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沈衛(wèi)聽后,驚愕地問:“那老夫該如何辦?” 張簡不確信地道:“君泠崖此人極不簡單,誰也看不出他肚中有多少城府。某認為,是是非非,還需將軍您進宮一趟,照著某的方法,去試一試。但是將軍,以防萬一,您最好看看圣上此人如何,可是真的癡傻。若是裝瘋賣傻,那事情就更麻煩了……” 圣上是真癡,還是假傻,這個疑問句在沈衛(wèi)進宮前,沒有任何的答案。 直到他進了宮—— 他的魚符剛遞進宮門,就有接引的宮人笑著相迎:“懷化大將軍,圣上已經(jīng)等你多時了?!?/br> 圣上竟然早料到老夫要進宮?沈衛(wèi)心頭一跳,那癡兒哪來的本事料事如神,莫非她真如張簡的猜想,裝瘋賣傻,故意借君泠崖擴疆域的手,試探自己忠心? 不成,事關將來,得趕緊試探試探。 . 宣政殿內(nèi),君泠崖還埋首在奏狀山中,辛勤耕耘,而李千落卻已困乏,好不容易結(jié)束了奏狀的懲罰,正抱著一張軟被靠在軟榻上,享受梅月團扇下的清涼。 “圣上,懷化大將軍到了?!泵吩录毬暵Z地在她耳邊低喃,睡得淺的她就從朦朧困意中醒了。 沈衛(wèi)踏著重步進門,給兩人行了一個大禮:“參見圣上,參見攝政王爺!” “啊……沈老將軍,坐……”她一翻身起來,感覺到君泠崖焦灼在自己身上的視線,趕忙把舌頭捋直了,發(fā)出中氣自足,與天子身份相符的聲音,“請坐!” 沈衛(wèi)往宮人推來的椅上坐了,只是坐歸坐,但卻如坐針氈,左手側(cè)的君泠崖一直盯著自己,那雙凌厲的眼神像將自己生吞活剝似的,而圣上雖捧著一張無辜的臉,但誰知臉皮子底下,可是罩了一層虛偽的殼子? 他沈衛(wèi)在戰(zhàn)場上,談兵論將,指點江山,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可當真槍實劍的戰(zhàn)場,改到了唇槍舌劍的宮內(nèi),他的計謀就不夠看了。 “沈老將軍……”話匣子剛開,李千落就頓住了,后面的話啊呀,不、不記得了。她瞪大了眼,機靈的梅月便給她奉上了一盞香茶,示意她飲茶,掀開茶蓋,看清茶蓋上提示的小字,她又慢慢念道,“沈老將軍,朕早料到您會到來,你來可是……”可是什么?又、又不記得了,于是又低頭飲了一口茶。 好麻煩好麻煩,頭暈乎乎的,好痛好痛。嗚……腦袋不中用,背不下來,閻王爺要發(fā)火了,頭上會冒好多好多煙,她死翹翹了,怎么辦? 她這邊喝茶喝得“悠閑”,那邊的沈衛(wèi)卻局促不安,心里那面鼓反反復復地敲了幾回,圣上猜到他會來,莫非他的一切都已在她掌控之中?而圣上在短短的一分內(nèi),就喝了兩次茶,話也未說全,莫非她是故意打住話,考量他到來的用意? 按照一般人說話的方式,她這句話,應這樣完整地表述:啊,沈老將軍,英明神武的朕早猜到你會來了,你說,你來的目的是不是為了什么什么…… 可就最后這一截猜測的目的,她偏偏打住不說了,仔細一想,這分明是在挖陷阱給他跳??! 如果他不主動接下她的話茬,說出他來的目的,那是對她的不敬,只要隨便給他安個不敬之罪,就能要了他一把老命。但如果他主動說他是來探她虛實,那他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好一招妙計! 圣上恰時打住,留個空白的懸念讓他填補,這樣圣上既不會猜錯他前來的目的,還能挖坑試探他,當真是一舉兩得! 沈衛(wèi)心底掀起了驚濤駭浪,冷汗從頭頂爭相冒了出來,再看端坐在軟榻上的她,姿態(tài)得體,腰桿挺立,連端著茶盞的手都閑適自然,哪有癡兒那種不諳人事,需人照拂的模樣。 也怪先帝不準他上朝參政,以致他不知世故,還真將世間傳聞當成了真金去捧,今日一見,才知道世間傳聞是鍍的金,這假裝癡傻的圣上才是貨真價實的金。 如果他沒走這一趟,恐怕還同那些被罩在鼓里蒙著的百官一樣,不將她當成一回事。 幸好他早有準備。 這么一想,沈衛(wèi)身上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一看她放下茶盞,啟開龍唇,立時翻身單膝跪下,給她磕了一個響當當?shù)念^,震聲道:“老臣是來向圣上謝恩及辭別的!多謝圣上開恩,讓老臣再返沙場。承蒙圣上看得起老臣,老臣定不負眾望,將亂臣賊子的頭顱挑回京城,呈給圣上!” 鏗鏘的一聲響盡,久久不見圣上發(fā)話,以為自己招惹了圣上不快,沈衛(wèi)一顆心忐忑不安,將頭低得更低。 而她卻在聽了沈衛(wèi)一席話后,紅潤的雙唇微微張開,發(fā)出了一聲細小的:“啊?” 沈老將軍在說什么呀?她打開茶盞,看上頭君泠崖給她寫好的小字,第一句就是“沈老將軍,朕早料到您會到來,你來可是對朕的圣意有何不滿”,而接下來,就是針對沈衛(wèi)的回答,進行的一系列試探對話。 這可是君泠崖為了沈衛(wèi)而準備好的一大盤棋??! 哪知第一句話她才說了半截,就忘了,溫習一遍準備繼續(xù)說時,沈老將軍便開了腔,生生打亂了君泠崖布好的棋局。 沈衛(wèi)都“不打自招”了,那準備好的一系列試探臺詞也沒了用武之處,她在梅月的暗示下停了話,傻乎乎地看著茶盞里密密麻麻的小字,又看了眼揉著眉心的君泠崖,瞪大了眼等他提示。 沈老將軍和閻王爺好奇怪,話都不會好好說。 也怪這沈衛(wèi)上了年紀,愛胡思亂想,加上這三年的安逸日子,讓他當年運籌帷幄的計謀都隨時間的長河,化作渣滓。今日再讓張簡那多疑的性子一挑撥,他的腦袋就更不靈活了。 君泠崖動手比劃了一下,梅月將他的意思告訴她,她就一板一眼,有樣學樣地道:“啊……沈?qū)④?,請起?!?/br> 見沈衛(wèi)起了,她就迅速把從梅月口中聽來的話,趁著還新鮮的時候,從口中推了出去:“朕已知曉了,沈?qū)④?,請吧?!?/br> 這是下令逐客的意思了。 梅月偷偷告訴她,沈老將軍要走了、想到這檔子事快結(jié)束了,不必再假裝,她臉上就禁不住地揚起了幾分笑意,笑容展露,如同綻放的嬌花一般,艷麗了一片景致。 沈衛(wèi)卻是愣住了,按照常理,圣上不是應當會做些表示,說些激動人心的話么?他來就是等她說這些話,以試探她的,若是她不說,他怎么接下去? 他持著疑問抬頭,卻見她對著自己報以一笑,笑容幽深,還漸變猙獰,像是在表達一層意思:沈老將軍,朕已經(jīng)下令逐客,您可別不知趣地還向朕討要賞賜! 那邊沈衛(wèi)在揣摩圣意,這邊的她卻叫苦不迭。 還在看我,怎、怎么還不走?笑容快僵住,動不了了。她僵著一張笑臉看沈衛(wèi),焦灼在沈衛(wèi)身上的目光,都化成了一根鞭,狠狠地抽打在沈衛(wèi)的肩頭,想催促著他快些走,不然偽裝就露陷了。 好凌厲的眼神!目光如刃,鋒利無比,如若是在沙場上,單憑這氣勢,就能喝退敵軍!這圣上何止是不簡單,簡直是非同一般! 沈衛(wèi)背脊上迅速躥起了一股寒意,哪敢再停留半分,立時躬身請罪,惴惴不安地告退下去。 捏著一把冷汗出了殿門,才走幾步,就見拐角行來一錦衣華服的妙齡女子,這一瞧,竟是自己的外孫女,也即是當今圣上之姐,柔成長公主李靈月。 李靈月虛長圣上半歲,去年宮變時,她的胞弟十皇子,被齊王親手斬殺,小小年紀便成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她親母德妃受了驚嚇,沒撐多時就走了。 一見到沈衛(wèi),李靈月激動地撲到他的懷里,目中含上了幾滴思念的清淚:“外祖,您來了,月兒好生想您?!?/br> 沈衛(wèi)本應朗聲大笑,對李靈月噓寒問暖,可想到自己從懸崖線上走了一遭,這出口的笑聲都化為了一聲哀嘆。他省去細枝末節(jié),簡單地說了聲自己要回西北邊疆的事兒,接著安慰了她幾句,便依依不舍地道別了。 才剛相見,又要分離,李靈月眼含熱淚,紅著雙眼看向緊閉的金色殿門。 方才外祖是從殿內(nèi)出來的,莫非外祖的突然離開與圣上有關? 作者有話要說: 沈衛(wèi):我愛腦補皮膚好好,嗷嗷嗷,甩掉智商,唱唱跳跳,昂昂昂~~~請大家稱呼我為“腦補帝”(* ̄︶ ̄)y 感謝mzy_扔噠六個萌萌噠 ☆、5|第五章靈月 沈衛(wèi)走后,她惴惴不安地扯著衣角,像個偷腥的貓兒,晶亮的雙眼在君泠崖的身上打著轉(zhuǎn)兒。 壞、壞事了,他會不會懲罰我?好怕好怕,他兇巴巴的。 胡思亂想的念頭,就像滾水不停地在腦中冒著泡,想著一會兒是要低眉順眼地上去幫他揉個肩,道個歉,還是硬氣地挺直背脊,跟他干瞪眼兒。 但有骨氣的想法剛在腦中打個轉(zhuǎn),就被她掐滅了。閻王爺,不能惹,惹了就要死翹翹。 梅兒說,要趁著閻王爺發(fā)火前,乖乖道歉,不然就會被罰。于是她揪緊了衣角,怯生生地念了一句:“對、對不住,我錯了?!?/br> 君泠崖手中的云龍紋管兼毫朱筆一頓,筆尖上的墨汁重重地跌落奏狀上,可惜了一大段寫得義憤填膺的話。 君泠崖沒看她,倒是先看了眼手中的筆,這是他用了大半年的朱筆,如今這筆花了一份奏狀,該是退位讓賢的時候了,于是把筆往地上一擲:“換!” 立時有人捧來了一只通體彩漆的朱筆,筆頭為葫蘆式花毫,上紋雙龍戲珠,乃是仿先皇慣用的雙龍紋管花毫朱筆而制,除了雙龍紋出自不同工匠之手,略有差異外,其余無差。 她瞄到這熟悉的款式,就把罪魁禍首的上下唇一碰,封閉起來。每當君泠崖使用一樣與父皇相似的東西時,就是在提醒她:今日我要將你父皇的畫像,關禁閉! 她剛呼出的一口氣,又麻利地吞了回去。要她背誦那咬文嚼字的官腔,就跟把沒底子的人扔到戲臺上唱戲一樣,一時半會哪能背個精通,她能說得一兩句順順暢暢的話,已經(jīng)是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了,君泠崖要真罰她,她還真有些不甘,于是她瞪大了眼兒,就等著君泠崖開口發(fā)落,自己再辯駁一句。 君泠崖走筆如風,龍飛鳳舞地落下幾個大字后,就啪地闔上了奏狀,丟到一旁。接過宮人遞來的茶盞,把茶蓋沿著茶杯叮叮當當,像在敲她的心鼓敲了幾個來回,慢悠悠地道:“圣上似乎很怕臣?!?/br> 怕……這字剛在喉中形成一個尾音,就被她吞了回去,不能亂說話,亂說話閻王爺會發(fā)火,梅兒說沉默就是金子,要保持金子。 “圣上為何要怕?”君泠崖發(fā)了話,對著她明顯松了口氣的模樣,不緊不慢地道,“圣上今日幫臣解決了一個麻煩,可謂大功一件,不知圣上想要什么獎賞?” 這歷朝歷代,向來是天子賞賜朝臣,如今君泠崖卻罔顧倫常,顛覆這老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反過來獎賞天子,可算是膽大妄為了。 想他執(zhí)政初期,也曾有那冥頑不化、不知變通的老忠臣粗紅著個臉,指責他這等狂妄的行徑,但這質(zhì)疑聲還沒吹出殿門,就被侍衛(wèi)的紅刀子斬斷了,至此之后,誰跟他說話,都得懸著個腦袋,揣著一份視死如歸的心,別說質(zhì)疑了,哪怕是聽他的命令行事,也得擔心自己會不會糊里糊涂地去閻王殿那報道。 她沒做錯事,還能得到獎賞啊她訝異地張了張唇,偷偷拿眼色問了梅月,揣摩透了君泠崖的意思,才敢開口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嗎?” “自然,只要圣上您金口一開,哪怕是要天上的紅日,臣也會想方設法幫您摘下來?!本鲅碌痛怪垌?,閑適地啜飲一口香茶,臉上沒有一絲的玩笑,好似摘星取月是信手拈來的事情。 “那……那我要阿撓行不行?” 君泠崖及梅月都愣住了。 阿撓是先皇送給她的一只白毛貓兒,脾氣特別大,一不開心就喜歡撓東西,所以有了阿撓這個名字。阿撓十分調(diào)皮,上躥下跳,折騰了不少侍衛(wèi)跟著跑,只有她叫時,它才會乖乖地跳下城墻,喵叫著蹭到她的懷里。 阿撓陪伴了她幾年,一人一貓感情甚篤,可惜去年的那場宮變,阿撓在慌亂的人群中葬送了性命,君泠崖找到它時,已經(jīng)爛成了一灘rou泥。 她一直不知道阿撓的離去,以為她跟父皇一樣登仙而去,以致每到晚上的時候,總會在自己的床頭前,擺放一小碟的魚干,等著哪天阿撓眷戀凡塵,回來偷個腥。 “哦?臣還以為您會想讓您的父皇回來。”君泠崖掃去面上的驚訝,走到了她的面前,輕輕地捏起她的下頷,直視她的眼眸。 她的眼睛就像那浩瀚銀河,盛滿了漫天星斗,潔凈無暇,除了星光的顏色就是晴天碧海,融不進半點砂礫,君泠崖突然覺得,謊言對這雙眼來說,就是一種褻瀆。 她擺擺雙手,很認真地道:“父皇在天上一定很忙,要處理很多很多大事。阿撓沒事做,可以下凡來看我?!?/br> 很天真的話,叩開了君泠崖冰封的心扉,他臉上的線條柔和了下來:“圣上要想見阿撓不難,但得依臣一個條件。” 又、又出難題了。 她睜大了眼睛,掰著手指頭糾執(zhí)了一會,傻乎乎地點了點頭:“什么條件呀?” “臣要圣上,日后不再怕臣。”君泠崖一字一頓,字字句句都刻著一股子蠻力,像要把這句話的字化成實體,釘進她的腦子里。 “???我……” “啟稟圣上,柔成長公主求見?!?/br> 她的答話才在嘴邊轉(zhuǎn)了一下,便被內(nèi)侍尖細的嗓音打斷了。 君泠崖臉色拉了下來:“不識趣的東西,拖下去,掌嘴!” 來報的內(nèi)侍被拖了出去,在那慘痛的叫喊聲中,君泠崖松開了捏著她的手,走回自己位上,端起那碗未盡的茶,把火氣隨著那茶飲盡后,才讓人放李靈月進來。 李靈月笑意盈盈地進殿,見到軟榻上的圣上,便熟絡地上了前去。她與圣上年紀相仿,自小是玩在一塊兒的,平日見面也省卻了那些繁縟禮節(jié),所以一見人就沒那意思要行禮。哪成想,她剛想說上幾句體己話,就被一陰測測的聲音打斷了。 “哦?長公主到來,竟連禮數(shù)都忘了,可要本王教你如何行禮?” 李靈月一身的雞皮疙瘩都立了起來,循著來聲望去,以為是哪個囂張的王爺,剛想端一端自己的架子,但一對上君泠崖那張俊顏,便轉(zhuǎn)了活絡的心思,笑著給圣上及攝政王福了一禮:“王爺所言極是,是本宮疏忽了,參見圣上、王爺?!眲偛偶贝掖业剡M殿,她也沒想到攝政王會在這兒,那些守門的奴才,也不知會她一聲,白白讓她出了個笑話! 可惜她不知,守門的人就是被君泠崖勒令不說的——君泠崖一臣子占用女帝辦公場所,可不是什么體面的事兒。 “只怕不是疏忽,而是連本王都不放眼里!”君泠崖因李靈月的到來而被打斷事情,這一股子氣正在頭上,自然字字句句都帶了刺兒。 這話里話外,都只提到他自己,沒多一個字提到圣上,要是一般臣等,早被人以逆臣之名拖下去杖責百下了,但他位高權(quán)重,翻個手都能把圣上這只真龍壓在五指山下,他人非但不敢多蹦出一個字兒,還得向他磕頭,喊聲“祖宗,您教訓得是,是孫子不懂事?!?/br> 李靈月雖是圣上親姐,授予柔成長公主之名,但在這連天子都得卑躬屈膝討好逆臣的宮里,她就是只小螻蟻,捏死她都嫌浪費氣力。 李靈月骨子再傲,也不得不識時事,折下傲骨,向君泠崖低頭認錯:“我一向尊敬王爺,從不敢輕視您,方才不知您大駕,方失了禮,請王爺恕罪?!?/br> 君泠崖聲線猛地一提,爆發(fā)出威懾的氣勢:“長公主,可是近來承了圣上不少恩寵,連膽兒都大了!這歉道得毫無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