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的欺騙、顧庭樹的遠(yuǎn)離，靈犀說不清楚哪一件更讓她傷心，她背著手，兩只腳并在一起，面頰通紅，淚水和汗水涔涔落下來。她抽抽搭搭地說：“大騙子，我恨死她了?！?/br>
    高瑟耐心地給她擦臉，氣息慢慢吐在她臉上：“冷靜一點。我聽說，皇宮里的人多數(shù)都死了，你jiejie大概是為了救你吧?！?/br>
    靈犀吸著鼻涕，很緊張地問：“她呢？”

    高瑟支吾道：“聽說是殉國了……哎呀，只是聽說，你不要哭啊。”他的袖子都被沾得濕淋淋的，很溫柔地勸了很長時間，靈犀才慢慢地平靜下來，她輕聲說：“我要回去。”

    高瑟很為難：“若是別的，一萬個要求我也應(yīng)了，唯獨這個不行。”他指了指外面：“這些人說是護(hù)送，其實是監(jiān)視。不到犬戎，他們是不肯罷休的。另外，你大概不知道中原的局勢。你們國家有新皇帝了。你回去后就不再是公主，而是舊朝皇族的余孽，要被殺頭的。”

    靈犀有些意外：“他做皇帝了？”

    高瑟以為她怕了，連連點頭：“是啊，新皇帝是個狠角色呢。”說到這里，他也有些發(fā)愁。新皇帝的父親就很霸道，做大將軍的時候把犬戎族打得落花流水。新皇帝的厲害就更不必說了。高瑟希望這輩子都不要跟他打交道。

    靈犀低頭想了想，忽然嘆了口氣：“我的手麻了?！?/br>
    高瑟見她被繩子捆成得可憐，忙動手給她解開了，又說：“你乖乖的，不要亂跑?！卑牙K子揉成一團(tuán)扔在角落里。靈犀嗖地一下就竄了出去。

    侍衛(wèi)這一次把她抓回來后，對高瑟說：“王子，勞煩你多看著公主，不然佳木公主跑了，我們只好依照昭明公主的命令，殺了您?！蹦樕侠淅涞?，不是開玩笑。

    高瑟干笑了一下：“我明白。”唰地把車簾拉上，憤怒地對靈犀說：“我都說了你不能跑，你會連累我的！”

    靈犀圖窮匕首見，大聲說：“你哪怕現(xiàn)在去死呢?！?/br>
    雖然是氣話，但高瑟聽了，心里無端地涼了一下，他別轉(zhuǎn)過臉，不打算理她。她是個沒有情意的女人，高瑟想，我應(yīng)該離她遠(yuǎn)遠(yuǎn)的。

    晚上大家原地休息的時候，靈犀身上的繩索暫時解了，她張嘴就把身邊的侍衛(wèi)手掌咬了一道口子。那侍衛(wèi)身經(jīng)百戰(zhàn)，倒也沒說什么，一言不發(fā)地給她盛了一碗雜糧粥。晚上在馬車上睡覺。靈犀大聲說：“滾出去，我不跟別人睡一起?！?/br>
    高瑟見她如此蠻橫，就一點也不客氣地說：“我是王子！”

    靈犀手腳都被捆著，只好把牙齒咬的咯吱咯吱響，大眼睛里露出怨毒的光，她說：“放我回去！放我回去！”額頭上青筋突出，顯然是急得狠了。

    高瑟披著氈布，倚在角落里打瞌睡。他想，從樹林里抓回來的野貓，一開始發(fā)瘋，時間久了也就溫順了。他正睡得迷糊，忽然嘭地一聲。靈犀趴在地上，額角傷口咕咕地冒血。

    高瑟撲過去抱著她，一只手按住額頭，大聲對侍衛(wèi)喊道：“快去拿藥?！?/br>
    曠野里條件艱苦，高瑟找了一塊干凈的布條包住傷口，又拉著她的手，輕聲說：“你要是真的想走，等這些士兵走了，我悄悄送你回去，好嗎？”

    靈犀臉色蒼白，朦朧著一雙眼睛：“真的嗎？”

    高瑟溫柔地點點頭。靈犀這才閉上眼睛，歪著臉趴在枕頭上。

    高瑟抱著膝蓋坐在她旁邊，車簾挑起，可以看見星空和月亮，他沉吟了片刻，才說：“中原有你牽掛的人，是不是？”

    靈犀嗯了一聲，頭上很疼，她一時半會兒睡不著。

    “是……一個男人？”高瑟問。

    靈犀沒搭理他，然而少女的臉頰上顯出溫柔的光。她和顧庭樹很久沒有見面了，也不知道她的庭樹哥哥是高了還是胖了。

    高瑟見她這樣，也就不再問了。

    然后靈犀又消停了一段時間，道旁的樹木變得寬闊茂盛，路邊也有了村莊，房子是用棕櫚木建造的，村民也生的矮小黑瘦，所幸說的還是漢話。一行人早就疲憊不堪，尋了個莊子住下。那莊主是從北方逃難過來，靠幾畝芭蕉園發(fā)了財，為人很熱情好客。他把靈犀一人請到正堂里坐下，一面吩咐下人準(zhǔn)備飯菜，一面又對高瑟說：“公子從北方來，可知北方局勢嗎？”

    高瑟很謹(jǐn)慎地喝了一口茶：“不知。”他看了一眼靈犀，靈犀半閉著眼睛，很疲倦。高瑟只好繼續(xù)說：“我和夫人一路逃難，無暇打聽。”

    莊主拂須，做了然的姿態(tài)，又說：“現(xiàn)在國家不打仗了，新皇帝又免了三年的稅賦，普天同慶，老夫也打算帶著妻女回北方老家。兩位小夫婦還要往南走嗎？”

    高瑟嗯了一聲，身后站了整整齊齊三排羽林軍扮的家奴，他說：“我家就在南邊?！?/br>
    莊主哎呦了一聲：“再往南走，可就出了國界了?！?/br>
    高瑟滿頭大汗：“嗯，嗯。”又急忙轉(zhuǎn)換了話題：“新皇帝是誰呀？”

    莊主飲了一口茶，就把新皇帝的事跡如說書一般講了出來：出身將門，聰慧英勇，十幾歲從軍，蒙凌帝賜婚，后父親被誣陷而死，他獨自北逃，率領(lǐng)舊部掃平江南江北，殺了凌氏一族，定都洛陽，定國號為秦，年號羲和，人稱和帝。

    高瑟和靈犀都聽呆了。

    高瑟看了看她，又看著莊主，問道：“老先生您是說，這位新皇帝娶過舊朝的公主，公主叫什么？”

    “不知道?！鼻f主道：“據(jù)說那公主生得丑陋，很不受喜愛。新皇不準(zhǔn)旁人提起?！?/br>
    高瑟滿心狐疑，沒有說話，靈犀忽然問道：“他殺了凌帝一家嗎？”

    “難道還要等他們卷土重來嗎？”莊主覺得這個女人的問題很愚蠢，揮舞著手臂說：“城破那天，皇宮里的人幾乎死絕了，后來有人放了一把火，大火直燒了三天。整個皇宮都化作灰燼了?！?/br>
    靈犀有些精神恍惚，她推說身體不舒服，早早地回房間休息，到晚上的時候，高瑟也推門進(jìn)來了。為了防止靈犀尖叫或者亂咬，高瑟馬上開口說：“我睡地板，我絕對不碰你?！?/br>
    他環(huán)視了一下房間，從柜子里翻出一套棉被，鋪在房間的角落里，他脫了外衣躺下，歇了一會兒，才覺得房間里過分安靜。

    “公主？”高瑟疑惑地看著她：“你在哭嗎？”

    靈犀坐在窗前，手里握著手帕，輕輕地抽泣。

    高瑟不能袖手旁觀，只好拉了一張椅子坐在她身邊，輕聲細(xì)語地說：“新皇帝是你的丈夫，對嗎？”“你是在為親人傷心嗎？”“真是讓人尷尬的處境呢。一面是滅族之仇，一面又是摯愛的男人?！?/br>
    靈犀捂著眼睛，有些虛弱地說：“我父親殺了他父親，他要報仇，也是情理之中?！彼郧坝X得凌帝殘忍，但現(xiàn)在覺得顧庭樹也并不仁慈。凌家人的死活跟她沒有太大關(guān)系，但她不能接受昭明的死，尤其還是死在顧庭樹的手里。

    “我前幾日還想，回了中原要找jiejie報仇，”靈犀想著昭明訓(xùn)斥她的樣子，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她怎么會死呢？她是無所不能的女人啊?！?/br>
    高瑟點點頭，深有同感：“昭明公主剛毅果斷，十個男人也比不上她。她把你托付給我，自己卻死在戰(zhàn)亂中，她待你是真好啊?！?/br>
    靈犀聽了他這番話更是悲從中來，哭得抽抽噎噎的，心里只覺得對昭明不住。雖然兩人相處時，都是昭明欺負(fù)她，但在緊要關(guān)頭，昭明是絕不讓她吃虧的。靈犀傷心了許久，怔怔地說：“他殺了昭明，我這輩子都不想見他了。”這句話是對自己說的。窮盡她的想象力，她也不知道現(xiàn)在的顧庭樹是什么樣子。帶兵造反已經(jīng)很不得了，現(xiàn)在居然居然還滅了皇族，燒了皇宮，當(dāng)了新皇帝！

    高瑟心里很高興：“最好一輩子不要見?！彼焐蠀s很溫和地說：“別說氣話了?！卑庵`犀的肩膀：“你先到我家里住幾天。等情緒和緩了，我再陪你北上找他，好嗎？”

    靈犀仰著濕漉漉的臉，她這段時間大腦不太清醒，一半是因為迷藥吃太多，一半是因為在馬車?yán)锞惺?。她輕聲說：“你家是什么樣子的？”

    高瑟得意地笑：“人間仙境?！?/br>
    靈犀點點頭：“那我去看看?！被蕦m和顧府，都是讓人傷心的地方。靈犀不愿意留在中原了。

    他們告別了莊主，又往南走，幾天后，越過邊境線，走向茫茫的原始叢林。那幾十名羽林軍滿身風(fēng)塵，一臉滄桑，他們朝靈犀跪下磕了頭，原路返回，盡管那里已經(jīng)沒有他們要效忠的人了。

    靈犀站在一簇茂盛的扶?；ㄏ拢瑵M眼都是樹葉藤蔓，眼前根本看不見路，她好奇地摸著嫣紅的花瓣，隨手一翻，花底一條筷子長的青蟲，身子一縮一縮地往她的手心里鉆。

    靈犀尖叫了一聲，撒腿就跑，被高瑟硬生生拽了回來：“不咬人的，只是一條小蟲子?！?/br>
    靈犀定了定神，她以前在冷宮里，也是見識過各類蟲蟻的。她皺著眉頭說：“這蟲子也忒大了?！?/br>
    高瑟笑著拉她的袖子，一步一步地往樹林里走，然后說：“這邊雨水充足，植物生的比別處茂盛。十月份你們中原百草凋零，但這里仍然是夏天?！?/br>
    靈犀推算了一下，果然中原已經(jīng)是深秋了，她也覺得很稀奇。地上簌簌地爬過青蛇毒蟲，靈犀雖然有些害怕，但也不會大喊大叫了。她對于高瑟的“人間仙境”一樣的家園，還是充滿期待的。

    這林子生在丘陵上，非常寬廣茂密，且林內(nèi)毒蛇猛獸叢生，一般人是很難穿過去的。他們兩個只在叢林外圍走了一會兒，靈犀已經(jīng)要崩潰了。因為一個拳頭大的蜘蛛掉在她的頭發(fā)上。

    高瑟用小樹枝把蜘蛛夾下來，送它到別處。然后摘了幾片樹葉放在地上，請靈犀坐下：“我的族人很快就來。到時候你可以坐轎子?！膘`犀聽了，心里稍覺安慰。在碧綠色的樹葉映照下，她認(rèn)真地看了高瑟一眼。發(fā)現(xiàn)高瑟膚色微黃，眉骨略高，眼睛烏黑，是個異族人，然而從漢人的角度來看，也是個美男子。靈犀說：“你的族人也像你這么好看嗎？”

    高瑟一怔，臉頰慢慢紅了，他低下頭支吾道：“我不好看。我的族人是威武強(qiáng)壯的男子和嫵媚動人的女子?！?/br>
    高瑟身形高瘦，形容有些靦腆，的確跟威武強(qiáng)壯不沾邊，靈犀笑著安慰他幾句。忽然樹林里一陣呼哨聲音，夾雜著嘩啦啦的腳步聲，高瑟一喜：“來了。”

    靈犀忙站起來，用手沾露水整理了頭發(fā)，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忽然一陣腥味傳來，她抬起頭，陡然看見一個黑紫色的人形怪物站在她面前。怪物腰間圍著灰色獸皮，身形略矮，四肢健壯，胸前垂著兩條茄子一樣的rou團(tuán)。

    “mama?！备呱獨g呼起來，抱著那人的肩膀，唧唧咕咕地說了一堆話，然后他對靈犀說：“快來見見我的父母。”

    這女人是高瑟的母親涂山氏，過了一會兒，犬戎王也提著弓箭來了，他跟妻子形貌差不多，唯獨胸前的肌rou沒有下垂。夫婦兩個一起用古怪的眼睛打量靈犀。

    靈犀也有些發(fā)愣，困惑地看著這兩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 政治斗爭結(jié)束，接下來是靈犀的域外生活和顧庭樹的宮廷生活

    ☆、柳暗花明

    在短短半個時辰里，靈犀所見到的奶，比她前半生所見加起來還要多。犬戎族的大姑娘小伙子 ，挺著油汪汪的胸脯，以獸皮做裙，舉著白色長箭，嗚嗚哇哇地繞著靈犀起舞。靈犀臉頰漲得通紅，眼睛簡直沒處擱，只好看向高瑟。

    高瑟說：“他們很喜歡你呢。”

    犬戎王頭上戴著羽毛冠，顯得比別人略高一等，他會說漢語，他拉著靈犀的手：“貴國的國王還好嗎？”

    靈犀盯著他黧黑的臉，支吾著說：“還好?！毕氚咽殖槌鰜?，但犬戎王的力氣很大，她正郁悶著，涂山氏也走過來，摸了摸靈犀的頭發(fā)，又托著靈犀的下巴，仔細(xì)看她的牙齒。

    靈犀又急又氣，轉(zhuǎn)過臉想去找高瑟。她發(fā)現(xiàn)高瑟也脫去了中原的衣服，渾身只穿了獸皮裙，盤腿坐在沼澤旁邊。十幾個年輕的姑娘圍攏著他，在他身上涂抹黑泥。高瑟端坐在地上，十分嚴(yán)肅。

    靈犀想：這是什么鬼地方啊我要回家！

    高瑟好不容易才把她拐來，自然不會放她走。他柔聲說：“我們族雖然窮苦了點，但住的地方特別美?！?/br>
    靈犀已經(jīng)不對他抱希望了，只敷衍地哦了一聲，然后說：“轎子呢？”

    高瑟拍拍手。有兩個黑皮壯實的人走來，蹲在靈犀面前。靈犀怔怔地看高瑟，高瑟也笑嘻嘻地朝她點頭。靈犀心想：這什么玩意兒。她很禮貌地說：“我初來貴寶地，不知道你們族里的習(xí)俗?！?/br>
    這時候犬戎王和涂山氏已經(jīng)率先走了，他們分別坐在兩個矮壯男人的肩膀上，手臂下垂，竟然坐的很穩(wěn)當(dāng)。但靈犀是絕不肯坐在陌生男子身上的。她選擇步行，高瑟陪在她身邊，身后跟了一群大姑娘。

    大姑娘們頭發(fā)烏黑發(fā)亮，胸脯飽滿結(jié)實，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青春可愛。靈犀窘迫地低頭行走，又暗暗打量大姑娘們的胸脯，很想伸手摸一把，又怕挨巴掌。高瑟身處眾女子中央，談笑風(fēng)生，十分從容。他嘰嘰呱呱地說了許多，大概在講中原的見聞，引得眾人哇哇亂叫，還有當(dāng)場翻筋斗捶胸脯的。

    靈犀心想：就不能安安靜靜地走路嗎？

    這一支隊伍約有一千人，除了犬戎王的家眷外，還有幾百名士兵。士兵們形貌異常，皮膚宛如鱗甲，刀槍不入，遇水漂浮，百毒不侵。靈犀暗地里瞧了，心想怪不得他們武器如此落后，戰(zhàn)場上卻能與顧克天僵持半年有余，原來是自帶種族天賦。休息的時候，高瑟跟她解釋說，這些人并非天生如此，他們自幼年時就浸泡藥水，每日承受鞭打，皮膚潰爛結(jié)疤，又潰爛，周而復(fù)始，就結(jié)成鱗甲，喚作藤甲兵。靈犀聽了嘆氣：“真是造孽。”

    高瑟聽了她的話，并不生氣，反而很傷感：“其實誰也不愿意打仗的，我們的土地被中原人霸占，經(jīng)常吃不飽。你們打仗是為了宣揚國威，我們只是為了活命。”

    靈犀聽了，一時間無話可說。

    那邊沼澤旁邊已經(jīng)升起了篝火，不一會兒大姑娘捧了三個烤玉米過來，笑嘻嘻地遞給靈犀和高瑟，又直勾勾地看著靈犀。

    靈犀道了謝，察覺她的目光異樣，于是微笑道：“有事嗎？”

    大姑娘伸手到她懷里，要扯開她淡黃色的紗裙締帶，靈犀一怔，捂著衣服跑開了，又十分地憤怒。高瑟哈哈大笑，跟大姑娘解釋了幾句，然后才招呼靈犀過來：“人家想讓你入鄉(xiāng)隨俗呢?！?/br>
    “我不要入鄉(xiāng)隨俗！”靈犀大聲說。雖然她已經(jīng)熱得汗流浹背了。

    他們在叢林里走了十天，天氣炎熱，樹木茂盛，靈犀從一開始的好奇，到煩躁、厭倦到憤怒絕望，她想要洗澡，在平常這種事情不足以困擾到她，但是在潮濕的熱帶雨林里，這位小公主穿著上等的絲綢長裙，頭發(fā)一縷一縷貼在臉上，渾身落滿了動物的糞便。她快要崩潰了：“我要離開這里！”

    但是她無法單獨離開，叢林里多的是毒蛇猛獸。她親眼看見有人誤踏進(jìn)沼澤，再抬腳出來時，膝蓋以下已經(jīng)是森森白骨。高瑟本來還耐心地勸她，后來見她暴躁易怒，有精神失常的征兆，也就不敢招惹她了。到第二十天的時候，靈犀漸漸地沉靜下來，除了那雙靈活溫柔的眼睛，她渾身臟臟不堪，和犬戎人差不多。她也不再嚷著洗澡，不清理自己，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趕路，她不再視自己為人，而是叢林里的一部分，一片羽毛，一只松鼠。

    大概一個月后，他們走出了叢林，當(dāng)時是傍晚，靈犀正低頭擺弄一只塤，旁邊一個垂著麻花辮的男孩輕聲唱歌，忽然眼前一白，高瑟提高了音量：“到家了?！?/br>
    靈犀睜開朦朧的眼睛，只見夕陽下一片波光粼粼，白色的海浪翻著泡沫，發(fā)出溫柔的嘩啦嘩啦的聲音。沙灘干燥而溫暖，殘留著幾只透明的螃蟹和柔軟的水母。

    男孩還在唱著輕快的歌，其他人已經(jīng)歡呼著奔向了大海。靈犀張著嘴巴看了半晌，兩只海鳥翩然落下，在她腳下啄食，她回過神來，聽見高瑟正朝她喊：“傻子，快過來?！?/br>
    靈犀膽怯地朝沙灘上走了幾步，她的靴子早已經(jīng)千瘡百孔，沙子簌簌地漏進(jìn)去，磨得腳踝刺痛。她把鞋子脫了，穿著羅襪搖搖晃晃地跑過去。她很矜持地掬起一把水，洗了洗手背，笑著說：“這個地方很美?！?/br>
    高瑟很得意，正要說話時，發(fā)現(xiàn)他的族人已經(jīng)開始脫衣服泡澡了，他忙扳過靈犀的肩膀：“我?guī)闳e處。”

    靈犀眼角余光掃到，雖然見慣了犬戎族的豪放作風(fēng)，但臉頰還是紅了。兩人走遠(yuǎn)后，靈犀才說：“不愛穿衣服的習(xí)慣，可以改改了。”

    “他們幾百年來都是這樣?！备呱q解道：“我們很窮的，沒有衣服穿?！?/br>
    “……好吧?！膘`犀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