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jié)
這是談成親呢?還是談合作呢? 許是含釧的眼神太過不解,魏先生不由將笑拉得更大一些,“您甭慌,某今兒個來只是為了將話說明白,中間隔著馮夫人與余大人,咱們這話怎么也說不明白的?!?/br> 含釧伸手給自己也斟了一盞茶,在魏先生對面落了座兒,眼神波瀾不驚地看著他,示意他繼續(xù)說下去。 “您想把食肆做好做大,某正需要一位應付家里、陪伴左右的妻室,某不會干涉您的交際與日常,也不會管束您的言行與喜好,若您不愿意,您甚至可以不用搬來與某同住。您始終是要嫁人的,與其嫁一個或是處處不如您、需您養(yǎng)家打理的,或是門第略高,卻眼高于頂管束您的,還不如選某...” 這是魏先生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了吧? 說得挺有道理的。 反正都要嫁人,是不可能不嫁人的,還不如選一個給她充足的自由和尊重的。 雙方也算是互惠互利的關系。 這是站在含釧的角度勸導... 可魏先生相貌端正、身量正常,且是年輕的舉子,還大有作為,又何必尋一段“互惠互利”的關系?高門顯貴的嫡女求不到,庶女卻也能想想的,再不濟小官家的女兒、恩師家的侄女不也是不錯的選擇?這哪個不能與他互惠互利? 含釧瞇了瞇眼,打量了魏先生片刻后,方展顏笑道,“有老話說得好,反常即為妖。您不是個難娶媳的,既年輕有為亦相貌堂堂,您若想活得自在便利,有的是姑娘可以選擇,您沒必要見過兒一面便火急火燎地求娶?!?/br> 含釧話頭頓了一頓,提了提語聲,“咱們現(xiàn)如今既是做生意,咱便拿做生意的誠意來談。前因后果、長短利弊、討價還價...您沒做過生意,您或許不知道,這幾項是一項也不能少的?!?/br> 魏先生看含釧的眼神多了幾分鄭重,臉上的笑收了收,掌心朝上做了個“請”的手勢,靜候佳音。 “您為何選擇兒?”含釧沉聲問。 魏先生不假思索道,“您品貌姣好,無娘家拖累,也無平白的親戚走動,有想法有心胸,您或許能接受這樣的提議?!?/br> 含釧點點頭再問,“若是成婚,咱們的關系是如何走向?” 魏先生想了想,“您若愿意便是摯友,您若不愿,咱們便做偶爾一桌吃飯的熟人。您賺取的銀錢財富,您自己收攏支出。某若繼續(xù)讀書考功名,讀書的銀錢可從某的束脩與家中支持里拿,絕不動您的銀子半分。若您覺得乏累,不愿再開食肆,斷了收入或是少了銀子,您只管同某說即可,徽人多財,某家中還是有幾分薄產?!?/br> 含釧愣了愣。 這是什么意思? 腦子里迅速閃過一個點子,電光火石間卻沒抓住。 “照您的意思,咱們可分宅而居,也可分屋而居?那...” 含釧頓了頓,說得理直氣壯,“那不曾延綿子嗣,您的宗親耆老也不怪罪?” 魏先生笑起來,眼睛微微瞇起,如此一看這樣的笑便多了幾分真意。 這個姑娘當真是聰明的。 一問便問到了點子上了。 魏先生雙手交疊放在桌上,表情帶了幾分嚴肅,“您若想要自己的子嗣,那某也只能試一試。您若沒這個執(zhí)念,等咱年逾不惑后,從宗族旁支里挑一個年幼的男童,從小養(yǎng)到大,也未嘗不可?!?/br> 試一試... 要不就過繼... 果然... 含釧克制住了撫額頭的沖動。 這一世也算是活得值了。 真是啥都看見了,啥都遇到了,啥都體驗了。 順風順水開飯店、被人擄走、半夜救白爺爺...什么奇談怪談都碰到了,若是她文章做得好,她一定為自己寫一卷話本。 如今倒好,連坐下來,像談生意一般談婚事,都遇到了。 含釧悶頭沒說話,想了想。 說實在話,魏先生開出的條件,還真的是不虧的。 她能繼續(xù)做她的生意,活她的人生,握著自己的銀兩,若是沒錢了還能找他要...等幾年過繼一個小女兒或是兒子,自在灑脫,無人管束,也不需看任何人的臉色行事。 除了多了一個魏太太的身份,她什么也沒改變。 甚至,這個身份可以帶給她許多便利與保護... 如今,較之前朝,雖對姑娘家的苛求少了許多,但從古至今存下的許多舊俗,卻仍舊讓姑娘家舉步維艱。 含釧清了清嗓門,抬起頭來,表情認真嚴肅,赤裸裸地問魏先生,“您能坦誠地告訴我,您究竟是有什么問題嗎?” ...... 入夜風高,送走最后一批食客,小雙兒出門收燈籠,卻瞥見有個身影由遠及近走了過來,小雙兒心下大喜,連忙迎了上去,“...秦王爺!”深深福了身起來,“您總算是來了!” 說完方覺這話不對,跟盼了許久他來似的。 她丟臉倒沒啥。 不能讓掌柜的丟人。 小雙兒趕忙改了口,“您有日子沒來吃飯了,大家伙都想您?!?/br> 徐慨眼風一掃,目光有些凜冽。 小雙兒打了個寒顫,趕緊圓謊,“主要是鐘嬤嬤與奴有些掛念您,別的人倒還好?!?/br> 小肅弓著身跟在徐慨后面,看了眼小雙兒。 就這? 活脫脫一個銀樣镴槍頭,面上禮數(shù)被那位鐘老嬤嬤調教到位了,這根兒上還是個小泥腿胖妞兒... 徐慨嘴角抿了抿,熟門熟路跨步繞過影壁進了廳堂,廳堂沒人,徐慨大步流星穿過回廊,一把推開二門,便見滿院子的月色下含釧背對著他,踮起腳掛一連串兒的柿子餅。 徐慨輕咳了一聲。 忽聞男人聲音,含釧手一抖,嚇得立刻轉身,一見是徐慨,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么晚,實在是打烊了。”含釧下意識開口,“真不騙您,今兒個吃晚膳的人多,備下的食材全都用溜光了,您若不嫌棄,我只能給您遛個黃菜?!?/br> 臥雞蛋就是遛黃菜。 北京人常避免說蛋字兒,覺著不雅觀。 有時用“木樨”,有時用“芙蓉”,有時也用“雞子兒”。 徐慨充耳不聞,撩了外袍兩步便走到了含釧跟前,目光灼灼,“你與山茅書院的那位魏先生,怎么回事?” 含釧心頭一跳,目光別了別,不瞧徐慨,“...什么怎么回事...” “甭裝傻充愣!”徐慨聲音壓得很低,“老實說!” 含釧往后退了一步。 吼什么吼! 左不過也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鬧情緒時十來天不露面,一露面便是斥責人! 在夢里,徐慨可是一句重話都沒跟她說過的! 含釧手一甩,險些打到晾曬的柿餅上,用同樣的語氣回敬他,“沒怎么!” 徐慨薄唇緊緊抿住,看含釧的眼神緊緊追逐,隔了一會兒,方將語氣平緩了下來,“你們如今是在相看議親嗎?”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杏仁露(上) 是又這么樣了! 是犯國法了! 還是天條了! 她是不能議親相看了嗎??? 她就活該兩輩子都做你徐慨的女人嗎! 以上,為含釧在內心張牙舞爪地咆哮。 當然了,這些話,給含釧八百八十八個膽子,她也不敢沖徐慨吼出來的。 經年威壓之下,含釧表達怒意的方式稍顯迂回—— 含釧轉過頭理了理晾曬起來的柿子,沒立刻搭理徐慨,待將麻繩纏在一起的柿餅分解開后,心里數(shù)著數(shù),一二三...待將徐慨晾得跟這柿餅一樣風干后,含釧轉頭過來,仰著頭看徐慨。 熟悉又陌生的,十六七歲的徐慨。 風華正茂揮斥方遒的少年郎,和夢里那個,姑蘇城里沉默安靜的男人慢慢交疊在一起。 熟悉的輪廓,熟悉的眉眼,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氣息。 一股冷冽的松柏香。 含釧記得自己曾經問過徐慨,為何身上、衣物上、常備的書上都有這股松柏香。 徐慨說,是順嬪娘娘喜歡的味道,小時候總要在他的柜子里放上一個鏤空鎏金的香餅,小時候習慣了這個味道,便將這味道一直留存在了身邊。 其實,徐慨是一個很不喜歡改變的人。 或者說是,懶得改變的人。 一板一眼,默守陳規(guī),極有分寸又遵守條例規(guī)則。 習慣了的東西,習慣了的人,便會一直存放在身邊。 “若是我在議親相看,又如何?”含釧抬起頭看徐慨,十六七歲的少年郎比她整整高出一個腦袋,將清澈明亮的月光徹底隔絕了,含釧整個人都被籠罩在徐慨投下的影子里,含釧語氣帶了幾分執(zhí)拗,“兒已十五了,立馬翻過年頭就快十六,若嫁得早,恐怕都有小崽子叫娘了。如今兒出了宮,既有營生,又有恒產,還有一伙子特別好的伙計朋友,兒無父母親眷,白爺爺如今還未好全,這些事兒雖說兒一個小姑娘不好意思,可兒不cao心著點,誰又會為兒cao心呢?” 含釧越說越順,說到最后略顯喋喋不休,“前頭坊口賣繡品的張娘子,也是孤家寡人一個,戶帖掛在商戶頭上,沒老子娘cao心婚事,她也面皮薄,誰會都不應。如今呢?如今二十有一,正是花開錦繡的好年紀,媒婆冰人們上門說的,卻都是些五六十歲的老鰥夫,一進門就給人當后奶奶的!” 含釧說得有些憤懣,“叫人聽得物傷其類,秋鳴也悲!” 徐慨聽得糊里糊涂的。 怎么就扯到坊口那個老姑娘身上去了? 還越說越生氣? 那老姑娘的事兒,她跟這兒生什么氣? 徐慨抬手捏了捏山根,有些無奈,忍了一口氣,“你便回答我,是不是在與那魏書生相看?走到哪一步了?可請了媒人過庚帖?可下了聘?可定了終身?” 含釧看徐慨的眼神帶了幾分固執(zhí),梗著脖子,“是!沒!沒!還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