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厲扶仞
鳳瑄古怪的望著厲扶仞,想調(diào)侃又沒人回他話。 低頭一看,厲扶仞臉上已經(jīng)全被嗜夢鬼霸占了,似痛苦又似難受般悶哼了一聲。 鳳瑄磨著后槽牙道:“活該?!?/br> 鳳瑄真不知道這人的腦子是怎么長的,小命都快沒了也不吭聲,就打算自己一個人死命的扛嗎? 就你這個毫無修為的身體有幾斤幾兩,你心底就沒點數(shù)嗎? 還生怕他發(fā)現(xiàn)似得,一個勁的趕他走。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鳳瑄才是那個吃人神識的妖怪。 好在噬夢鬼雖然難纏,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噬夢鬼攝人神識,需要將人困在夢境中,為其編織一個美夢,等到人渴望留在美夢中,放松警惕時,噬夢鬼便乘虛而入,將宿主的神識吞噬殆盡。 殺死噬夢鬼的關(guān)鍵就在這里,只要在夢境中找出噬夢鬼的真身,再將它殺死,夢境自然迎刃而解。 但若要完成此舉,需得另一人神識出竅,進入夢中。 這本就是逆天危險之舉,況且夢境中危機四伏,傷了死了,那便是真的交代在里面了。 因此噬夢鬼在世人眼中才如此危險,因其幾乎無人能救。 但鳳瑄不同。 他和噬夢鬼一樣,也是天地自然孕育,噬夢鬼能傷的了人,卻傷不到他。這點鳳瑄倒是很確定。 于是鳳瑄嘆了口氣,今日第二次感嘆道:“我當真是欠了你的?!?/br> “希望這次救你出來后,你能大發(fā)慈悲,放我一馬,直接讓我飛升好嗎?” 說完鳳瑄手上捏了幾個動作,人還保持著抱著厲扶仞一動不動的姿勢,一道耀眼的金光,卻閃閃發(fā)亮的從鳳瑄的雙眉間飛出,沒入?yún)柗鲐鸬念~間了。 ………… 鳳瑄以初始神識的狀態(tài),飄浮在空中。在找到噬夢鬼的本體之前,鳳瑄還不打算暴露自己,以免打草驚蛇。 眼前的黑霧層層撥開,鳳瑄來到了厲扶仞的夢境深處。 一入眼的,便是滿目焦黑,斷壁殘垣,尸橫遍野,空中飄著nongnong的血腥之氣,和尚未徹底消散的魔氣。 這處原來似乎是一座小村落,但不知為何受了魔修洗劫,村民全部橫死,房屋也坍塌破落。 像是為橫死的村民們落淚般,天空下起了大雨,雨水將地面上的血痕沖成了小涓流,帶著融進了土地里。 鳳瑄不忍再看,忍不住道:“不是美夢嗎?怎么是這幅場景?” 像是為了回復他的問題般,一處傾倒的木板后傳出一道異聲,鳳瑄聞聲警惕的望去。 只見木板后,咿咿呀呀爬出個牙都沒長的小家伙,他渾身赤/裸著,雨水沖掉了他不知從何處沾染而來的血水,小家伙被沖洗的干凈白嫩,一雙圓溜溜的黑瞳,滿是不諳世事的天真。 鳳瑄猜測,這既是厲扶仞的夢境,那眼前這個小孩,大概就是幼時的厲扶仞了。 鳳瑄仔細打量,小孩雖然還沒有長開,但五官已經(jīng)頗有現(xiàn)在的雛形了。 特別是那一雙眼睛,就連上揚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只是后來他見到的厲扶仞,眼中總是帶著層層疲倦似的霧氣。 不像此時,干凈清澈,光是一雙眼睛就很討人喜歡。 鳳瑄感慨完,又開始為小孩的處境擔憂起來。 這里既沒有吃食,也沒有住處,不知道厲扶仞要怎么熬下去。 但很快的,鳳瑄接二連三的驚訝、震驚,讓他沒有時間再擔憂起來。 小孩的生存能力很強。 普通的小孩,在這種山窮水盡的惡劣情況下早就餓死了。 但厲扶仞不一樣,餓了,他什么都吃。 先是草根、樹皮、泥巴、蟲子,這種到處都有,又便于尋找、飽腹的東西;等到長了牙齒,又無師自通的開始喝老鼠血、吃一些亂七八糟的動物rou。 他不會用火,也沒人教過他,就生吃,常常吃的嘴角血rou模糊,可小孩卻還是眨巴著一雙天真的眼,單純的盯著你。 困了,累了,他就隨便找個殘檐,只要能遮風避雨,他就能睡。 就這樣,一個手無寸鐵的小孩,竟獨自在這樣惡劣的環(huán)境里活了數(shù)月。 再大些,厲扶仞會走路了,村莊附近的食物也已經(jīng)滿足不了他,小孩便開始在村莊四周覓食,這時候厲扶仞還不到一歲。 目睹了全程的鳳瑄,心中的震撼已不足以形容。 鳳瑄看了,很是不忍,好多次都差點忍不住出手相助,但他告訴自己,這些都是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事情,就算他此時出手,過去的事情,也不會再改變,眼下他最重要的任務(wù),就是找到噬夢鬼。 于是他不眠不休的跟在小孩身后。 直到有一天,小孩外出覓食的時候,被鄰村一個孤寡老人給撿了回去。 厲扶仞終于結(jié)束了衣不蔽體,食不飽腹的日子,老人心好,把厲扶仞當自己親生孩子般對待。 然而好景不長,自撿回厲扶仞后,老人的家連帶著整個鄰村都厄運連連,事事不順。 小到出門必摔跤,大到村民意外去世。 后來不知道從哪里傳出來的消息,說厲扶仞就是害死隔壁全村的妖怪,倘若繼續(xù)留下,他們村的人也會被全部害死。 村民一下全慌了神,紛紛揚言要把厲扶仞給丟掉。 老人起初還不肯,后來又發(fā)生數(shù)件詭異的事情后,老人終于不敢再留厲扶仞了。 他帶著小孩,說是要出去玩,而后找了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把厲扶仞丟下,自己回家了。 鳳瑄不忍的飄蕩在厲扶仞周身,厲扶仞還不清楚自己已經(jīng)被拋棄的事實,仍呆呆的站著,想等著老人回來接他。 鳳瑄忍不住勸阻:“別等了,他們不會回來了?!?/br> 他知道厲扶仞聽不到自己說話,卻還是不住的安慰:“沒關(guān)系,你以后……以后……” 鳳瑄本想說:【你以后會過的更好?!?/br> 話到嘴邊,又想起宗門里厲扶仞的處境,其實也沒比現(xiàn)在好到哪里去,這話便怎么都說不出口了。 小孩從天亮等到天黑,又從天黑等到天亮,他很聽話,累了就原地休息,也不太敢跑遠,怕老人找不到他。 就這么不吃不喝不睡的等了三天三夜,卻還是沒能等到一個人來接他。 天下起暴雨,厲扶仞便自己一個人,冒雨跑了回去。 等到他又冷又餓,濕漉漉的跑回村莊,敲開老人家門的時候,老人卻被嚇的昏死了過去。 人的本性就是趨利避害。鳳瑄能理解。 可直到他親眼目睹,起初和藹的老人面目可憎的給小孩下毒藥,騙他喝下,將他毒死,草席一卷丟至亂葬崗的時候,心中的怒火還是久久未能平靜。 尋常人恐怕早就死透了,但厲扶仞天生煞體,沒有這么輕易就死去,他只會被毒藥折磨的痛不欲生,昏昏欲死,等到毒藥被他身體吸收完了,他又自己抱著草席,帶著渾身的死人味從亂葬崗又跑回去,睜著眼沒有情緒的望著老人。 如此循環(huán)數(shù)次,老人終于不堪折磨,徹底認定了厲扶仞是妖怪,動輒打傷辱罵起來。 但厲扶仞還是不懂,他只知道挨打雖然痛,但是只要受打受傷,老人就會開心,他就能在這里留下來。 為了能讓老人開心,即使?jié)M臉血渾身傷,到處痛到不行,他還是會擠出一臉笑。 他甚至跑到老人面前,用尖銳的刀片自己刺傷自己,隔開皮rou,搗碎骨rou,還不停的示意老人看。 這種場景,只有親眼目睹過的鳳瑄,才知道究竟是多么殘忍。 厲扶仞的記憶就從這里開始,所有人的臉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又一張空白的面容。 村民們的恐懼到了極限,他們決定把厲扶仞架起來,用火燒死。 于是厲扶仞被關(guān)到了暗無天地的地窖里,沒有食物,沒有陽光,甚至連老鼠、一點聲音都沒有。 外面的人熱熱鬧鬧的架祭臺,地窖里冷冷清清,厲扶仞新傷加舊傷,半死不活的躺在地窖里,發(fā)呆。 鳳瑄怕黑,也緊湊在小孩身邊,別的其他統(tǒng)統(tǒng)顧忌不了了,陪著他發(fā)呆。 時不時的開口:“你別怕,我一直在你身邊。” 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誰。 地窖內(nèi)不知歲月,鳳瑄渾渾噩噩,也不知道他們待了多久。 有一天,地窖里來了一個小孩。 小孩給厲扶仞送吃的、送衣服、送藥,似乎絲毫不顧及厲扶仞尷尬的身份。 在小孩的照顧下,厲扶仞的精神很快好了起來,每天會做的事情,也從發(fā)呆,變成了期待。 鳳瑄看的出來,因為小厲扶仞每天都抱膝面向地窖門口。 每一次地窖門打開,小孩進來的時候,厲扶仞的眼中就好像是會閃光,也是厲扶仞一天之中,最為開心的時刻。 起初鳳瑄還為厲扶仞覺得開心,可是漸漸的,鳳瑄逐漸察覺出異常來: 他們二人已經(jīng)不知道被關(guān)了多久,村民們卻到現(xiàn)在還是遲遲未能有動靜。 就好像已經(jīng)把厲扶仞忘掉了一般。 這太不合常理了。 又過了些日子,那小孩突然對厲扶仞說:“我們一起逃走吧?!?/br> 鳳瑄頓時警惕起來。 小孩朝厲扶仞伸出手。 鳳瑄頓時老父親護犢子般瞬間擋在了厲扶仞的身前,探究的目光不斷的落在小孩的身上。 一邊對身后的小厲扶仞做出阻攔的動作,吩咐道:“我感覺他有些不對勁,你先不要答應他。” 他話音還未落,一只小手穿透他透明的身影,牽住了小孩的手。 小厲扶仞第一次開口,聲音清脆中又帶著絲軟儒:“好?!?/br> 鳳瑄頭疼的閉上了眼,一副自家的好白菜被豬拱了的慘痛模樣,扶額自言自語:“我就知道。” 小孩發(fā)出銀鈴般的笑聲,小厲扶仞也想起什么似得,自關(guān)進地窖以來,再沒有過表情的面容,也牽起一抹極淡、極淡的甜甜笑意來。 鳳瑄頓時愣住了。 遇到老人前,沒有人教他笑是什么,小厲扶仞不會笑。 遇到老人后,小厲扶仞受傷了會笑,被打了也會笑,他是為了讓老人高興。 唯有方才,鳳瑄看的真切,厲扶仞他動作陌生而又不自然的牽動嘴角,是因為開心。 鳳瑄阻攔的手瞬間無力般垂了下來。 就在他遲疑的這刻功夫里,厲扶仞跟在小孩身后,終于跑出了暗無天日的地窖。 鳳瑄緊跟其后,一出地窖,陽光簡直刺的晃眼,鳳瑄擦了擦眼角的淚。心中對這場“美夢”,基本上已經(jīng)猜透了。 小孩似乎對村落的結(jié)構(gòu)很是熟悉,帶著厲扶仞左拐右拐,很快便穿過人群,跑到了村落的邊緣。 他轉(zhuǎn)過頭,鄭重無比的對小厲扶仞說:“你跟著我吧,以后,我們就是親人?!?/br> 他比小厲扶仞稍高些,便摸著小厲扶仞的發(fā)頂,宣誓:“只要有我在,就再也不會有人欺負你,好嗎?” 他晃著厲扶仞的小手問。 厲扶仞一雙漆黑的雙瞳緊緊的盯在小孩的臉上,只一下又一下的點頭。 小孩又夸:“真乖?!?/br> 說著就拉著厲扶仞想要走,誰知卻沒拉動,他回頭,語氣溫柔似水:“怎么啦?” 厲扶仞抬頭,眼神仍舊未變,認真的語氣里,已經(jīng)帶上了鳳瑄熟悉的冷意:“哥哥,你會和我永遠在一起嗎?” 小孩一愣,很快又溫柔的笑起來,抬起厲扶仞的手,小指勾小指:“我們已經(jīng)拉鉤拉,說過的話,就永遠不能反悔的!” 鳳瑄雙手環(huán)胸,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小孩。 小孩領(lǐng)著小厲扶仞朝遠處走,一邊繪型繪色的跟厲扶仞描述:“我在那邊有個好大、好大的房子!到時候那就是我們的家啦?!?/br> “以后就不會有壞人來抓你,還有我一直陪著你,你一定會很快樂的!” 小孩手舞足蹈的描述著他們美好的未來,小厲扶仞一般只是乖乖聽著,偶爾點頭,但視線卻一動不動的落在小孩身上,眼中寫滿了渴望。 鳳瑄跟在兩人身后,很不是滋味。 他們走到太陽都快落下去了,鳳瑄的耐心也逐漸消磨殆盡的時候,他突然聽到小厲扶仞沒來由,自言自語似得喃喃了句:“他不像?!?/br> 鳳瑄終于重新提起精神。 小孩也聽到了厲扶仞的這句話,他不解的回過頭:“你在說什么???” 厲扶仞卻不愿意再陪他演過家家的戲碼了,他直接轉(zhuǎn)過頭,視線確認無疑的落在了鳳瑄身上,神情一片冰冷,恢復到鳳瑄熟悉的樣子。 厲扶仞只是重復:“他不像?!?/br> 小孩不懂,迷茫的左顧右盼。 鳳瑄卻猶豫著問:“你確定?” 厲扶仞沒有回答,但他后退的腳步,已經(jīng)表明了他的意愿。 既然厲扶仞都不再遲疑,鳳瑄對這家伙可沒什么感情,他掌心喚出長劍一揮,金黃的靈氣瞬間斬殺出一條血痕。 鳳瑄看到,小孩臨死之前,滿眼的不可置信。 噬夢鬼一死,夢境頓時不穩(wěn)的晃動起來。鳳瑄收了劍,問:“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我的?或者,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這是一場夢的?” 夢境開始崩坍,周圍的一切,都開始焚燒起來,火光里,鳳瑄聽到厲扶仞的聲音清楚的傳來: “發(fā)現(xiàn)?”他緩緩開口,“我來這里,就是為了做場美夢?!?/br> …………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后,鳳瑄的神識重新歸位。 神識入體的第一件事,鳳瑄就是把懷里的人一把推開,不住的念叨道: “瘋了,當真是瘋了。” 他還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為了做個夢,居然…… 厲扶仞也清醒過來,他掙扎著重新跪起身體,一動不動的,好似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般。 鳳瑄質(zhì)問:“噬夢鬼是哪里來的?” 他現(xiàn)在嚴重懷疑,這噬夢鬼是厲扶仞特意尋到的,就為了做個什么狗屁的夢。 厲扶仞微微垂下眼簾,語氣平淡無波:“不知道?!?/br> 鳳瑄不相信:“當真?” 厲扶仞不說話了。 “這個人對你就這么重要?不要命都要看他一眼?”鳳瑄說著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語氣漸漸弱下來,“算了算了,你的事……” 厲扶仞卻毫無征兆的來句:“害怕就離我遠點。” 厲扶仞抬頭,目光毫不遮掩的直視著鳳瑄:“我就是這樣的人?!?/br> 鳳瑄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他想起夢境里,小厲扶仞一臉認真嚴肅的問【你會和我永遠在一起嗎】的場景,彼時的小厲扶仞仿佛和此刻的厲扶仞重合到了一起。 只不過現(xiàn)在的厲扶仞,已經(jīng)不會像從前那樣,直白而又粗淺的暴露出自己的內(nèi)心。 他只能通過一遍一遍的趕你走,來確認你不會離開。 鳳瑄在厲扶仞身前蹲下,視線和黑衣少年齊平。 “天生煞體不是你的錯?!?/br>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鄭重道:“在你沒有犯錯前,我永遠都會幫你?!?/br> 因為,這是我欠你的。 厲扶仞眼神微閃,垂在身側(cè)的指尖,開始不受控制的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