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天色暗了又亮,但謝世瑜卻恍若未覺,只是呆呆地站在那兒。 清晨的露珠凝在他的發(fā)間,然后又被正午的灼熱日光烘干,直到夜色再次降臨,月上中天之時,謝世瑜才恍然回過神來,雙膝一軟,重重跪了下去。 “師父?!?/br> 謝世瑜喃喃著。 “……師父?!?/br> 他望著地上委頓的白袍,嘴唇囁嚅了一下,最終還是緊緊抿起,而后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定不負(fù)所望?!?/br> 他會一直走下去的。 他會背負(fù)著屬于他自己的信念和來自師父的期盼,一直走下去,直到死亡。 謝世瑜在這小村子的后山為師父立了一座衣冠冢,但立碑之時他卻是為難了。 他的師父究竟是叫什么? 謝世瑜花了三天來倒騰這個師父交給他的玉佩——或者叫傳訊玉簡,可惜卻一無所獲。就在他將目光投向那長得與香囊一般無二的乾坤袋時,沉默了三天的系統(tǒng)終于發(fā)話了。 ‘劍鬼羅拂?!?/br> 謝世瑜一怔,道:‘什么?’ ‘你師父姓羅,名拂,生于由火界中俗世界的一個沒落皇室,但在她出生的那一天,她所有的親人都離奇死去,于是俗世界便傳她命中帶煞,將她拋入海中,是路過的極蒼府府主收養(yǎng)了她,并將她記做弟子,取名為羅敷,但她后來卻嫌羅敷此名太過和軟,便將自己的名字改做羅拂。’ ‘而她之所以不告訴你她姓甚名何,是因為她知道如果你有一天出了方覆界,那么只要你一提她的名字,就會被人弄死?!?/br> 謝世瑜:‘……?。俊?/br> 系統(tǒng)揶揄道:‘你當(dāng)你師父那句殺人盈野是白說的呢?你以為人家稱她的那聲劍鬼是白叫的么?你師父仇家遍天下,怕是走幾步就有幾個仇家,消失個兩百年可不夠人家忘的,如果你頂著羅拂之徒的名頭出了方覆界,我怕你是到不了由火界就得被人弄死!’頓了頓,系統(tǒng)由衷贊嘆道,‘這就叫哥不在江湖,江湖卻流傳著哥的傳說??!這才是身為惡少系統(tǒng)的我們的終極目標(biāo)??!宿主你還不快學(xué)學(xué)?!’ 謝世瑜只是苦笑。既是因為沒想到他師父的來頭這般大,也是因為沒想到他師父曾經(jīng)的行事是這么的……咳,不能言長輩之過。 想到此處,謝世瑜又發(fā)現(xiàn)了一些不對,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guī)煾甘呛稳???/br> 系統(tǒng)聽到這話,頓時大倒苦水:‘作為一個敬業(yè)的、稱職的、可愛的系統(tǒng),我一直都在孜孜不倦地把你領(lǐng)向魔道,為了把你打造成為一個英俊瀟灑的、邪魅狂狷的、迷倒萬千少女瑪麗蘇的……’ 謝世瑜:‘說重點?!?/br> 系統(tǒng):‘……’ 系統(tǒng)委屈了,干巴巴地說道:‘因為系統(tǒng)自帶資料庫,這個資料庫是可以根據(jù)宿主的修為來探查相應(yīng)對象的背景性格和行事的。而宿主你三天前晉入煉氣三層,再加上你師父死了,查探難度降低,所以我才能看到她的資料。’ 謝世瑜怔了怔,悵然地望著眼前這還未刻上名字的無字碑,嘆息道:“是這樣啊……” 謝世瑜沉默了下去,突然轉(zhuǎn)身離去。 系統(tǒng)一驚,道:‘你怎的走了?’他在這兒不吃不喝坐了三天,不就是為了找到名字刻碑么?可是現(xiàn)在它明明將名字告訴他了,可是他怎么反而走了? 謝世瑜一路沉默,直到走出立下衣冠冢的那座小山后,才道:‘既然師父她仇家這樣多,我才不能刻上她的名字?!?/br> 系統(tǒng)不以為然,道:‘她的仇家又不在這個小地方,你怕什么?’ 謝世瑜淡淡道:‘我怕萬一?!?/br> 系統(tǒng)啞然。 世上總是有許許多多的事是說不準(zhǔn)的。 就像是他從沒想過他有一天會失去自己的父母,可是他依然失去了;就像是師父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落入這處小千界,但她依然來了…… 沒人可以預(yù)料到自己的未來,就算他有所謂的“見夢”的能力,但這之余他也不過是雞肋罷了。 唯有在現(xiàn)在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才能夠應(yīng)付今后可能會出現(xiàn)的任何問題。 站在山腳,謝世瑜向那衣冠冢的方向投去最后一眼,便收回目光,大步向前走去。 他走出了附石村,順著那條青石路一直向前走著。 系統(tǒng)難免心中好奇,道:‘你去哪兒?’ 謝世瑜眼中流露出幾分悵然,但臉上卻依然笑著,道:“易陽城?!?/br> 易陽城。 他已經(jīng)多久沒有回易陽城了? 兩年? 對,僅僅不過是兩年而已,但……這易陽城,卻早已面目全非。 曾經(jīng)的易陽城是什么模樣?恐怕沒人會比游城了整整六年的謝世瑜更為清楚了。 既有高墻紅瓦的世家大族,又有小橋流水的民居人家。他曾經(jīng)騎馬踏過這么多遍,可是每看過一次易陽城,都覺得易陽城是那般可愛。 可現(xiàn)在的易陽城又是什么模樣? 謝世瑜站在面前的這一片廢墟前,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樣的滋味。 他還記得,當(dāng)年他被師父撿回附石村重傷醒來后,央求師父幫他收殮父母的尸骸,師父出去了一趟,回來便說已經(jīng)辦妥。 他那時心中傷心,到是不曾問過師父她將他父母的墓立在何處,這次來到易陽城,他倒是要—— 還未等謝世瑜理清心緒,一個微顯蒼老的聲音便從他身后傳來,聲音里頭還帶著點兒顫抖,像是極力壓抑著喜悅和激動,道:“世瑜?可是世瑜么?” 這聲音是—— 謝世瑜一怔,轉(zhuǎn)過頭去。 · 莫長歌已經(jīng)困在此處很久了,這也是他來到這方覆界中第一次遇到這般的困境。 莫長歌緩緩掃過眼前這令他萬分熟悉、又令他萬分憎惡的佛壇,最后緩緩垂下眉來,如同他身旁的萬千僧人一樣,只是一邊敲著木魚,一邊低聲念誦著經(jīng)文。 ——他已經(jīng)困在此處多久了? 或者說,他已經(jīng)困在這個幻境中多久了? 莫長歌并不清楚,因為這是他經(jīng)歷的第二個,也是最讓他捉摸不透的一個幻境。 按理來說,破除幻境并不難,因為幻境只不過是心魔的拙劣復(fù)制品罷了,只要心中沒有縫隙可讓幻境乘虛而入,那么幻境的破除只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所以,當(dāng)他踏入山洞,卻發(fā)現(xiàn)自己跪在一個老僧的面前,而那老僧正用森然的目光瞧著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將他擊斃于掌下時,他心中一絲波瀾都沒有。 是啊,這是他少年之時最為危險的時刻之一,在那個時候,他是真的以為他會死在那里的。 他是天生魔體。 這賦予了他無人能及的資質(zhì)和聰慧,但也賦予了他無盡的苦難,而他一生最大的苦難的開端,無疑就是被他身前這名為慧智的佛修撿回去的那一刻。 天生魔體。 天生魔體! 呵,也是天道捉弄,竟讓他這般體質(zhì)出現(xiàn)在充滿了佛修的旋光界。 若非他生而知之,從小曲意奉承,討好慧智,他又怎能活下來?若非他心懷警惕,遠(yuǎn)離慧智交予他的佛典,他又怎能保下他這般天生魔體的資質(zhì)?若非他步步為營,冒死闖入被層層把守的空間陣,他又怎能逃離那慧智的痛下殺手?若非他…… 也罷,過去了的事,又有什么好想的? 若是人想讓他不好過,殺了那人便是;若是天想讓他不好過,就是捅破這天又怎樣? 那么多風(fēng)浪朝著他打下來,都沒能殺了他,那么他又怎會因這個小小的幻境就被動搖道心,從而被這幻境趁虛而入? 他是莫長歌。 是由火界屠靈殿長老之徒莫長歌,是終將一統(tǒng)三千界,成為至高無上的男人的莫長歌,而不是那連生死都掌控與他人之手的小和尚塵空。 這世上又有什么能讓他懼怕的? 這世上又有什么能讓他動搖的? 想到此處,莫長歌的唇角細(xì)微地、森然地?fù)P了起來,而后又緩緩拉直。 第一個幻境的破除之法,在莫長歌看來,實在是再簡單不過了。 雖然他的修為依然因為體內(nèi)的舊傷而被限制在金丹期,又因為隱藏魔修身法的秘法而只能發(fā)揮出融合期的實力……但就算這樣,那又如何? 不過是一群該死的和尚罷了,他莫非還會懼怕么? 所以,在尋著機(jī)會殺掉那和尚后,幻境就這樣破碎了。 莫長歌本以為這應(yīng)當(dāng)就是結(jié)束了,可他沒想到的是,接下來又出現(xiàn)了第二個幻境。 若說第一個幻境展示出來的,是最為脆弱、最為絕望,甚至連逃跑的力量都沒有的他,那么第二個幻境又是什么? 莫長歌微微睜開眼,瞧著這巨大的佛壇,和佛壇上坐下的這些一眼望不到頭的僧人,不由得皺起眉來。 他記憶中,的確有這么一幕,可是……這又如何? 幻境向來是重現(xiàn)人心中最脆弱絕望的一面,以期動搖道心,將修士誘入死亡……可是這分明只不過是旋光界僧人普通的早課罷了,為何竟讓他在這里困了這么久? 這種不在掌控之中的感覺讓莫長歌忍不住焦慮起來,幾乎想要毀掉眼前這一切,強(qiáng)行破陣,可那流傳下來的幻音符的威名又讓他舉棋不定。 若這真是幻音符擇主的考驗,那么他強(qiáng)行破陣反而有可能會吃力不討好,甚至傷害自身。 他體內(nèi)重傷未愈,萬萬不可再傷上加傷,所以這硬碰硬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以不變應(yīng)萬變——再等等罷。 莫長歌想著,再次閉上了眼,可就在這時,他聽到一陣噪雜從前頭傳來。 終于來了么? 莫長歌驀然睜開眼,起身望去,只見遠(yuǎn)處魔氣沖天,此處佛壇上的無數(shù)僧人都被這魔氣驚動,向那邊投去的驚疑的目光,甚至有性子急的僧人已經(jīng)提起了自己的僧棍趕向那邊,只有莫長歌站在原地,眼神晦暗莫測。 當(dāng)他少年在佛壇上與眾僧人早課之時,分明從未遇見過這般情況。 ——這是怎么回事? 還沒有等莫長歌想清楚,從這處佛壇趕去的僧人竟又回轉(zhuǎn)了,就連那邊的噪雜也慢慢平息下去。 ——這又是怎么回事? 莫長歌終于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瞧見有破除幻境的契機(jī),他又怎肯這么輕易放過? 就讓他瞧瞧這幻音符究竟想要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