汪海還算是聽清楚了，趕緊就出去辦。

    一下朝，山東布政使司左右參議兩人的案子，轉(zhuǎn)眼就已經(jīng)隨著眾臣下朝而離開了。

    誰也沒想到，周博宋元啟兩個人犯了這么大的事兒，也能把自己摘出來了，反倒是一向跋扈張揚的秦王，這一回在陰溝里翻船，倒了血霉。

    濟南府這個趙同知，才是真正有本事，竟然連秦王的賬冊都敢捅出來，由此一來直接證明了宋元啟與周博跟這件事沒有關(guān)系，乃是清白的。

    到底這一位趙同知是真的嫉惡如仇，還是背后有什么人，支持著他，誰也不知道。

    反正朝野上下現(xiàn)在傳這一位趙同知，真是邪了門兒了。

    不過別人怎么傳都沒有關(guān)系，周宋兩家人，無疑才是最感謝他的一個。

    趙同知是什么人都不要禁，只要這一位是真正地救了周博與宋元啟，便足夠了。

    小楊氏冷靜下來之后，便開始籌備怎么感謝恩人的事情。

    同時，兩家人也都在焦急地等待著相關(guān)的消息。

    兩日后，秦王進(jìn)宮給皇帝請安，被皇帝拒之門外，下午時候就下了一道奏折，把秦王禁足在自己府中。

    不多時，刑部那邊很快結(jié)案，把經(jīng)由秦王這里舉薦上去的山東道官員全都撤了下去，周宋兩人的案子也終于算是解決了下來，周宋二人在黃昏時候被人送了出去。

    小楊氏收到消息，帶著一家人在院子里苦苦守候，一直等到日頭沉下去一半，才看見一頂轎子從街道那頭過來了，她一下?lián)淞松先?，大叫道：“老爺！?/br>
    轎夫壓轎，宋元啟從轎子上下來，頭發(fā)都像是白了許多，身形也顫巍巍的。

    畢竟年紀(jì)大了，原本也不是什么強壯的身體，文弱的書生出身，這么多年過的日子，不說是養(yǎng)尊處優(yōu)，至少也算錦衣玉食。獄中生活何等艱苦？根本不是宋元啟這樣的人能忍受的。

    這幾個月來過的日子，真是個昏天黑地，提心吊膽，饒是宋元啟堂堂男兒，已經(jīng)是一家之主，在看見小楊氏的一瞬間，也終于有了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

    夫妻兩個見了面，摟著就一起淚流，等到進(jìn)了別院，這才好上許多。

    情之所至，在人前如此失態(tài)，倒是情有可原。

    下面兒女們也都有些眼眶濕潤，那種一家子的主心骨終于回來了的感覺，也終于讓他們安定了下來。

    小楊氏叫人端上來銅盆給宋元啟擦手，又將他身上的衣服換了下來，把新裁的錦緞袍子給他披上，卻發(fā)現(xiàn)宋元啟已經(jīng)撐不起這衣服。

    這等變化，自然落入眾人眼中，卻也沒人說破。

    宋元啟自己也不在意，待過了那一陣，才終于漸漸有一種回魂的感覺。

    “此番死里逃生，洗清冤屈，著實托了趙同知與彭大人的?！彼卧獑⒍酥璧氖种赣行╊澏?，聲音里也帶著輕顫，“回頭咱們可得找個機會好好感謝人家……若不是趙同知這樣一本驚天動地的奏折下來，哪里還有我宋某人的活路？”

    大牢里面刑具一擺，白的成黑的，黑的成白的，誰還管你曾經(jīng)是幾品官？

    “往日我還對這趙同知不理不睬，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還是他出手快，這樣的人，這一遭肯定也加官進(jìn)爵的?！?/br>
    秦王竟然因為這樣一本奏折倒了大霉，著實是眾人沒想到的。

    宋儀只聽說過秦王這人，可真正卻沒接觸過。

    她在知道宋元啟沒事之后，其實并不怎么緊張，只是忽然想起了周兼。這一次周博也出來了，此事的結(jié)局終歸還是挺圓滿，沒有釀成什么不可挽回的巨禍來。

    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宋儀人雖還在，心卻早就飛走了。

    屋里宋元啟還在跟小楊氏說話，也不時跟自己的兒女們說話。

    末了，屋內(nèi)都掌了燈，眼看著天色已經(jīng)漸漸沉暗，宋元啟終于道：“如今周兄也從獄中出來，我良心總算是安定了一些。昔日之事乃是我糊涂，為一己之利置二人至交之情于不顧，如今有此囹圄之災(zāi)也算是我的報應(yīng)了……”

    “老爺何須如此自責(zé)？明哲保身，不過人之常情罷了……”小楊氏輕輕嘆氣。

    宋元啟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獄中雖不曾見周兄，可素知他乃是個胸懷寬廣之人，但凡我知道自己錯在何處，回頭上門賠禮道歉，必定能挽回我二人這多年至交的情誼?！?/br>
    聽到這里，宋儀終于緩緩抬頭看了宋元啟一眼。

    她沒敢說話，只是隱隱約約間，似乎又有白玉蘭的香息環(huán)繞在她身周。

    原本與周兼不再可能的姻緣，竟然再次出現(xiàn)在她眼前了。

    到底是造化弄人，還是老天爺垂憐于她？

    她乃是個喜歡安穩(wěn)和安定的人，若真能如此，似乎……

    也不錯？

    一時之間，宋儀陷入了沉思。

    宋元啟的目光落到她身上，過了一會兒又收了回去。

    他此番遭難，心態(tài)惶恐許多，又平和了許多，似乎滿腔的心思抱負(fù)都被磨平了，明日早朝還要面見皇上，之后他再去周博那邊賠罪。

    與小楊氏說定此事，宋元啟便累了。

    話不多說，小楊氏便叫宋儀等人全都回去，自己親手伺候著宋元啟沐浴干凈，才忍住的眼淚又掉下來。

    “夫人何必如此？我不是沒事了嗎？”宋元啟憐惜地摸著小楊氏的臉，道，“你瘦了……”

    “老爺才是真瘦了呢。”小楊氏破涕為笑，又道，“明日老爺去見周大人，若兩家真能這樣化了干戈為玉帛，興許儀姐兒與周公子的事情還有眉目……”

    “哦？”

    當(dāng)初儀姐兒不是看不上周兼，根本不搭理了嗎？怎么如今小楊氏又說有眉目？

    宋元啟可還記得，當(dāng)日周兼求上門來，甚至在風(fēng)雨之夜，跪在了府門外頭。那可是濟南大才子周留非啊，男兒膝下有黃金，他宋元啟有什么資格叫周兼跪？

    往昔種種，從他眼前漸次而過，宋元啟早已是后悔不迭了。

    小楊氏也是感嘆，卻道：“那周兼對儀姐兒乃是癡心一片，早表白過自己心跡。若兩家真都轉(zhuǎn)危為安了，他還想娶儀姐兒。如今儀姐兒不曾從書院結(jié)業(yè)，年紀(jì)也差不多到了，若周兼這般的人選，怕是難找了……”

    聞言，宋元啟沉吟許久，終于點了點頭。

    “雖有陰差陽錯，但這一樁姻緣，終究沒壞……”

    ☆、第三十九章 萬兩銀票

    周宋兩人的案子，算是近日來京城里人人都在議論的一件事。

    所有人原以為真相大白之后，這兩人應(yīng)該會被放回山東繼續(xù)為官，沒想到，這時候恰逢官員考察，這二人品行德性都在第一等。興許是皇帝體恤他二人此番平白遭難，又知道他們?yōu)楣僬?，竟然在次日早朝的時候，將二人調(diào)任京城。

    原山東承宣布政使司左參議宋元啟，調(diào)任大理寺右少卿，正四品；原山東承宣布政使司右參議周博，則調(diào)任右僉都御史，也是正四品。

    雖然這官階依舊是從四品到四品，可兩個人乃是從山東到京城，從此以后竟然就成了京官，著實讓人沒想到。

    不少人都感嘆，這就是真正的“大難不死，必有后?！薄?/br>
    在秦王這件事上兩個人受了這樣大的委屈，現(xiàn)在皇上未必不是在彌補二人。

    當(dāng)然了，這只是一般人的想法。

    衛(wèi)起并不這樣想。

    一下朝，他就直接出了宮，陶德早在備好的車馬旁邊等候著，瞧見衛(wèi)起回來時候面無表情的臉，就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上去小心翼翼道：“王爺？”

    “沒什么大事……”衛(wèi)起淡淡地說了一句，道，“皇上的戒心沒放下。”

    戒心，對秦王。

    在旁人看來，皇帝把周、宋兩個人調(diào)到京城來，乃是賞識，是補償；可在衛(wèi)起看來，當(dāng)皇帝的人天生不需要補償別人，天下都是他的，冤枉兩個人又怎樣？

    之所以有調(diào)動，不過是因為信不過。

    秦王衛(wèi)禹在山東的勢力太大，即便是周宋兩個人看起來跟秦王沒有關(guān)系，皇帝也不能留這兩個人在山東?；实鄣倪x擇，是對山東官場進(jìn)行一場大清洗，而原來的周宋兩個人自然不應(yīng)該再待在那邊，所以不如調(diào)任到京城來。

    另一則，倒也不全然是皇帝的主意。

    這背后，還有一個彭林。

    彭林的背后，自然還有一個周兼。

    這些心思不過都是最簡單的猜忌，衛(wèi)起想想也就過去了。

    下人掀起轎簾，衛(wèi)起正要鉆進(jìn)轎中，結(jié)果一晃眼就瞧見了遠(yuǎn)處走過去的宋元啟。

    宋元啟也沒想到竟然有這樣的好事從天而降。

    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還恍恍惚惚地，接受著毫不熟悉的京官們的祝賀。

    抱著烏紗帽，他腦子里念頭還沒散去：自己這就成了個京官了？

    消息傳回宋家人現(xiàn)在住著的別院，小楊氏等人也是又驚又喜，根本沒想到后面還有這樣的好事等著。

    他們一等宋元啟回來，就歡天喜地地慶祝了一回，自然也有旁人知道了消息，往別院送來賀禮。

    楊家那邊的人最是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