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和帝心想：我沒來的時候不是挺乖的嗎，一來看她就成了煩人精。

    要是他再年輕一點，大概會甩袖子走人了。但是他有十幾個孩子，也有過很多女人。他看得出來她這些小花招后面藏著的心思。

    萊希在外面來回行走，最后終于忍不住進來回稟道：“萬歲爺，早朝的時間到了，大臣們可都在殿外候著呢?！?/br>
    羲和帝起身整理衣服，靈犀驚訝且憤怒地看著他：“你今天還要上早朝嗎？”

    羲和帝站著不動，身邊的婢女用手帕擦拭他衣服上靈犀落下的淚痕和點心渣。

    “我生病了，你不要走嘛?！膘`犀可憐巴巴地看著他。

    “朕又不是太醫(yī)。”羲和帝很耐心地講道理，他并不習慣做因私廢公的事情。并且他熟悉靈犀的為人，知道她并不缺人陪，她純粹就是恃寵而驕兼無理取鬧。羲和帝說：“只要你見不著我，就會安安靜靜地吃藥睡覺看書?！?/br>
    靈犀不說話，她抱著枕頭，慢慢擦去腮邊的淚水。

    “……”羲和帝。

    最后他轉頭對萊希說：“今日早朝免了，改在下午御書房議事?！?/br>
    萊希毫不意外，小跑著出去了。

    然后靈犀吃了藥，倒在枕頭上說了幾句話，呼呼大睡起來。

    羲和帝心想，我就知道會是這樣。他捏著靈犀的鼻子，略施懲戒，然后出門做事去了。

    何幽楠照例去甘露寺上香，藍貝貝沒有見到靈犀，十分郁悶。兩人走到僻靜處，何幽楠才厲聲詢問道：“你何時能把她帶走。”

    藍貝貝只圖與靈犀見面時的歡樂，從未考慮過長遠的問題，因此很茫然地說：“我不帶走她，她現(xiàn)在過得挺好?！?/br>
    何幽楠當即把眼皮吊得老高，好像要殺人似的：“你當初可不是這么說的！”

    藍貝貝哦了一聲，只好臨時抱佛腳地思索，然后很躊躇：“她不一定愿意跟我走啊。”

    何幽楠對此胸有成竹：“女人嘛，一旦陷入愛情就什么都不顧了。我看你們兩個不是挺火熱的嗎?！?/br>
    藍貝貝點頭微笑，又糾正說：“我們只是一起游湖看花而已?！鳖D了頓又說：“每次跟她見面，一半的時間都是她在抱怨顧庭樹。”

    何幽楠一愣：“哦，那又怎么了？”她對兩人的談話內容并不感興趣。

    “她總是說自家大哥專橫跋扈，對她管得很嚴厲。”藍貝貝有些無奈地說：“我對顧庭樹半點興趣都沒有，可她還是自得其樂地說。所以我覺得，她不一定會跟我走。”

    何幽楠于是轉身，沉默，最后她轉過來時已經(jīng)換了一副面孔，那是猙獰、暴躁并且窮兇極惡的，也許這才是她的本來面目。

    “你知道我冒了多大風險！我給你們兩個牽線，皇上知道了能把我活撕了，我圖什么！？”

    藍貝貝認真地思索，回答道：“嗯，因為你善良，是活菩薩……”

    “我去你媽的活菩薩！”何幽楠怒道：“你記住，我們兩個聯(lián)手弄死了他們的孩子，還差一點把靈犀也害死。你的手上還沾著血,你有什么資格對她仁慈！”

    藍貝貝很擅長應對旁人的怒氣沖天，他垂下眼皮：“哦?！?/br>
    然后何幽楠要被他氣炸了。

    但是藍貝貝認真考慮過后，還是決定聽從何幽楠的意見。盡管他從來沒有想過和靈犀天長地久地生活。他像一個行色匆匆的旅客，所有人都是他短暫的客棧。他沒有把客棧當家的念頭，然而靈犀的確是個好姑娘。藍貝貝挺喜歡她的，并且覺得自己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不會離開她。

    何幽楠作為一個稱職的王婆，冒險給了他進宮的腰牌，并且在臨走時終于忍不住親自指點道：“不要玩花前月下的那一套，跟她發(fā)生點實質關系，這樣她就離不開你了?！?/br>
    藍貝貝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何幽楠惱羞成怒道：“你看我干什么，我孩子都能下地走路了，還有什么話不能說的！”

    藍貝貝慢悠悠地用欠揍的語氣說：“也許顧庭樹是那樣，但靈犀不是。”

    何幽楠控制住自己想要殺他的心情，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靈犀白天看了一會兒書，臨摹了幾幅字帖，傍晚的時候還寫了兩首詞。身上的燒已經(jīng)退了，她喝了一碗米粥，覺得渾身舒泰。羲和帝不來看望她真是明智之舉。因為兩個人在一起要么吵翻天，要么膩歪死。她只在他面前鬧，或許是因為她也知道，只有他才會毫無底線地包容她。

    夜里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靈犀白天睡得多了，這會兒只好靠窗發(fā)呆。廊檐下燈光昏暗，婢女站在外面稟告道：“何婕妤差人給公主送了兩盒人參?！?/br>
    靈犀支著下巴，不甚在意地說：“放下吧。”

    然后一個穿青衣的太監(jiān)彎腰走進來，將兩盒人參放下，壓低了聲音說：“婕妤娘娘還有幾句話帶給公主?！?/br>
    靈犀眼皮一跳，定了定神，才對婢女們說：“去門外守著?！?/br>
    等眾人出去后，她也不說話，咚咚咚地跑回床上，唰唰放下床帳，然后才說：“你過來吧?！?/br>
    藍貝貝這才抬起頭，見床幃低垂，里面影影綽綽地一個影子，他就走上去說：“你生病了？我看看怎么樣了?！?/br>
    靈犀就把床帳拉得死死的，很傷心地說：“不要看，我現(xiàn)在丑死了?！?/br>
    “沒關系啊?！?/br>
    靈犀沮喪地摸了摸臉，自暴自棄地說：“我滿臉都是斑，像一只壁虎?！?/br>
    藍貝貝想了想壁虎的樣子，于是不再堅持了。

    靈犀又恐怕自己被嫌棄，解釋說：“我大哥說過幾天就會好了?！彼粗册Ｍ饽腥说纳碛?，癡癡地笑起來：“謝謝你來看望我?！毕肫鹜饷嫣鞖夂洌终f：“桌子上有熱水，你自己倒?！彬v出一只手在床邊劃拉了一陣，找出羲和帝落下的披風扔給他：“你先披著這個，這是猞猁皮，很暖和?！?/br>
    藍貝貝討厭顧庭樹，所以并不碰他的衣服。他倒茶的時候順手給靈犀倒了一杯，隔著床帳遞過去，然后靈犀幸福地快要暈過去了，像捧著一杯蜂蜜似的，她小口小口地抿著。并且臉上帶笑，顯出很害羞的樣子。

    藍貝貝竭力做出很沉痛的樣子。他說：“靈犀，我要離開這里了。”

    如他所料的，靈犀吃驚且慌張：“為什么要走！”然后就傷心起來：“不要離開這里，我不要你走?！?/br>
    藍貝貝語氣很堅決：“一定要走的?！?/br>
    然后靈犀就不說話了，床帳里傳來低低的抽泣聲，淚水混合著藥水的氣味散落在被子上，她哭得很傷心。藍貝貝不為所動地沉默著。

    過了很久，她才抽泣著說：“我會想念你的?！?/br>
    藍貝貝垂下眼皮，這就是她的答案了。她不會跟自己走，她連這種想法都沒有。雖然早就預料到這種結果，但他還是覺得，心口有點疼。一向寡情的他，多此一舉地開口：“我可以帶你一起走。我們……”他從來沒有憧憬過未來，但是此刻他忽然想，如果余生需要有人參與的話，這個人最好是靈犀。

    靈犀擦拭著眼淚，有點茫然：“我不走啊。”

    藍貝貝也就不再勉強了，他說：“下個月月初在甘露寺見最后一面吧?！?/br>
    靈犀沉浸在悲傷之中，但是她很快又說：“不行啊，那時我臉上的傷還沒好。”但是很快她又貼心地說：“我會可以戴面罩的。下個月月初，我記住了。”又繼續(xù)抽泣起來。

    藍貝貝凝視著她的影子，心想：也許她那時會改變主意呢，也許她很愛我呢。

    靈犀的確很喜歡他，所以當天夜里哭了很久。第二天呼呼睡到中午才醒。羲和帝來探病，順便又把她數(shù)落了一頓：“你干脆睡到明天，也省的丫鬟給你鋪床疊被了?！?/br>
    靈犀紅腫著眼皮，沒精打采地下床找水喝。她渾身只穿了短褂短褲，單薄的褻衣松松散散垂下來，露出粉紅的腰肢和小腿。羲和帝站在她身后，先是扒開領口看了看她的后背，然后撩起短褂看了看前胸，繼而皺眉道：“好像更嚴重了?！?/br>
    靈犀捧著水杯喝水，翻著白眼看他。

    于是羲和帝注視著她的臉，驚訝道：“眼皮也腫了？！這是什么混蛋庸醫(yī)開的方子！”大聲叫太監(jiān)再去傳太醫(yī)來。

    靈犀只是嘆氣，坐在床上發(fā)呆。羲和帝以為這是她撒嬌新模式，就逗她道：“你不理我，我可走啦。”

    靈犀干脆一歪身倒在了床上，一雙玉腳袒露在外面，頭發(fā)亂蓬蓬地堆在枕頭上。羲和帝走過來把她抱在懷里，一只手撓她的咯吱窩，又笑道：“小公主，你還有什么不稱心的?！笔浐蟮撵`犀生活無風無浪，并且一直被羲和帝寵愛著。他想象不出她會有什么哀愁。

    靈犀頗為煩躁地瞪了他一眼，覺得大哥一點都不懂她。

    羲和帝自以為是地把兩人定義為兄妹，但他們并不是。而靈犀也不會永遠在他的羽翼下做個小meimei。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親讀者朋友給我制作的封面，之前那個不要了，因為連編輯都建議我盡快換掉，大概真的太丑了吧。

    ☆、流浪的人

    藍貝貝是浪子的性情，對待任何感情都秉持著放任的態(tài)度。殺藍影是他唯一主動的一次，其后就一直隨波逐流了。他給靈犀下藥的時候沒有考慮過后果，被羲和帝一把火燒了鳳凰島之后，他也沒有想過要復仇。

    現(xiàn)在他在甘露寺等待靈犀赴約，要是靈犀不跟他走，他也無可奈何。

    但是何幽楠跟他不同，她就算把靈犀剁碎了也會塞給藍貝貝。

    藍貝貝知道她的手段和心思，但是因為結果是對自己有利的，所以他不贊成也不反對，只是坐享其成。

    兩人呆坐在甘露寺的禪房里等待，何幽楠不時拿手帕擦拭鼻尖上的粉撲，她有點緊張，她在掂量自己和靈犀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以及這件事情導致的后果。

    藍貝貝手里拿著一把小刀，百無聊賴地削一支眉筆。他旁邊放著個小包袱，包里面是他接下來幾個月的生活開銷——幾千片金葉子。而這只是他巨額資產(chǎn)的很小一部分。

    “你別傷害她?！彼{貝貝忽然警告她。

    何幽楠冷淡地說：“那要看她的態(tài)度了?！彼幌矚g跟這個妖精似的男人待在一個房間里，于是她站起來，煩躁地來回走動，不時看一眼窗外。

    “來了！”她壓低聲音喊道。

    一個穿土黃色斗篷的女人遮遮掩掩地走進禪房，她掀開帽子，頭發(fā)凌亂，臉頰紅腫，指印清晰，一雙眼睛紅腫得跟桃子似的。

    靈犀看了一眼藍貝貝，心灰意冷地說：“我跟你走。”

    藍貝貝把她拉到身邊，小心翼翼地擦拭她的淚痕，又怒視著何幽楠：“你打的她？”

    何幽楠見靈犀如此，心里正高興，聽了藍貝貝的話，不由得翻了個白眼：“你腦子有病吧，我敢打她？”眼珠子動了動，忽然笑了一下：“除了他，誰敢動她？”

    藍貝貝無暇多想，柔聲細語地安慰靈犀。靈犀哭喪著臉，情緒還有點激動，她抓起藍貝貝的包袱，賭氣似的：“我們現(xiàn)在就走?！?/br>
    藍貝貝喜不自勝，一把握住她的手心：“好啊。”

    何幽楠肚子里的一堆壞水還沒使出來，見靈犀和藍貝貝主動自發(fā)地私奔了，她很覺快意，又有點失落。待兩個人離開后，她一個人跪在佛堂前念經(jīng)，心臟漸漸砰砰亂跳起來，預感到皇宮里又是一場暴風雨。

    這兩個年輕人跳下烏篷船，在船艙里睡了一夜，第二天船已經(jīng)駛出了洛陽，進入長江了。兩人又換了一艘大船。藍貝貝到岸上買了一點煎餅水果，用荷葉包著拎回來。甲板上冷颼颼的，靈犀蹲在一個小木盆旁邊，對著水面梳頭發(fā)。幾縷褐色的發(fā)絲落在水里，飄散出些許幽香。

    她已經(jīng)換上了行走江湖的男人裝束，臉上還殘留著些許疤痕，眼皮子微微浮腫，可見昨夜又哭了。

    藍貝貝叫她回船艙吃東西，船艙里空間很小，支上小方桌，兩人就只能坐在地面上了。陳舊的木板發(fā)出潮濕的氣味，一只老鼠明目張膽地在地板上溜過。

    靈犀漸漸回過神來，她看著眼前這位見面不超過十次的男子，不禁有些茫然了。

    藍貝貝把煎餅掰成兩半分給她，又把自己碗里的雞蛋餅夾到她面前。他從筐里拿出一個洗的干干凈凈的黃杏，咔嚓咬了一口，然后被酸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靈犀被他弄得嗤嗤笑了一下，又繼續(xù)繃著臉。

    藍貝貝把酸杏吐在桌面上，問道：“你是不是想家了?！?/br>
    靈犀無言以對，默默地點頭。

    “那我送你回去？”他不甚熱心地說。

    “我不回去了?！膘`犀說這話的時候很堅決，像極了賭氣離家的少年。

    雖然藍貝貝對她和顧庭樹的事情毫無興趣，但是為了有話題可聊，他還是禮節(jié)性地問了一句：“吵架了？”

    靈犀怔怔的，臉頰微紅，目光直直的，是沉浸在厭惡與羞恥當中的情緒。藍貝貝興趣大增，追問了幾句，靈犀煩躁地轉身就走了。

    她心里到底是藏不住事，當天夜里兩人在船艙里睡覺時，靈犀望著藍色的月光，終于嘀咕起來：“他不是我大哥。”她想起了臨走時的夜里，羲和帝喝醉后闖入她的房間發(fā)生的事情，不禁煩躁地坐起來，咚咚咚地在地板上走。

    “哎呀，你踩到我的臉了?！焙诎抵兴{貝貝叫了一聲。

    “你擋我的路了?！膘`犀怒道：“去墻角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