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林太太雖然是不得林老爺?shù)膶檺?，可林宅里這些大大小小的事還都是她在管理的。

    宅子里的進(jìn)出銀錢，丫鬟仆婦的月例銀子，哥兒姐兒的日?；ㄤN，乃至于四季衣裳，都是由林太太來做主的。

    林老爺對這些事壓根就不管的，當(dāng)然他也是懶得管。他整日的尋花問柳，忙著刮刺這個，刮刺那個的，又哪里有閑功夫兒來管這些。還不是由得林太太來打理。

    所以上次彩云和彩霞背后說林太太小心眼兒倒也沒有冤枉她。畢竟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她掌家，想要照顧下安彩萍，那實(shí)在是很簡單的一件事。

    而對于鄭姨娘，前些年林老爺畢竟是寵著她，林太太縱然是心里再是不舒服，可到底也不敢太虧待她。但這些日子以來，她打聽到林老爺是再也沒有在鄭姨娘的屋子里留過宿，所以這次裁剪夏衣的時候，她便打著節(jié)儉的旗號，給鄭姨娘做衣裳的料子便沒有往年的好了。

    ☆、第27章 借刀殺人

    但林太太又有一樣乖覺處，她給鄭姨娘做的這兩套夏衣，固然是料子沒有往年的好了，可給林承祖和林瓊芳做的夏衣，料子卻是和林瓊玉的夏衣料子是一樣的。這樣就算是她鄭姨娘到哪里去說，她都可以堂而皇之的說上一句，我何曾克扣你的什么東西來？見著你家哥兒姐兒的衣裳料子可不是和我女兒的衣裳料子是一樣的？便是你的衣裳料子，那也實(shí)在是因著今年宅子里的開銷大了，我少不得的也只能節(jié)儉一二。

    說不定還能埋怨上鄭姨娘幾句，說她是不當(dāng)家不知曉柴米油鹽貴的。

    所以鄭姨娘也就只能吃個啞巴虧。

    鄭姨娘一連灌了兩杯茶水下去，可還是熄不滅心里的那股子火。

    于是她就沒事也要找事的尋著丫頭仆婦們的不自在了。

    她目光四下里轉(zhuǎn)了一轉(zhuǎn)，見現(xiàn)下在屋子里伺候著的有三個人。

    蘭香，蕓香和王三嫂。

    蘭香不消說，是她得意的丫鬟，平日里的左膀右臂，她是很少尋她的不自在。王三嫂是個宅子里的老人兒了，等閑宅子里的誰不認(rèn)識她的？她也不好尋她的不自在。

    剩下的也就唯有一個蕓香了。

    于是鄭姨娘的目光就落在了蕓香的身上。

    早在鄭姨娘將自己從太太那里拿來的夏衣發(fā)脾氣扔到地上的時候，蕓香就已經(jīng)是站在那里，手腳都有些發(fā)抖了。

    以往鄭姨娘不高興的時候，沒少責(zé)罰她，所以這丫頭都已經(jīng)是養(yǎng)成了但凡只要看到鄭姨娘不高興了，她就手腳發(fā)抖的習(xí)慣。

    現(xiàn)下她更是垂著頭站在那里，大氣都不敢出的，力求讓鄭姨娘注意不到自己的存在。

    但鄭姨娘還是不打算放過她。

    “蕓香，”鄭姨娘猛然的喝叫了一聲，“讓你去那邊屋子里給我領(lǐng)夏衣，你就給我領(lǐng)了這樣的兩身衣服來？莫不是你這小蹄子頭花眼暈的，領(lǐng)錯了不成？”

    蕓香雙膝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姨奶奶，”她的說話聲里已經(jīng)帶了哭音，“奴婢哪里敢領(lǐng)錯。太太那里，各房里的衣服都已經(jīng)是折疊好了放在托盤里，等著各房里的丫鬟來領(lǐng)的。奴婢暗地里還看了下，安姨娘那邊，她裁衣裳的料子比您的這料子還差呢。”

    蘭香在旁，聽著蕓香的這一通解釋，由不得的就在心里替這小丫頭哀嚎了一聲。

    那鄭姨娘原本就是因著當(dāng)初自己小產(chǎn)的時候，安彩萍卻是有了身孕的事，所以這些年來，她對安彩萍那不是一般的記恨。

    蕓香這般說，可不就是火上澆油的舉動？

    果然，鄭姨娘聽了蕓香的話，心中一時就更氣了。

    她猛然的就起身站了起來，三兩步的走了過去，伸手就去掐蕓香的臉頰。

    她這左手上有兩根指甲，養(yǎng)的足有兩三寸長的，今日早間剛用鳳仙花染過，通紅一片。

    “我撕爛你這個小蹄子的嘴。那個安彩萍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沒的拿我來比她。她不過就是一個丫鬟出身的，沒有廉恥的就去爬了老爺?shù)拇?，算她僥幸，生了個尿胞種子下來了，老爺這才將她抬舉做了個姨奶奶?？晌沂呛萌思业呐畠撼錾?，正兒八經(jīng)的轎子抬了進(jìn)來的，現(xiàn)下又是生了姐兒，又是生了哥兒的，她安彩萍倒是拿什么來比我？”

    她一生氣，手底下就沒有輕重的，一時只掐的蕓香口中殺豬似的叫個不住。

    蘭香看不過，便上前來笑道：“蕓香就算是個不懂事的，可姨奶奶也該仔細(xì)自己的手才是。今日早上剛?cè)镜募t指甲呢，且又是好不容易的才養(yǎng)的這么長的好指甲兒，若是因著蕓香弄斷了，可不是得不償失？”

    鄭姨娘一聽，果真就住了手。

    可到底還是心里氣的很，便對著蘭香說道：“給我拉了這個不知道高低的丫頭出去，揀塊瓦片來，教她在院子里給我跪著?！?/br>
    蘭香答應(yīng)了一聲，果真的就拉著蕓香出去了。

    蕓香只哭得滿面的淚水，對著蘭香就哭道：“蘭香jiejie救我。跪在瓦片上，不消一個時辰的，我的兩只膝蓋就會跪的稀爛。若是再跪的時辰長了，我只怕我的這兩只膝蓋都是要保不住的，那往后都不能走路的了?！?/br>
    蘭香嘆了一口氣。

    “你這小丫頭，不是我說你，咱們這做丫鬟的，安身立命的功夫是什么？不是拼死拼活的低著頭做事就可以了，而是得學(xué)會揣摩咱們主子的心理。主子愛聽的，咱們就多說兩句，主子不愛聽的，咱們便一個字兒也不提。至于主子的那些禁忌，更是打死都不能提起的。你說你這，安姨娘從來都是姨奶奶心里的一根刺，你怎么三不知的還提起了她呢。這可不是上趕著討罵領(lǐng)罰的嗎？”

    蕓香哭道：“我便是什么都不說的，姨奶奶不高興的時候那也照樣是會責(zé)罰我的。蘭香jiejie，再這么樣下去，我這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br>
    “噓，打住，”蘭香立即出聲打斷了她的話，而后目光四處的望了望，確定這周遭沒有人之后，她才轉(zhuǎn)過頭來繼續(xù)的對蕓香說道，“往后這樣的話也要少說。哪個主子喜歡聽到自己的丫鬟說這些話的了？若是教姨奶奶聽到了，少不得的你就要領(lǐng)一頓打。”

    而后她又嘆了一口氣：“往后小心些吧。至于這次，你且去院子里找個涼快的地兒先跪著，等過后我對姨奶奶說上兩句好話，教她讓你不再跪著也就是了?！?/br>
    蕓香抽抽噎噎的自行去院子里找地兒跪著了，蘭香則是回房復(fù)命去了。

    而屋子里，鄭姨娘正在對著王三嫂哼道；“讓你們打聽老爺和哪個丫鬟有首尾的那事，這都是眼瞅著過了兩三個月了，可你們還是沒打聽個頭緒出來。我就不信了，這宅子里的丫鬟仆婦雖然是多，可到底也是有個數(shù)兒的。你們便是一個個的查問過去，那也是該查問到了的吧？”

    王三嫂面上陪著笑，說道：“姨奶奶說的在理。只是老爺?shù)哪莻€貼身小廝實(shí)在是可惡，每次都防我們跟防賊似的，竟是口中一絲風(fēng)兒也不漏的，做事也是但凡我們有個什么動靜，立刻就警惕了起來，倒跟那貓兒有得一比?！?/br>
    鄭姨娘鼻子中又哼了一聲：“那個叫德兒的小廝？你們可別小看這個小猢猻，正經(jīng)著可是老爺心尖上的人兒呢。什么狗雜碎，不過就是仗著自己長的有些兒清俊的，會爬老爺?shù)拇擦T了。下次這小猢猻可別犯到我手里來，不然直接拉出去打個臭死?！?/br>
    王三嫂笑道；“誰敢惹我們姨奶奶呢？我們哥兒可是這林宅里唯一的后繼香火呢。等到日后，這整個林宅里，還不是姨奶奶坐頭把交椅的？”

    鄭姨娘聽她這般一說，一時心里的氣就順了不少。

    是啊，便是她林太太現(xiàn)下再猖狂又能怎么樣呢。拼不過她只生了個女兒，而自己是生了個哥兒的。女兒便是再好，就算是養(yǎng)到一百歲，那說到底也不過是人家的人罷了，怎比得過她生了這林宅里唯一的后繼香煙了。

    于是鄭姨娘面上的臉色也跟著好看了不少。

    她正欲待開口和王三嫂再說什么的時候，忽然只進(jìn)外面的小丫鬟進(jìn)來稟報：“姨奶奶，舅老爺和舅奶奶來了?！?/br>
    鄭姨娘面上瞬間就又沉了下來。

    原來自打那日林承祖和林瓊芳的滿月宴之后，這兩三個月來，鄭云天和他老婆都不曾過來看望過她一眼的。

    鄭姨娘待要不見，可說到底，這又畢竟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于是她想了想，就吩咐道：“讓他們進(jìn)來?！?/br>
    小丫頭答應(yīng)著下去了。

    不一會的功夫，就見鄭云天和他老婆手中拿著一個包裹和一個食盒進(jìn)來了。

    進(jìn)了屋子，他們兩個站定，叫了一聲：“姑奶奶?！?/br>
    鄭姨娘見著他們兩個，冷聲的就說道：“今日刮的是什么風(fēng)？倒讓你們兩個大忙人貴腳踏賤地，上我這來了？”

    鄭云天和他老婆聽了鄭姨娘說的這嘲諷的話，面上就有些訕訕的。

    靜默了一會，鄭云天的老婆就率先開口說道：“一向是想著要來看姑奶奶的，只是不得閑，且是忙的很。前些日子我們想著這夏月就快到了，就給哥兒和姐兒各做了一套夏衣的?？汕山袢盏昧诵┛?，便送過來了?！?/br>
    說罷，將手中提著的包裹遞了過來。

    又用手肘撞了撞站在她身旁不做聲的鄭云天，說道：“還不將食盒交給姑奶奶?！?/br>
    鄭云天依言將手中一直拎著的食盒遞了過來。

    他老婆就在旁邊笑著說道：“這食盒里面也沒什么，不過是些剛摘下來的油桃和杏子罷了。我知道姑奶奶這里是什么瓜果都不缺的，原不稀罕我們的這些東西，不過就是我和他對姑奶奶的一片窮心罷了。還請姑奶奶一定要收下才是。”

    蘭香上前，接過了包裹和食盒，放到了桌子上。

    鄭姨娘先是掀起眼皮子望了一眼站在門口的鄭云天兩口子，再是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桌子上放著的包裹和食盒。

    原本依著鄭姨娘的本意，她是不大想再和她這弟弟一家子來往的。

    想當(dāng)初，為著給她這個弟弟攢老婆本，她爹娘恨不能都論斤賣了她。要了林家一大筆銀子不說，出去的時候還要到處招搖呢，說是自己的女兒嫁了個好人家。

    而因著上次林承祖和林瓊芳滿月的事，她弟弟兩口子甩袖子就走，而后就沒有上過門，連林承祖和林瓊芳的百日宴都沒有來。所以鄭姨娘自然是氣的要不的，覺得這樣的親戚不要也罷了。

    可轉(zhuǎn)念一想，她現(xiàn)下在林宅里的位子也是不尷不尬的，能靠著誰？林老爺么？鄭姨娘由不得打心里冷笑了一聲。男人靠得住，母豬也會上樹，更何況還是林老爺這種慣會喜新厭舊的。至于林承祖，他畢竟是還小的，說到底還只是個庶子，來日只怕還得靠著她去給他爭一份家業(yè)呢。

    所以這娘家也是不能斷的。關(guān)鍵時刻，好歹總會是有個有商有量的人。

    所以鄭姨娘就將心里的一股子氣壓了下來，抬手示意他們兩個坐，口中也不冷不熱的說著：“難得你們兩個還記得有我這個jiejie，也就不枉了當(dāng)日我賣了自己給你們換下的那點(diǎn)子家業(yè)?！?/br>
    一句話說的鄭云天心中又是一股氣上來了。

    他這個jiejie，端的是說話喜歡夾槍帶棒。也不想一想，他是她唯一的親弟弟，難不成來日就沒有用得著他的時候？

    他欲待正要開口說上兩句，但坐在他旁邊的老婆及時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開口。

    “姑奶奶說的這是哪里的話，”他老婆笑著開口說道，“都是一家子，哪里能忘了姑奶奶呢。我這個當(dāng)家的，你弟弟，在家每日的都要念叨姑奶奶好幾遍呢，說是不知道姑奶奶和哥兒姐們兒現(xiàn)下過的怎么樣了，宅子里應(yīng)該是沒有人欺負(fù)他們的罷？掛念的跟什么似的。不過就是這段時日我們實(shí)在是忙的腳打后腦勺的，所以通沒有時間來看姑奶奶。這不，趁著今日空閑一點(diǎn)，趕忙的就來了。若是知曉姑奶奶要責(zé)怪我們這些日子不來的，早先便是再忙的事我們也該丟下不理，緊著來看姑奶奶才是。”

    鄭姨娘鼻子里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不過就是說的一些場面話罷了。到底掛念不掛念的，各人心里都是門兒清。

    但她也不好戳破這些謊話的，只是吩咐著蘭香給舅老爺和舅奶奶上茶。

    蘭香趁機(jī)忙道：“姨奶奶恕罪！只是茶葉可都是蕓香在管著呢，我都不曉得她將茶葉放在哪里的了?！?/br>
    因著蕓香小，平日里所做的無非也就是些跑腿，上茶的事，所以茶葉確實(shí)一直都是她在管著。

    鄭姨娘就問道：“那小蹄子現(xiàn)下在哪？還不讓她趕緊的拿了茶葉，頓了茶送出來。又是皮癢癢了想挨打還是怎的？”

    蘭香就道：”她現(xiàn)下還在院子里跪著呢?！?/br>
    鄭姨娘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發(fā)了一頓火，遷怒于蕓香，讓她去院子里跪著的事。

    于是她就不耐煩的揮了揮手：“去跟那小蹄子說，讓她趕緊的上茶。若遲了些兒，我就讓她跪上一整天的?！?/br>
    蘭香答應(yīng)了一聲，趕忙的退了出去叫蕓香。

    茶端了上來，鄭姨娘和鄭云天他們兩口子一邊喝著茶，一邊不咸不淡的陪著他們聊些閑話。

    坐不得一會，鄭云天的老婆就起身和鄭姨娘告辭了。

    鄭姨娘屁股穩(wěn)穩(wěn)的坐在椅子上，眼皮子也不抬一下，敷衍似的就說著：“怎么這就走了？不再坐一會兒了？”

    鄭云天的老婆笑道：“我倒是很想和姑奶奶再說上一會子話的，只是家里的事情實(shí)在是多。張老爺府里的夏衣現(xiàn)下都是讓我們做呢，姑奶奶也曉得的，張老爺那一大家子的人，就我們兩個人怎么忙得過來？說不得只能又請了兩個人過來幫忙的，就這還都忙不過來呢?！?/br>
    鄭姨娘也就沒有再留他們：“也罷，那你們就先去吧?！?/br>
    鄭云天的老婆笑道：“等改日有空閑了，我們再來看姑奶奶。帶著您的侄兒也一起來。自打他知曉姑奶奶生了一雙兒女之后，每日的都在家里鬧著要來看哥兒姐兒呢?！?/br>
    鄭云天隨即也站了起來，開口和她jiejie告辭。

    鄭姨娘的面上神情依然是不咸不淡的，既沒有顯得很冷淡的意思，可也沒有很熱情的感覺。

    所以鄭云天心里的那股子氣越發(fā)的大了起來。

    出了林宅的大門，他就開始埋怨著自家老婆：“今日我們是做什么來的？正事兒沒說一句，倒光顧著扯些閑話兒了。說什么張老爺李老爺家的夏衣都是我們在做的，我們要真能接了這單活就好了，就用不著整日的一家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了?！?/br>
    原來鄭云天他們今日來，原是想著讓鄭姨娘想個法子，讓林老爺將林家這一家子的夏衣交給他們來做。不然才不會又給林承祖和林瓊芳買了夏衣，又給鄭姨娘帶了瓜果的。

    誰知道他老婆也反過來數(shù)落著他：“沒見過你這樣現(xiàn)雕佛像現(xiàn)燒香的。剛栽的果樹就想著要果子吃了？平日里我說什么來著，讓你沒事的就多來姑奶奶這里走動走動，真等到有什么事兒開口求她的時候也好說話?？赡愕购?，為著你那張屁股大的臉，連著幾個月來就不曾上過姑奶奶的門。你當(dāng)姑奶奶心里真有個不惱的？今日里能讓你坐在那里喝一杯茶那都是抬舉你的了，你倒是還在這里埋怨著我光顧著扯閑話兒了。不扯閑話兒怎么的？直接上去就說，姑奶奶，我們來是有事找你來了？看她不讓丫鬟大笤帚掃你出去才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