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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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位秦王爺...說話的腔調...有些像。 這幾日一直跟在含釧身邊的拉提,這樣想道。 “你貪婪卻怕事,好財卻無度,小雞肚腸卻心比天高,你在白家一日,白家便不得清閑一天,我若是個心狠的便直管將你打了出去,叫你也受受白爺爺?shù)钠ou之苦?!焙A頓了頓,再道,“可我不是白爺爺,更不是你的長輩,我不會這么對你。我如今只想警告你,白爺爺在修養(yǎng)身息,四喜也還沒好全乎,你若再來,我便對你絕不再客氣!今兒個是將你提溜起來在井上過了過,明兒個你若再出現(xiàn),便是將你的頭往井里浸了!” 含釧一拂袖,聲音揚高,“關門!送客!” 拉提剛走近,還沒出手推搡,崔氏便急忙往后一縮,嘴里嘟嘟囔囔往外走。 鐘嬤嬤跟在崔氏身后“啐”了一口唾沫,轉過頭便看含釧恨鐵不成鋼,“你打得罵得,偏偏一記耳光教訓了事!掖庭里是白待的?再不濟當場將她捆了送到曉覺寺去,難不成你師傅還能說你一二三來?” 含釧搖搖頭。 白爺爺老家雖是四川,骨子里卻是地地道道的北京爺們,老輩兒的面不能丟,她是徒弟豈能插手管上自家?guī)煾档募覄帐??更何況,還是越過師傅管教他的兒媳婦!?再者說,崔氏好說歹說是四喜的親娘,白爺爺要送寺廟也好、送回老家也好,這是白爺爺做出的決定,四喜回過神來再怨怪再怨懟,也不能怨自己的爺爺。 可若這決定是她做下的,四喜難保不怨她。 再好的朋友,再鐵的哥倆,也不能生這些嫌隙。 含釧拍了拍鐘嬤嬤的手背,輕聲道,“咱們好歹還要同四喜交往的呀。” 鐘嬤嬤想了想,明白過來,嘆了口氣。 這家務事最難辦。 也不知白爺爺是怎么想的。 那老頭子看似倔,心里卻是軟的,否則也不會縱容崔氏這么些年。 鐘嬤嬤的擔心,在第二日便被打破。 含釧照例起床后去服侍白爺爺,卻見白爺爺手摸摸索索的,從被褥下翻出一張紙來遞給含釧,老頭子是一天更比一天好,今兒個說話又比昨天穩(wěn)當,“...昨兒個我托孫大夫寫的,印了爺爺我的手印,我打聽過了...這也作數(shù)...你拿到京兆尹去,照著辦...誰也不能說什么?!?/br> 含釧低頭看。 說把崔氏送到香山上的尼姑庵,每年的供給還是白家出錢給。 這尼姑庵,含釧知道。 專門接收北京城里無路可走的寡婦或是被宗族拋棄的婦人,或是小戶人家失節(jié)失禮的姑娘,以前張氏就這么恐嚇過她,說她若是不聽話便將她送到尼姑庵。她被嚇了一大跳,后來問了問才知,那尼姑庵規(guī)矩甚嚴,進了里面要是沒生死大事,一輩子都踏不出庵門,住持還時不時接一些縫補、粘盒的營生回去給這群姑子做,以貼補尼庵的嚼用。 是個很清苦孤獨的地方。 含釧看了白爺爺。 白爺爺眼眶里包了眼淚,老人家再開口語聲哽咽,“若她聽勸,又何至于走到今天這步!四喜要娶媳婦兒,你是小輩兒,大郎身子骨很不好,待我走了,白家再沒人壓得住她...這次這場災禍暫且不談,我是擔心四喜往后的日子...” 四喜不能不聽母親的話,四喜媳婦兒更不可能不敬婆母。 等白爺爺百年,這白家還真是崔氏當家。 這禍害! 含釧捏了紙,帶上拉提便往鐵獅子胡同去,饒是崔氏又哭又叫又鬧,拉提一個大圓布兜子塞進她嘴里,便只剩下嗚咽咽的聲響了。 第一百六九章 冰鎮(zhèn)西瓜(下) 崔氏掙扎得厲害,臉上眼里盡是驚恐,雙手被拉提捆在背上,嘴被堵住說不出話,奮力發(fā)出嗚咽嗚咽的聲音,含著眼淚一直往東廂看。 拉提錮著崔氏,含釧進東廂看,白大郎正睡著,兩頰凹陷,神情卻很安穩(wěn)。 床榻邊正熬著藥,小紅爐里火苗躥得高,藥湯“咕嚕?!睙谜?。 含釧悶了悶。 所以崔氏是害怕藥被煮干了,白大郎置身險地? 含釧提了壺涼水將爐子澆熄,再看了眼白大郎,常年未曾活動身體,胳膊雖松散,卻未見萎縮... 不說別的。 崔氏對白大郎是盡了心的。 含釧輕輕搖搖頭。 人吶,真奇怪,為何沒有一直壞或是一直好的人? 胡文和性情溫和,愿意幫忙,卻在骨子里透露出幾分不尊重;白爺爺主意正、手藝強,對待白大郎卻仍是自私的;鐘嬤嬤性子強勢、從不曾折腰,卻甘愿承受親meimei的壓榨與欺負... 在送崔氏去香山尼姑庵的路上,馬車顛簸,含釧靜靜地坐在車廂里。 所有人都是這樣,有的好的一面,也有壞的那一面。 那...那夢里的張氏呢? 在她看來,夢里的張氏從未和藹可親過,一直是陰冷疏離的,無論是待她,還是待徐慨。徐慨對張氏著實不熱情,可張氏也不曾溫言緩語地同徐慨說過話呀?含釧認認真真仔細回想,從張氏入門那日,雖認認真真處理庶務、打理家中諸事,可始終將是疏離的,疏離于王府之外,疏離于府中諸人,直到圣人駕崩,藩王各自出京領藩,張氏的正院也從未用過王府的舊人——正院得用之人,要么是張氏從娘家?guī)淼男母?,要么是開府后張氏經(jīng)手采買的仆從,從前王府的人和從千秋宮出去的人? 張氏從來都橫眉冷對? 不假辭色... 所有人都不是一張紙片,紙片的正面是一個樣? 反面又是一個樣? 而在她片面且狹窄的認識中,張氏只有一個面? 那便是壞——殺了徐慨、教壞安哥兒、殺了她... 可所有的行為都應當是事出有因的。 張氏恨她...是因為愛徐慨嗎?張氏暗殺徐慨也是因為愛嗎? 含釧輕輕蹙了眉頭,她努力回想?yún)s始終找不出張氏愛徐慨的證據(jù)? 徐慨是個很板正的人? 對正妻一開始是尊重的,也愿意在外人面前給張氏體面,可張氏呢? 含釧記得入春時分,徐慨常常會因柳絮與濃烈的花香? 渾身起疹子巨癢無比? 府里便沒有栽種柳樹,連應季的花卉也極少擺出來,徐慨的書房、暖閣與內室常常都用冷冽清新的松柏香熏制,近身的仆從和侍女都不許佩戴香囊。 含釧很喜歡花兒,因為徐慨? 她便也歇了在內室養(yǎng)花的念頭。 張氏卻在正院辟出了一小塊地兒分作三類,一類種初生的新苗? 一類種移栽過來的花草,最后一小塊種了一棵從娘家搬來的梨樹... 張氏過門是在春天。 剛過門? 張氏便將那院子打扮得花團錦簇,府里的老嬤嬤同張氏細細提醒過? 第二日正院卻多了十幾株開得正艷的牡丹... 人愛著另一個人? 是有跡可循的。 可含釧在張氏待徐慨的一點一滴里? 找不出任何愛過的影子。 徐慨尚且有對正室的尊敬與推崇,張氏卻只有...回避和疏遠。 等等。 是的,回避! 含釧瞇了瞇眼。 張氏如果不愛徐慨,那談何因愛生恨,要殺徐慨呢? 如果張氏根本就不愛徐慨,那...后面一切的推測便都不成立。既然不愛,又何必在意徐慨對旁人的青睞?又何必嫉恨徐慨對別人的厚待?自在灑脫地做一個地位尊貴、又受人追捧的王妃,不好嗎?何必殺了徐慨,讓自己成為寡婦苦苦支撐起偌大的王府呢!? 這...這說不通??! 馬車走了一路,含釧便想了一路,待將崔氏交給庵堂的住持回到食肆,結束了晚間營業(yè)后,含釧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突然想起了兩個問題—— 如果徐慨的死,不是因為張氏的嫉恨與愛,那么是因為什么? 還有, 徐慨的死,當真是張氏下的手嗎? 這兩個問題縈繞在含釧心里,待四喜能下地走路了,白爺爺精神頭恢復到可進食稍稍飽腹的食物時,仍舊沒有得到答案。 想不出來的問題,就別想了。 日子忙忙碌碌過得飛快,白爺爺能動彈了便鬧著要回鐵獅子胡同,老頭兒信誓旦旦,深以在徒弟家賴著不走為恥,“...天下間就沒這個道理,哪個做師傅的住在徒兒家???自己沒家,還是沒手!?” 含釧想到崔氏被送到尼姑庵去了,家中白大郎實在無人照顧,嗯...這都是淺表的原因。 更深層次的原因自然是...含釧拗不過白爺爺。 一個腿瘸腰彎的老頭兒背上還上著藥,嘴里還含著藥湯,也能生龍活虎地杵著拐杖鬧回家。 含釧也是不知道說啥了。 甚至覺得,就算當時她不去救白爺爺,憑白爺爺這精干活力的勁兒,地下的閻王爺也不一定好敢收他。 老小老小,沒法子。 含釧花三兩銀子請黃二瓜尋摸了個四十來歲、秉性老實厚道的婆子,放到白家當仆從。 白爺爺一看是個風韻猶存的婆子,嚇得拐杖都快丟了。 老頭兒咆哮著,“這叫什么事兒!街坊鄰居的閑雜碎語能把咱白家淹了!三個老爺們兒,加上一個死了丈夫的老寡婦——您是嫌白家在胡同里,特能抬起頭,是吧?” “您”字兒都出來了,摧毀腦頂門上本就不太多毛的暴力行為也不遠了。 含釧趕緊讓換,換了個身強力壯,且在善藥堂做過伙計得中年男子去白家。 白爺爺這才消停。 含釧心有余悸,白爺爺回去第一天,含釧將灶屋交給拉提,早早地提了只比拉提頭還大的西瓜去鐵獅子胡同串門兒。 見那姓姚的中年男子利索地接過西瓜,“嚓嚓”幾下剮了西瓜皮兒,將紅彤彤的富有汁水的西瓜瓤切成一口大小的方塊兒,澆上涼津津、冰沁沁的酸乳酪,還沒入口呢,便察覺出迎面撲來的清涼。 第一百七十章 干菜燜rou 含釧就著銀勺子挖了一口,瞇著眼,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她沒這么吃過! 酸乳酪加上新鮮的水果? 這也太解熱了吧! 一路從東堂子胡同走來的黏膩與潮熱,全部消失殆盡。 含釧笑起來,“姚伯,您也是個要進廚房的人吧?” 被稱作為姚伯的中年男子趕忙擺擺手,“奴擔不起姑娘的尊稱,您叫奴老五即可?!?/br> 含釧笑著應道,“五伯?!?/br> 五伯惶恐地退了又退,躬著腰回答含釧一開始的提問,“...奴惶恐!奴在官牙待了快四個月了,因年紀大,先頭在善藥堂做工,后來被人買走后,便又是十來年,前些時日...”五伯頓了頓,“前些時日,又是被當時的主家發(fā)賣出來的,在官牙里想買奴的人不多。往前在主家確實是在廚房幫廚的小廝,黃二爺聽說了奴的來歷,便力薦了奴過來?!?/br> 一把年紀被主家發(fā)賣了... 有點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