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jié)
她來幻音谷做什么? 石秀容心中警惕,卻看到柳婧抬頭向她一笑,聲線中竟不像往日般清脆婉轉(zhuǎn),而是帶著陰冷渺渺之意和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魅惑,朱唇輕啟,道:“真是不乖呢,石師姐,你今天怎的又不呆在你那山洞里了?” 在這一刻,石秀容恍然間似乎看到柳婧那黑白分明的澄澈雙眼染出了魔道人特有的赤紅和冷酷殺意。 石秀容心神大震,甚至沒有注意到方才那個“又”字,呆立當(dāng)場,駭然道:“你……你竟然入魔了?!” 柳婧輕笑一聲:“每次都是同一個反應(yīng),石師姐,你也未免太過無趣了?!?/br> “什么?” “好好睡一覺吧!” 柳婧長袖一揮,石秀容眼前一黑,軟軟倒在地上。 ☆、第三章 :謝世瑜 方覆界共有四州:蘄州、冀州、臨州、泉州。 每一州都廣袤無際,就連俗世界最大的國家也不過占據(jù)了一州的十之二三——這其中固然有地域過于遼闊而人口相比之下較少的緣故,但修真者和妖獸的存在,無疑也是俗世界國度無法延伸開來的重要原因。 在這樣算不上惡劣,但也算不上太好的環(huán)境下,求仙問道變成了大多數(shù)人的無上追求。奈何仙門高遠(yuǎn),一些人尋找了一輩子,也見不到真正的修士一面,或者說就算見到也不知道那人是他苦尋已久的修士;而另一些人懵懂生于深山,卻又能早早拜入仙門,踏入仙途……機(jī)緣二字,果非常人能夠揣度。 這一天,蘄州易陽城內(nèi)最大的客?!案ER酒家”迎來了三男四女。 領(lǐng)頭之人乃是一個長袖飄飄,雖然瞧著仙風(fēng)道骨但卻又自成威嚴(yán)的中年男人,而除了這個中年男人外,其余的兩男四女都男俊女俏,出色的面貌可謂人間少有,于是一出現(xiàn)便引來無數(shù)人的注目。 而在這些人中,一個身著火色長裙,髻戴赤金華勝的女子無疑最是引人注目——她一身顏色分明再過絢麗艷俗不過,但只要瞧見她面容的人,卻無不贊嘆,由衷認(rèn)為唯有這樣熱烈絢爛的顏色才能夠配得上她。 她的姿容之勝,不說她身旁其實姿色并不差的三女,甚至就連高懸的太陽都黯淡了幾分,而她又偏偏眉間含情,柔柔的眼波掃過來時就連女子也不由得腿軟幾分,何況是那些男人。 無數(shù)人用貪婪的目光看著她,心里蠢蠢欲動,但礙于這一行人的威勢,只能暫時按捺下來。 面對這一幕,隨行的兩女神色漠然,目光冷淡,似乎完全沒有將這些人放在眼中,唯有一個面容嬌俏的少女神色扭曲了一瞬,但她又馬上笑了起來,親熱地挽住紅裙女子的手,道:“柳師妹果然是天姿國色,你瞧那些凡人們都看呆了眼呢!” 柳婧笑著瞧了左思思一眼,眼波流轉(zhuǎn),語氣似是親昵又似是漠然,道:“左師姐此言差矣,容貌再盛不過一具皮囊,若是沒有修為,百年后也不過一捧灰燼罷了?!?/br> 一旁筑基期的師姐林月聞言,冷漠的臉上露出一分贊同和一分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嫉妒,道:“柳師妹說得有理,我們方外之人,還是應(yīng)當(dāng)以修為為重?!?/br> 另一個同為筑基期的師姐鄭雯也道:“更何況我們此次出門是為圍剿魔道余孽,左師妹若是只注重容貌,怕是要在魔道一輩手中吃大虧!” 一番話說完,柳婧尚且還在笑著,左思思的臉色卻已經(jīng)全黑了。 修道之人本就大多直來直往,不通世故,而這林月鄭雯兩位師姐更是通云門內(nèi)出了名的笨嘴拙舌。 柳婧很清楚這兩位師姐本意只是好意提醒左思思一番,但奈何話一出口卻像是在指責(zé)左思思,也無怪心高氣傲的左思思聽不下去。 左思思神色一沉,眼看就要不管不顧地大吵起來,走在前頭的程長老終于皺起眉來,沒好氣道:“怎恁多口舌,噤聲!” 左思思和那兩位師姐頓時漲紅了臉,滿心的慚愧和慌張,垂下頭來。 柳婧在一旁冷眼看著,倒是十分明白為何程長老心情如此之壞。 在通云門中,除了身為門主的楊度,身為青云峰峰主的左風(fēng)仇,和身為通天峰峰主的王已成,便是這程直程長老修為最高。但除了這四人外,上一輩的核心弟子數(shù)量其實十分可觀,這就直接導(dǎo)致到現(xiàn)今的長老數(shù)量也頗為可觀,于是派系之分更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 而這程長老,雖是與左風(fēng)仇一派,唯左風(fēng)仇馬首是瞻,就連門主都指使不動,但奈何這程長老果然不愧于他的“直”之名,為人再頑固耿直不過,縱然聽命于左風(fēng)仇,卻也不會做違背原則道德之事,在派發(fā)任務(wù)時是出了名的難伺候。 而這一次不知道左風(fēng)仇用了什么法子,將程直從通云門請出,去向謝家開口提出悔婚一事,這顯然違逆了程長老一貫的行事,也無怪程長老心情頗壞。 左思思明顯也十分明白這位程長老的臭脾氣,也知道自己一行出門除了圍剿魔道余孽之外還要做的是什么,頓時在被程長老這樣一通喝罵后連大氣都不敢再出。 氣氛頓時凝滯起來,而程長老卻絲毫懶得理會,將一眾弟子在客棧安置好之后,向左思思道:“你隨我來。”而后又向柳婧一行肅聲道,“你們留在這里,等我們回來?!?/br> 左思思一驚,心里有些忐忑,明白這便是要帶她去向謝家退婚了。 左思思不發(fā)一言地跟著程長老離開,待到兩人的身影都瞧不見的時候,兩位性子有些木訥的師姐終于松了口氣。 名為林月的筑基三層的師姐瞧向了程長老和左思思消失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長老叫左師妹是……” 另一位明顯被程長老呵斥怕了的師姐鄭雯搖搖頭,繃著臉道:“莫管閑事,莫多口舌?!?/br> 這件事便就這樣輕描淡寫地按下了,唯有柳婧走到客房的窗邊,含笑推開窗欞,斜倚窗前,摘下自己金色華勝,在手中慢慢把玩,一舉一動間竟有著說不出的嫵媚意味,讓兩位師姐看得呆了呆,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違和感,但卻又不知這違和感究竟從何而來。 就在這時,一聲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笑遠(yuǎn)遠(yuǎn)響起,隨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一個穿著白衣的公子哥在大街上縱馬而來,路上行人無不惶恐閃避,唯恐被馬踏傷,只有一個青帽小僮氣喘吁吁地綴在那公子哥的身后,大喊道:“少爺……少爺,等等!老爺說……說讓你……讓你快些回去!” 聽到這句話,那公子哥臉上閃過一絲不耐,想了想,終于輕喝一句,胯|下的白馬長嘶一聲,停了下來,恰好停在柳婧窗下。 但他卻沒有注意到柳婧,而是掉過馬頭,向那小僮道:“老頭子又叫我什么事?!” 小僮尚且來不及回答,在那公子哥不遠(yuǎn)處的二樓酒樓上,一扇窗被突然推開,一個穿著石青長衫的青年指著公子哥大笑著,與此同時,在石青長衫青年的身后,一眾年齡相差無幾的富家公子都擠到窗前,一個紅色錦袍的少年更是氣憤捶著窗欞,大喊道:“謝世瑜!說好的縱馬游城,你怎地停下來了?!我可是押了你十兩銀子!你就這么害我輸了?!你賠我??!” 二樓的富家公子們哄笑起來,那被稱作謝世瑜的白衣公子哥更是不屑哼了一聲,朗聲向那二樓眾人道:“你們拿我做賭,還想讓我賠錢?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他的聲音十分奇異,既有著成年人的成熟,又帶著兩分少年的稚嫩清朗,一聽之下竟是讓人不自主地沉迷下去,再加上俊朗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薄唇,還有那自成風(fēng)流的眉眼……若不是他舉止出格,飛揚(yáng)跋扈,想來也會是一個倍受歡迎的少年。 被窗外吵吵嚷嚷的聲音吸引了視線,鄭雯不耐皺眉道:“怎的這般吵鬧?” 她指尖一點,便想要布下結(jié)界,但倚在窗前的柳婧卻是笑著一抬手,尚且執(zhí)著金色華勝的指間火紅色的靈力一閃,鄭雯的結(jié)界便被柳婧輕描淡寫地破壞了。 鄭雯一怔,一向木訥的臉上閃過驚愕和不解,而柳婧卻依然是笑意吟吟,連一眼都未曾從那少年身上移開,道:“入世也是一項修行,師姐何須如此不耐?” 在樓下,謝世瑜語罷便沒有再理會那憤怒的紅色錦衣的少年,而是看向終于追上他的小僮,道:“喘完了沒?快說,老頭子又叫我作甚?” 小僮聲音低了下來,道:“老爺說是……‘那邊’來人了。” 那邊? 謝世瑜臉上閃過一絲陰郁,抓著馬韁的手不由自主地緊了緊,但又強(qiáng)迫自己放松下來,不發(fā)一言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 小僮驚慌起來:“少爺,你要去哪兒?老爺說不可讓貴客久等!” “便是你廢話多!”謝世瑜冷哼一聲,“我這就去了!” 又是一聲輕斥,馬蹄聲再度響起,那白色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柳婧的眼中。 自始至終,謝世瑜都不曾抬頭向柳婧的方向看過一眼,自然也不知道有人將他的舉動和神色全都瞧在了眼里。而柳婧更是沒有喚住謝世瑜的意思,只是輕撫著手中的金色華勝,唇邊的笑意越發(fā)地深了。 他就是謝世瑜。 他竟然就是那個謝世瑜。 誰能料到,這樣一個似乎除了皮囊之外一無是處的人,便是今后名動三千千界的男人呢? 突然地,柳婧手中的金色華勝化作一道rou眼不可見的靈光向著謝世瑜的方向疾射而去,消失在謝世瑜的后腦。 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什么,謝世瑜驀然瞧向身后,但卻什么都看不到。 柳婧徐徐轉(zhuǎn)身,指間不知何時又多了一朵金色華勝,緩緩插入髻間。 ——我們會再見的。 謝世瑜。 ☆、第四章 :命與運 在柳婧年幼時曾以為,命運如同大江,而人力如同浮萍;而在柳婧踏入道途后便明白,命運只不過是散沙,而人力則是洪流。 強(qiáng)者創(chuàng)造命運,而弱者,只不過在強(qiáng)者創(chuàng)造的命運下隨波逐流罷了。 謝世瑜無疑是強(qiáng)者,但那卻是多年之后的事了,現(xiàn)在的他不過是一個失去了自己頂級的天賦,又失去了自己背后的靠山,只有一個小小的世俗界的世家可以寄托的驚弓之鳥罷了。 這一世的命運,早已在柳婧重回人世的那一刻改變。柳婧不可能順從曾經(jīng)的命途,將發(fā)生過的一切再走一遭。但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就連柳婧也不知道在她的一個決定下了之后,會有多少人的命運受到牽連。 其他人柳婧并沒有理會的心思,但謝世瑜此人,柳婧卻不得不管。 她相信謝世瑜此人肩負(fù)天大的機(jī)緣,但她也相信,若是沒了命,什么機(jī)緣都沒有用。 若謝世瑜不被她的動作所影響,那么他必會活下去,走向這三千世界里的最高處,但若謝世瑜真的被柳婧的動作所影響,那可怎生是好? 所以她將琉璃金光塔化作華勝的模樣,又在方才投入謝世瑜的靈識中,確保能夠在危及性命的情況下護(hù)住謝世瑜一命后,這才安下心來。 柳婧很清楚,謝世瑜的劫難馬上就要開始了,今天的退婚只不過是災(zāi)禍的前兆,甚至連開端都算不上。而要問柳婧為何會如此清楚,那便是因為此次災(zāi)禍,實為她深恨的那個人,也就是莫長歌在背后興風(fēng)作浪。 這還要從這個小千界說起。 柳婧此世出生的這個千界名為方覆界,是三千世界中等級最為低下的小千界,但就算是小千界,也是有從大千界中流傳下來的空間陣的。不過兩千三百年前,正魔交戰(zhàn),無數(shù)典籍和人才都在那一次大戰(zhàn)中消失,就連空間陣也無法幸免于難。 就柳婧后來搜集的情報所知,方覆界外自從空間陣損毀后,便刮起了從天外間界而來的罡風(fēng),那罡風(fēng)就算是出竅期的老祖都難以靠近,而這方覆界不過是資源平平的小千界罷了,若想要驅(qū)散罡風(fēng)重建空間陣位面無疑得不償失,于是這方覆界便被大千界眾人拋下遺忘在腦后。 直到兩年前莫長歌的到來。 也不知莫長歌是從哪里得到的消息,竟探得魔道至寶之一的九轉(zhuǎn)噬心魔錄就在這方覆界中,于是他冒著修為倒退甚至身死道消的危險穿過方覆界外包圍的罡風(fēng),強(qiáng)入方覆界,降落在蘄州,但卻因運氣不佳,落在一潛心修為的靈寂期妖獸面前,于是惡戰(zhàn)之下,修為大退的莫長歌將最后一件護(hù)身法寶引爆,遁地遠(yuǎn)去。 在這次惡戰(zhàn)中,莫長歌似乎不慎遺失了一樣十分重要的東西,于是一年后,他再度來到蘄州,想要收回那樣?xùn)|西,但又恰逢蘄州魔門作惡,將一村之人全都煉制成了活死人以入丹,引來了大量的正道修士,于是讓修為退到金丹初期的莫長歌不得不暫避鋒芒。 但莫長歌沒想到的是,此次圍剿竟持續(xù)了一年,甚至各道門還在陸續(xù)加派修士,于是莫長歌不耐之下,便禍水東引,而他挑中的,便是易陽謝家。 莫長歌做得十分隱蔽,若非多年后他聽聞謝世瑜銷匿蹤跡,得意之下失言吐露,恐怕柳婧也不會知道謝世瑜一生災(zāi)厄竟是由他而起。 柳婧雖說也作惡多端,但卻只限修士。干涉世俗界,并害死了那么多的普通人,實在有違柳婧心中準(zhǔn)則,但那時柳婧愛莫長歌至深,于是也只將此事忘記,卻沒想到時移世易,她竟會有親眼目睹此刻的時候。 她重生得并不是時候,柳婧再一次這樣想著。 ——有太多的先機(jī)已逝,有太多的事來不及阻止,但…… 她不會輸?shù)摹?/br> · 程長老和左思思回來得很快。 他們面色如常,就像是真的只是出門在城中察看了一圈便回來了。 但想來也是,若說曾經(jīng)左風(fēng)仇想要與謝家結(jié)親是看在謝世瑜自身的天賦和謝家身后的天劍派的份上,那么在此刻謝世瑜天賦盡失,就連天劍派也在三年前的一天晚上詭異地夷為平地的情況下,就算謝家被退了婚,他們又能如何呢? 也不過是忍氣吞聲,任人施為。 但柳婧卻并未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因為柳婧十分清楚,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將不僅僅是那窮兇極惡、連魔門修士都不屑與之為伍的魔修中的敗類,還有莫長歌。 雖然莫長歌在這場戰(zhàn)斗中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面,但若此次“計劃”中出現(xiàn)了什么意外,那么想來莫長歌也是不介意將那意外扼死。 縱使他此刻修為大跌,但在這個小千界中,作為金丹修士的莫長歌也只有寥寥幾人能敵。她此時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煉氣大圓滿的修士,并不適合于莫長歌正面為敵,那么這也代表著她必須盡力在此次對魔門的圍剿中收斂鋒芒,以避免被那莫長歌記下。 更何況對于莫長歌此人,她心中早有成算,并不急于一時。 所以……在這次圍剿中,她要做的,僅僅是保住性命罷了。 第二天清晨,一道傳訊符闖入了福臨客棧中通云門所在的結(jié)界,撲入了程長老的房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