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現(xiàn)在的顧大小姐不愛棋,也沒空做繡活,她時而端莊賢淑,時而活潑可愛,她性子多變,古靈精怪。 顧嘉夢必須承認(rèn),顧九九比她優(yōu)秀得多,比她更適合做顧家的小姐,做父母的女兒,做大哥的meimei,做嘉敏、嘉榮的jiejie。 顧嘉夢甚至在想,也許從頭到尾都是她在幻想,是她嫉妒顧小姐聰明美貌,才會臆想出那所謂的夢中種種。不然,怎么可能大家都喜歡顧九九而不是她呢? 可是,如果顧九九是她,那她又是誰呢? 顧九九命小喜兒做了指頭分開的手套送給父母兄妹,這新奇好看的手套自然受人喜歡。 嘉榮還小,抱著粉色的手套喜得不肯松手。 顧九九打趣她:“早知道就做個加絨的了?!痹捯怀隹?,她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這個笑話,除了她沒人能聽得懂。盡管在這里,她又有了親人,可到底意難平。她孤身一人,在陌生的世界,孤孤單單。 她握了握拳頭,給自己打氣,顧九九,多愁善感可不是你的性格,加油吧,你一定可以的! 這一剎那,她雙目迸發(fā)出耀眼的光芒,驚艷了顧彥琛,也震驚了一直站在她三尺開外的顧嘉夢。 第4章 慈恩寺中 一直以來,顧嘉夢都知道,顧九九聰慧美麗,比她強(qiáng)上許多。而她唯一的優(yōu)勢,是她才是真正的顧嘉夢。 可現(xiàn)在想想,這個優(yōu)勢委實算不得什么。顧嘉夢在顧家只活了十三年,今后的漫長人生都將是顧九九頂替。論血緣,她們用的是同一個身體,一樣的親疏。論感情,刻板沉悶的她又怎及聰明靈秀的顧九九?更遑論,她如今只是一縷幽魂,不屬于陽世之人,她又有何資本去證明、去奪回自己的身份? 正廳里,顧家一片祥和,其樂融融。顧嘉夢只覺得寒意深入骨髓?;蛟S,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即便是顧家得知了真相,要在她和顧九九之間做一個選擇的話,他們選擇的也是顧九九而不是她。 這想法教她不寒而栗。燒著銀炭的正廳熱氣騰騰,她卻感受不到絲毫暖意。 ——她心里隱隱有個念頭,這個身份也許并不是獨屬于她的。她顧嘉夢的存在,可能就是為了在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給顧九九讓路。也許她只是這身體暫時的管理者,而不是所有者。這身體終究是要屬于顧九九的。這荒謬的想法在她腦海揮之不去,似乎有個人在她耳邊重復(fù):“那本來就是她的……” 一遍又一遍,如魔音貫耳,她頭痛欲裂。 如果這是真的,那她的十三年,又算是什么?難道只是她的臆想嗎? 她拼盡全力,向自己身體撲去。拼著魂飛魄散,她也要努力回到自己身體里。 顧九九身上的萬道金光,在剎那間化為利箭,射向顧嘉夢這個入侵者。 鋪天蓋地的疼痛再次籠罩了她的全身,顧嘉夢看著自己虛化狀的“身體”被撕扯開,隨風(fēng)四散,她再次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她的“身體”才一點點凝聚起來,輕飄飄地懸在半空中。她清醒過來,俯視下方,驀然發(fā)現(xiàn),這不是尚書府。 靈魂出竅的數(shù)月中,她在自家上空飄蕩,對顧府的布局再熟悉不過了。這里大氣古樸端莊凝重,與精致小巧的顧家全然不同。 顧嘉夢見此地花木扶疏,院落潔凈,隱隱有些似曾相識,她一時想不出是何處。待看見青石路上行走的小沙彌,她才醒悟過來:這里是慈恩寺??此轮星榫埃瓜袷谴禾靵砹?。原來恍惚間數(shù)月已過。 她活著的時候曾到慈恩寺上過香,還求過一個護(hù)身符,掛在頸中。此刻故地重游,她不禁有些黯然,慈恩寺的護(hù)身符并不能護(hù)她周全。 她嘗試著落在寺廟中,希望可以沾一點寺里的福澤?!苍S,寺里的佛祖菩薩,會突然顯靈,保佑她回她該去的地方呢。——盡管知道這可能微乎其微,但她還是不由得多了幾分精神。 慈恩寺是本朝太子主持所建。當(dāng)日先皇后病逝,太子請旨建寺,悼念亡母?;实巯肫鸾Y(jié)發(fā)妻子的種種好處,自然點頭應(yīng)允。慈恩寺建成后,弘明法師入寺,做了主持。歲月流逝,慈恩寺竟儼然成了京城第一寺。 算起來,慈恩寺也才數(shù)年光景,能有今日的聲望,不外乎是因為皇家所建,弘明法師主持?!榷魉碌淖o(hù)身符可著實稱不上靈驗。 這么一想,顧嘉夢難免有些意興闌珊,她也失了求神拜佛的心思,只管在寺中游蕩。對她而言,魂歸何處并無區(qū)別,反正也不會有人懷念她,祭奠她。 或許,她該認(rèn)命了。 青瓦白墻,草木深深,慈恩寺單看外表也看不出是皇家寺院。太子建寺的初衷是悼念亡母,因著先皇后慈悲,故對百姓開放,不拘身份,皆可去進(jìn)柱香。久而久之,慈恩寺已經(jīng)變成了京城達(dá)官貴人求神拜佛的不二去處。不過,慈恩寺的規(guī)矩,前殿盡可上香,禪房不留俗客。后院倒是安靜的很。 通往禪房的小徑是青色卵石鋪就,一大片竹子將禪房與前殿分開,竹影婆娑。風(fēng)吹竹動,愈發(fā)顯得靜謐。 顧嘉夢的一顆心漸漸寧靜了下來,她沿著小徑,慢慢地往前飄。她甚至饒有興致地想,若是在夏季,赤了腳,踩在光溜溜的青石路上,該是何等的舒服! 唉,她瞧瞧自己虛幻的身子,重重地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下降,試圖踩著青色卵石行走。 她閉上眼睛,想象著自己脫了鞋襪,用力地踩著卵石,冰涼的卵石挨著她的腳掌,那涼意順著小腿蔓延,一直涼到心窩里。她的唇畔浮上滿足的笑意,直到她睜開了眼。 她垂眸凝望,她現(xiàn)下離地面尚有寸許之距。腳踏實地的感覺,只怕她要寄希望于來世了。許多事情,活著的時候,并未覺得有多珍貴。一旦逝去,才驚覺再難追回。 顧嘉夢站在陽光下,只覺得凄涼無比。她自問不曾作惡,老天為何會這般待她? “阿彌陀佛?!币宦曈七h(yuǎn)的佛號拉回了她的思緒。她循聲望去,小路那頭,有兩個人緩步走了過來。當(dāng)前者一身灰色僧衣,須發(fā)皆白,慈眉善目。單看儀表,就給人一種世外高人的感覺。 老僧身后立著一個玄衣男子,瞧著約莫二十來歲,頭發(fā)綰起,渾身上下無半點飾物。他正合十行禮,一雙手瑩白如玉。 顧嘉夢下意識避了過去,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兒家,怎能輕易與外男見面?飄了好遠(yuǎn)后,她才回過神來,她已然是死人了,人世間的規(guī)矩,早就不能束縛她了。更何況,這怎會是見面?不過是一個孤魂留戀人間罷了。 她嘆了口氣,復(fù)又落了下來。忽聽老僧又道:“施主有此想法,實乃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大師說笑了?!蹦悄贻p男子的聲音卻也好聽,如同泉水流淌,清冷悅耳。 顧嘉夢心中一動,下意識多看了他幾眼。她雖然不算機(jī)敏,卻也不是傻子。聽大師的意思,這個年輕男子似乎不是普通人?!傩罩?,社稷之幸。誰的一個想法能惠及百姓、恩被社稷? 她細(xì)細(xì)打量著他,見他鬢若刀裁,眉如墨染,唇紅齒白,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是眉眼之間,透著那么一股蕭索的味道,倒不像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人。 顧嘉夢如今失意,她最見不得失意人。她心念微動,看得愈發(fā)認(rèn)真。他綰發(fā)的玉簪通透無瑕,簡單的玄衣袖口隱約有暗紋浮動。再看看他腳上穿著的小朝靴,基本上,她能夠猜出這個人是誰。 第5章 太子姬央 當(dāng)今圣上身子康健,宮中頗多內(nèi)寵,皇子皇女也有十?dāng)?shù)個。太子姬央居長,是先皇后費氏所出,論尊貴,無能及者。且太子聰敏純孝,天下皆知。 朝野上下提起太子,皆是一片贊頌:“太子性高潔”、“太子純孝”、“太子謫仙人”、“太子龍章鳳姿,儀表不俗”……可惜,所有的夸贊似乎都是針對姬央而不是太子。在眾人眼中,太子是失足落入人間的仙家,卻不是堪當(dāng)大任的東宮儲君。 與此相對應(yīng)的是,皇上不止一次提過,信王果敢,英王類君。比太子小四五歲的景王都開始辦差了,太子仍是一副超凡脫俗、高高在上的模樣。——自然,皇帝也不給他辦差的機(jī)會。 前幾年,皇貴妃程氏建議給太子娶妻。一正妃二側(cè)妃人都選好,就等欽天監(jiān)看日子了。誰料泰山地震,雖然未曾造成傷亡,但著實震驚了四方城里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