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滾出去！”

    “這里不歡迎你?。　?/br>
    “你這樣的人怎么還有臉面活在世上？！”

    “快滾快滾?。　?/br>
    謝世瑜緊緊咬著牙，雙眼通紅，但眼睛里卻像是被火燒灼過，再也不見絲毫淚意。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這些曾經(jīng)那樣熟悉，現(xiàn)在又變得那樣陌生的面容，最后落在躲藏在眾人身后的劉義身上。

    他張開嘴，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你圖謀我的性命，我殺了你的女兒?！?/br>
    “我們兩清了?！?/br>
    “而我們……”謝世瑜的目光又轉(zhuǎn)向了周圍的人們。

    村民們在這樣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安靜下來。

    謝世瑜雙手捧著自己的劍，不經(jīng)意間瞧見劍脊上映出的自己的面容，恍惚了一下，連未完的話也忘了個干凈。

    現(xiàn)在的他……滿身鮮血，跟他心中的“魔”又有什么區(qū)別？

    在這些村民眼中，他與“魔”又有什么區(qū)別？

    此時(shí)此刻，謝世瑜再度想起了那一天的“問道”。

    何以為道？汝道為何？

    他的道是什么？

    心懷正氣，勇往直前，但求無愧于心……他的道，是君子之道。

    但什么是對？什么是錯？

    什么是道？什么是魔？

    君子之道？什么又是君子之道？

    若這世上的正義得不到伸展，惡人得不到懲罰……那所謂的君子之道……又有何用？

    為什么世上像劉義這樣的人可以得到人們的同情，而像他爹那樣遭受了無妄之災(zāi)的人卻要被眾人唾罵？

    為什么世上惡人還活得好好的，子孫繞膝；而善人卻不得好報(bào)，早早死去，只留滿身凄涼？

    為什么？

    在這世上，善惡顛倒至此，那么他的堅(jiān)持又有何用？他的苦難又有何用？他的道，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又有何用？??！

    謝世瑜終于笑了起來，雙眼通紅，狀如瘋魔。

    他笑著，聲音越來越大，直到響徹云霄。

    他大笑著，驀然化作一道電光，沖向了村外連綿起伏的山脈，消失在那茫茫大山之中，只留那如同大哭般的大笑聲，在山間久久徘徊不散。

    ☆、第十章 ：真與假（四）

    微風(fēng)習(xí)習(xí),溪水潺潺。

    輕風(fēng)拂動樹枝,發(fā)出細(xì)微的沙沙聲，將地面的日光搖曳成斑駁的影子。

    四周一片寧靜，唯有空中時(shí)不時(shí)振翅飛過的鳥兒，和腳下潺潺溪流。

    柳婧就坐在這溪畔的大石上,驀然回頭。

    一旁的莫長歌——不，此時(shí)當(dāng)叫他塵空——敏銳地抬起頭來瞧向她，道：“怎么了？”

    柳婧此刻心中涌出了奇怪的感覺,而她也沒有試圖在塵空面前掩飾這一點(diǎn)，微微擰起了眉,低頭看著大石下提桶打著水的塵空,道：“你方才可聽見什么聲音了？”

    塵空動作微滯，幽深的眼中閃過一道異光：“聲音？”

    柳婧只當(dāng)什么都不曾發(fā)覺，只是從大石上站起來，側(cè)耳傾聽，半晌后才一臉沮喪模樣地?fù)u頭,道：“或許是錯覺吧?！?/br>
    錯覺？

    不，柳婧當(dāng)然知道這并不是錯覺。

    但事實(shí)上,柳婧也不知道她方才究竟聽到的是什么。

    那聲音似乎并非從耳畔傳來,而是來自神魂深處。柳婧記得十分清楚，她此生神魂也只與謝世瑜一人有過短暫的聯(lián)系……難道這聲音來自謝世瑜？

    但她分明已將那琉璃金光塔收了回來，就算曾經(jīng)神魂相連此刻也但應(yīng)已將斷了才是……那么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柳婧來不及深想，而一旁的塵空也只當(dāng)是柳婧的錯覺，將水桶提起后，便向著柳婧發(fā)問道：“你究竟是何人？怎的突然出現(xiàn)在這里？”

    塵空此時(shí)只做一派天真的模樣，倒是十分符合他此時(shí)外表上顯露出來的年紀(jì)。

    柳婧聽到這個問題，神色霎時(shí)沉下，扭頭不語，只做黯然的模樣，心中卻在默默思索。

    ——從她被“抓住”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整整一年了。

    雖然身處幻境，讓柳婧并不十分明白外界究竟過了多久，但想來時(shí)間也不會太短，也不知青云峰此時(shí)究竟如何，那承惡又有沒有弄出別的亂子……但盡管如此，耗費(fèi)在這兒的時(shí)間卻是值得的，畢竟這本就是她用幻音符構(gòu)筑出來的幻境，在這兒，除了那些虛假的幻影，只有她和莫長歌。

    一年前，她以一個魔修的身份被這些佛修抓住，在塵空的面前走了一趟，算是告訴他她的存在。但令柳婧沒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將要被那些佛修處決的那一天，他卻動了一分手腳，竟斷去了她身上的捆仙索，讓她得以逃出生天，最后躲在靈心寺后這一處小溪畔。

    雖然就算沒有他，柳婧也不會令自己死在自己做出的幻境里，但這一個細(xì)微的動作卻令她驚喜萬分——無論是因?yàn)樗欣脙r(jià)值，還是因?yàn)樗闹锌偹闶橇粝铝怂囊环钟白?，莫長歌這一次的主動出手，都代表著他的動搖。

    只要有一分的動搖，她就會將這分動搖無限擴(kuò)大。

    愛？利用？

    哈，怎么樣都好，因?yàn)樗枰亩疾皇沁@些，而是莫長歌的信任。

    只有當(dāng)莫長歌絕對地信任她——不管是相信“柳婧”這個人，還是相信他能夠絕對地掌控“柳婧”——她才能在他站在最高的那一刻，在他以為世上的所有都在他掌控之中的那一刻，給予他最致命的一擊，讓他從最高的云端直墜深淵！

    死亡？那算什么？

    她想要讓莫長歌感受到的從來不是死亡，而是無盡的痛苦和悔恨！

    一如當(dāng)年被釘在天穹柱上的她！

    柳婧閉上眼，斂去了所有的情緒，待到她再度睜開眼時(shí)，便又成了那嬌蠻無知的天之驕子。

    十天前，塵空問她“你究竟是何人？”，那時(shí)的她沒有回答，因?yàn)樗X得時(shí)機(jī)未到。

    今天，是塵空第二次問她這個問題了，而且比起上一次來說，多了一句話，也多了一份迫切，想來他在這兒呆了一年有余，大概終于是忍不住了吧。

    時(shí)機(jī)已經(jīng)到了。

    但她卻依然只是凝視著腳下的這一處小溪，久久沒有說話。

    就在塵空以為她還是不打算說什么，提起水桶就準(zhǔn)備回轉(zhuǎn)時(shí)，柳婧突然開口道：“那你呢？你問我是何人，那你又是誰？你真的是和尚么？”

    她轉(zhuǎn)過頭來，盯著塵空的眼睛，道：“若你真是和尚，那你為何沒有告訴那些臭和尚我這魔門妖女就在這里？”

    柳婧的話一句快過一句，神色咄咄逼人。塵空似是被嚇住了，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因、因?yàn)槲矣X得你……不是壞人。”

    只是這樣一句話，就讓柳婧的神色軟和下來，將方才咄咄逼人的氣勢盡數(shù)收斂起來，又坐回了大石上。

    “算你識相！”柳婧的聲音頓了頓，而后悶悶不樂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此時(shí)究竟算是何人。我曾經(jīng)以為我是道門中人，但……”

    “道門？”塵空驚呼一聲，打斷了柳婧的話，然后得到柳婧兇巴巴的一瞪，訕訕閉上嘴。

    “沒錯！就是道門！我看起來難道不像嗎？！”柳婧盯著塵空一個勁兒地瞧，好像塵空只要敢點(diǎn)頭，她就會撲上去把他胖揍一頓。

    塵空嚇得脖子一縮，尚且?guī)е鴰追謰雰悍实纳倌甑拿嫒輫樀脩K白，把腦袋搖得和撥浪鼓似地，就像是一只受驚的兔子。

    柳婧瞬間被逗笑了。

    柳婧本就貌美，這樣笑起來更是如同曜日讓塵空的心神有瞬間恍惚。

    但他立即回過神來，又向前走了兩步，“那你這是……”塵空小心地瞧了瞧柳婧眼角的魔紋，道，“你是入魔了么？”

    “入魔……嗎？”柳婧臉上浮現(xiàn)出茫然和難過之色，喃喃道，“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入魔?！彼氖植挥勺灾鞯?fù)嵘狭俗约旱难劢?，摸到那凹凸不平、似乎還隱隱帶著燒灼感的紋路，道，“但是……大概……是入了魔吧?！?/br>
    說到這里，柳婧苦笑一聲，沮喪道：“我此時(shí)……定是十分難看了吧。”

    塵空的目光移到柳婧的眼角，不由得再一次晃了晃神。

    做了那么久的魔門之人，他自然十分魔紋是什么。

    不同于道門之人在體內(nèi)構(gòu)筑大小周天時(shí)所吸收的靈氣的正中平和，魔門之人所吸收的魔氣事實(shí)上有相當(dāng)一部分都是不可控的。若說靈氣屬于天地之間，可任人取走，那么這魔氣就像是來自深淵之中誰也不知道的惡鬼，他們魔門之人要做的就是將那魔氣從那只惡鬼身畔掠奪過來。

    也正是因?yàn)槿绱耍怆m然比之靈氣要強(qiáng)大許多，但也比靈氣增添了更多的變數(shù)，而最能夠象征魔氣的不可控的，就是魔修臉上爬滿的魔紋。

    魔紋既象征著修士的身份，也能反映出修士的實(shí)力，更是懸在魔修頭上的利劍。當(dāng)有一天那血色的魔紋從眼角蔓延至全身，那么那血色的魔紋就會化作惡鬼，將那修士的修為、身體甚至靈魂都吞噬殆盡！

    在遍布著魔修的焚空界，莫長歌早已見過了那么多的魔修，也見過了無數(shù)的魔紋，但像柳婧臉上此時(shí)這般入魔不久將成未成的魔紋，卻也是第一次見。

    不同于柳婧想的那般，在莫長歌看來，柳婧此時(shí)臉上的魔紋事實(shí)上并沒有顯得有多么可怖，反而像是繪在眼角的一種奇特的花紋，森冷中竟透著古怪的誘惑，為柳婧那張本就耀眼的面容再添色幾分。

    塵空有瞬間的恍神，神色微動，道：“不……”

    柳婧轉(zhuǎn)過頭來。

    塵空頓了頓，笑道：“一點(diǎn)都不難看……你很美?！?/br>
    柳婧臉色一紅，嗔怪地瞪了塵空一眼，似乎是在怪他口出妄言，而后又扭過頭去。

    塵空微微笑了起來，心中有一絲古怪的情愫暗自滋生。

    是的，柳婧很美，這并非謊話。

    無論是在焚空界，還是旋光界，都是極為少見的美到極致的人。

    ——果然不愧于她的血脈。

    想到這里，原本感到幾分閑適之意的塵空心中一凜，方才涌上的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盡數(shù)掃空。

    他眼中清明起來，就好像他真的是一個完全不通俗事的小和尚一樣，沒有被柳婧的態(tài)度影響分毫，只是一派純善的模樣，道：“你說你是道門？那你又怎會來到這兒，又怎的入魔？”

    說到這里，塵空心中其實(shí)也有幾分把握。

    在這一年的相處中，不但他已經(jīng)將柳婧的性子了解了個透徹，想來柳婧也已經(jīng)將“塵空”這個人也看透了七八分。而且這一年來，他天天來到這兒打水，想來在柳婧心中，她跟“塵空”雖然還沒有深交，但卻也并不是一分交情也沒有。

    而這一天，她既然已經(jīng)開始回答他的問題了，那么就算這一時(shí)她不肯同他說其它，但總有一天，她會將那些他不知道的盡數(shù)告知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