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節(jié)
曹醒跪在爹娘的牌位前,語聲絲毫沒有起伏,用極為平淡的語調強迫含釧直面這些艱難的問題。 含釧身形一緊。 小祠堂中檀香裊繞,含釧深深吸了口氣,心緒隨著那縷裊裊的香煙漸漸平息下來。 這個問題,她當然想過。 甚至,在夢里,她的身份就是妾室。 她與徐慨的感情,她從不懷疑,帶著作弊一般在夢中就有所驗證的確認,與今生兩人各自勇敢的助攻,她方能解開心結一頭撞進去——可她再傻再天真,也不得不想到曹醒提出的那個問題。 如果徐慨納妾,或是身邊有其他的女人怎么辦? 如果在她孕期,或是小日子不方便的時候,又怎么辦? 如果徐慨今生在很久很久之后遇到了一個他更為傾心的人,她又該怎么辦? 含釧輕輕抬頭,聲音平緩得和曹醒如出一轍,“我不能接受。” 曹醒微微頷首,示意meimei繼續(xù)說下去。 “如果如你所說,發(fā)生了這樣的情形,從今以后,我只是秦王妃。” 含釧笑了笑,“我有錢,有宅子,有私產,有愛好,有手藝,甚至有祖母為我買下的萬畝良田與莊子,我還有曹家,還有愛我的哥哥,疼惜我的祖母,一心一意維護我的小雙兒和鐘嬤嬤,還有白爺爺,還有拉提和崔二...甚至還有手帕交——你不知道吧,尚家姑娘和戶部尚書左家的孫女如今與我可好了,我們還一起淹過人...打過人...撒過謊...捉過...” 含釧求生欲極強地止住了“jian”這個字。 趕忙扯開嘴角,莞爾笑起來,爭取盡快拉走曹醒的注意力。 “我會收拾好心情,當好我的秦王妃,甚至可以借由這個身份走南闖北地看一看、吃一吃——徹底放下對徐慨的依戀與情意,就像嫁給一個合適的人一樣。”含釧比了個動作,在空中畫了一個下垂的弧形,“徐慨其人,為人板正方直,就算最后再無情分,也不會做出極為過分的事情——看人,要看最低處。” 對于這一點,曹醒倒是認同的。 和徐慨出生入死闖一趟北疆,他承認徐慨是個爺們兒。 徐慨雖沉默寡言,時不時帶了幾分板正固執(zhí),可不得不說,無論是從心智、為人、處事、手腕...徐慨都不是個弱者,甚至有敏于人、先于人、優(yōu)于人的某些特質,比如韌性、比如聰明、比如隱忍。 當時他們被困在西瓊部落原址,馬無草料,人無水源與補給。 同行的官吏想將西瓊部落剩下的十來匹馬殺來吃了。 徐慨不允,不僅不允,還一鞭子抽了過去,立下誓言,誰敢動西瓊部落的馬,就將誰當場斬立決——徐慨一雙眼赤紅,和馬兒一樣揪起地上的荒草塞進嘴里,喝早上難得的露珠,吃在荒草中四處逃竄的鼠類與蟲子... 在徐慨狠戾且決斷的面前,無人敢動那幾匹馬。 當安娘帶領三千精兵殺回來救下他們時,那些韃子看到他們身后的活馬,十來個人朝他們跪下了。后來他們才知道,北疆草原上的韃子愛馬如命,身邊的馬很多是自己親手接生的,他們把馬看作兄弟、看作親子、看作摯友。 他毫不懷疑,如果當時他們殺掉馬匹以充饑,折返回來的韃子就算不殺了他們,也不會容忍他們同行。 如果他們未曾與這一隊人馬同行,那后面的事,都不會發(fā)生。 他們會灰溜溜地回京,北疆的事兒辦砸了,且膽子被西陲軍嚇破了,一個任務也沒有完成。 他去過北疆,并且去過三次,他尚且不知北疆人對馬匹的感情。 徐慨如何得知? 他曾私下問過徐慨,為何要這樣做。 他至今記得徐慨的眼神和那句話—— “那不是我們的東西,憑什么殺掉供我們充饑?” 徐慨是一個極度自律之人,嚴于律己,也嚴于待人,對于這個兄弟,他曹醒是認的。 嗯... 可兄不兄弟的另說,他把徐慨當兄弟,徐慨把他當大舅子,這就有點奇怪了! 并且,當初他都規(guī)劃好了,給含釧找一個身嬌體軟...哦不,老實巴交的男人,兩口子在曹家的庇護下過一輩子,不也挺好的嗎?關于這點,祖母是認同的,誰知這才過多久?? 金冊都下下來了! 金冊一下,圣旨一頒,他們還有拒絕的余地嗎? 聽含釧所言,這是出乎曹醒意料之外的回答。 曹醒怔愣片刻后轉過頭去,神色嚴肅地問含釧,“你當真這樣想?” 含釧看著哥哥的眼睛,輕輕地點了點頭。 合則聚,不合則散。 歷經兩世,這個道理,她還是想得通的。 只是嫁人為妻,縱然不合也不能隨意散掉。 那她只能收拾起心情,不妄求不奢望不期許,將重心與情緒都放在自己喜歡且熱愛的事物上——她有錢有娘家,她做什么不行? 就算是現(xiàn)在,也有例子的呀。 許閣老的妻室常年居住在香山別莊小院里,養(yǎng)貓養(yǎng)狗,甚至還寫了一冊很不錯的游記——這不就是當初魏書生提出的生活嗎? 第三百七十三章 砂鍋豬肚雞(上) 如果徐慨負了她,就是未曾將她當做妻子看待。 那她也不必真心實意地待他了,就當嫁了一個人還不錯,又與她有些淵源的男人吧,就像嫁其他人一樣。 這個預期,含釧是想過的。 所以在曹醒問話的時候,未作考量地直接開口說了出來,好像在心里過了很多次。 曹醒細看了看meimei的神色,不似作偽,又想起meimei自小在掖庭長大的經歷,不覺嘆了口氣,伸手揉了揉想念許久的那顆毛茸茸的頭,“罷了,你既想好了,咱這金冊也不能退了,就收拾收拾準備嫁人吧?!?/br> 含釧頭一偏,埋下腦袋嘟嘟囔囔的,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抬頭跟曹醒說道,“...曹五!祖母告訴你了嗎!曹五和曲家勾結,當年的沉鹽事件!曲家從中獲利!將我們賠付的八十萬兩白銀一點一點地掏回西陲軍...” 說起這件事,曹醒眸光一暗。 八十萬兩白銀? 不止吧! 他們在肅清西陲軍時,翻看了十年前的賬目,除開曲家從朝廷一點一點摳回去的那幾十萬兩曹家賠付的白銀,還有筆賬始終對不上! 那筆賬不多不少,正好七十萬兩。 正好是那一船的官鹽,流通到私市里應有的價格。 也就是說,曲家不僅吞下了那一船的官鹽,私自扣押下后,在船上做了手腳導致沉鹽事件的發(fā)生,還借此發(fā)難,從曹家又要到了幾十萬兩的賠付!吃完黑道吃官道,吃完老子吃兒子,再精明,這生意也不是這么算的! 更何況,還掂著爹娘兩條命和自家妹子艱辛的小半段人生! 這筆賬,算不清楚也要算!算得清楚,加倍算! 曲家... 曹五... 三皇子... 他們全死了,也抵不過曹四月和賀華生兩條命。 曹醒笑了笑,面如春風拂柳岸。 含釧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zhàn)。 許久不見曹醒這樣笑,驚恐之余,甚是懷念。 曹醒摸摸妹子的狗頭,笑道,“行了,你個小姑娘家家的,就別想那么多了。聽說祖母給你請了五六個老嬤嬤授課,如今金冊一下,就該備你的嫁妝了,有你忙的——什么曹五什么曲家,凡事從長計議,咱們曹家臥薪嘗膽十年了,還怕多這兩三年?” 曹醒又說了些話。 什么好好學習,什么不要養(yǎng)小咪,小動物臟死了,什么玩物喪志,什么知恥而后勇,要奮發(fā)圖強,勇爭一流...爭取左壓恪王妃許氏,右壓端王妃龔氏,帶領曹家做大做強,再創(chuàng)輝煌... 像個老父親。 含釧埋頭撓了撓耳朵。 也挺好。 祖母沒架子,哥哥cao碎心。 家里總得有個人,當家做主嘛。 ..... 晚膳本來預備在府里用,可崔二來三請四催了好幾次,說是阿蟬一早就備下了一大桌子菜,還請了白爺爺出山,就為了給曹家哥哥接風洗塵。 薛老夫人想了想,大手一揮,倒也應了,“...得嘞!咱也去下館子喝喝酒,吃吃含釧這個大戶!” 去“時鮮”就是含釧請客。 曹醒笑得溫和安穩(wěn),說話卻調侃,“是了,妹子開食肆,咱們吃跑堂,這是天公地道——我小時候就夢想著咱們家是開食肆或零嘴鋪子的,我這個少當家一邊守店一邊吃零嘴,做個無憂無慮的零嘴鋪傻兒子?!碧袅颂裘迹皦袅诉@么十來年,可算是成真了?!?/br> 含釧抹了把額頭的汗,“你去你去,你想什么時候去吃飯就什么時候去吃飯,阿蟬還能不認識你?” 曹醒轉眸想了想,沉吟道,“...嗯,說起來,后兩日我還要做東,宴請京畿漕運使司的兄弟...” “去去去!都免單!” “還有...尚家大郎并幾位年輕的同僚,一同出生入死幾十天,我當時可是答應了的,說我妹子開了個食肆,哎喲!那可不得了了!” “去去去去!什么同僚,什么兄弟,你愿意叫誰去誰去,都免單?!?/br> 含釧有些悲憤地應道。 這食肆遲早有一天要垮掉的! 阿蟬說,張三郎借著馬上要去山茅書院的由頭,天天賣慘吃白食,還帶著媳婦兒。 另還有個左三娘,又吃又包,還喝酒! 開食肆,最賺的是酒水! 偏偏那左三娘喝得人事不省,還得“時鮮”墊付車馬費,把老左送回家... 噢,還忘了一個人。 圓臉食客常爺,哦,也就是福王。 自從含釧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時鮮”也不收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