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茶具。” “窗?!?/br> “門?!?/br> 他每摸到一個地方時,那暖暖的字跡就會在手心里慢慢地浮現(xiàn)。 一筆一畫,一字一頓,告訴著他,他路過了哪里,摸過了哪里,需要注意著哪些。 一遍一遍,直到他將整個房間的布局暗記在了心里,漸漸地在腦海里形成了圖像,他才稍稍喘了一口氣坐回了床上,默默分析著。 這間房間,沒有他想象中的落魄狹窄,也沒有他想象中的臟亂不堪。它窗口朝陽,十分溫暖,屋外似乎散發(fā)著鳥語花香的氣息,看樣子并不在偏僻的冷院里。 上次他惹惱秦嬈后,秦嬈竟沒有將他丟在廢院里自身自滅,竟還繼續(xù)讓劉太醫(yī)醫(yī)治他,這是云璟最疑惑的地方。現(xiàn)在得知自己住的環(huán)境并不差,甚至是相當干凈整潔,而且房間內(nèi)五臟六府俱全,他心里更是困惑,不明白這幾日一直沒來招惹他的秦嬈究竟意欲為何。 是因為確信劉太醫(yī)治不好自己,所以任由劉太醫(yī)醫(yī)治。還是想醫(yī)治好他后,再狠狠地折磨羞辱他? 不管如何,他這次都不會再坐以待斃了。 他已經(jīng)失去了驕傲的資本,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光鮮的一切,無論秦嬈有什么計劃,他都已經(jīng)沒有什么害怕失去了。既然什么都不怕,他已經(jīng)無所顧忌,只需要忍耐,直至復明為止。 這樣想著,云璟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再同剛才般那么急切求進,或許是感受到了身邊清淺的呼吸,讓他忍不住產(chǎn)生了一種奇怪安穩(wěn)的感覺。又或許是因為身邊有一個值得信任的人,才會讓他格外的放松身心,格外的安心自若。 瞧見云璟在房間里摸索了五圈后,終于在滿頭虛汗下,長舒一口氣坐回了床上,穆九昭連忙從床邊拿出一塊干凈的毛巾,輕輕地擦拭著他的額頭。 這五圈,云璟足足走了一個時辰,穆九昭雖是擔心,卻也發(fā)現(xiàn)云璟漸漸地在黑暗里適應了下來。在走第三圈的時候,他就能熟門熟路地避開所有的桌角,從最初的手忙腳亂,到現(xiàn)在完全的鎮(zhèn)定自如,顯然是慢慢地摸索出了訣竅。 這些訣竅因人而異,云璟能在短短的兩個時辰內(nèi)查探出來,是十分的不易。 只是云璟如此費心費力地勤奮好學,穆九昭心里還是隱隱有些擔憂。她思索著云璟若是想完全治好雙腿,必須在腿上做手術,動刀后最少要好二三個月不能下地。 如此折騰必然是不行的,唯有給他打造了一把輪椅,才能方便他出行,而且安全又方便。 云璟不知道穆九昭已經(jīng)為他著想得很遠很遠,他只是感覺到那一雙柔軟的小手輕輕地擦拭著他的臉,他的心又如同前段時間擦身般,撲通撲通地亂跳了起來。 阿玖姑娘身上,有股若有若無的清淺香氣,讓他的心口好似懷了一只小小的兔子,隨時都要蹦出來般。 尤其是阿玖姑娘的動作無比的溫柔……那絲絲淡淡的清香,聞起來十分的舒服和安心…… 這樣復雜奇怪的感覺讓云璟有些受寵若驚,那從胸膛處壓抑不住的跳動讓這個懵懂無知、沒有通房的世子殿下有些無措地垂下眼睫,拘謹?shù)乜嚲o著身子。 他微微顫著蝶翼般的睫毛,深深地呼吸著有些不暢的空氣,生怕自己胸口那跳得過快的聲音,會傳進穆九昭的耳里…… 就連后來,他眼中的阿玖姑娘對他做了什么,寫了什么,他都呆呆地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自己的外袍被脫了下來…… 那暖暖的身影越靠越近,那淡淡的清香迎風飄來,他才回過神來,穆九昭在他手心里寫的,正是“沐浴”二字,而她現(xiàn)在正在脫他的衣服…… 云璟“轟”得一聲,腦袋炸開了。 見云璟滿頭大汗,衣服全都濕光,穆九昭覺得他需要進行一場沐浴清洗,否則濕一漉一漉的衣服一直穿在身上會著涼的。 而這些天,礙于云璟身體虛弱,傷疤剛好,他一直都是擦身凈身,而過幾天就要藥浴針灸了,怎么說都要讓他的身子洗洗干凈,習慣下熱水的浸泡,然后消除下疲勞,舒筋活血一下。 于是,穆九昭在云璟發(fā)呆時,就囑咐了素月去準備熱水,而她轉身剛把他濕透的外袍脫下時,就見云璟一臉緊張地揪著褻衣,那小媳婦的模樣看得穆九昭一臉糾結。 她以為是自己沒寫清楚,于是又耐耐心心地寫道:“出汗,需要換衣,等熱水準備好,再沐浴?!?/br> 云璟微微一怔,看了看穆九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片刻,浴桶和熱水就全部準備好了。云璟這才鼓起勇氣,小聲道:“阿玖姑娘,我自己來就好?!?/br> 穆九昭以為云璟想試試自己摸黑進浴桶,所以沒有阻攔,任由云璟拄著拐杖走到了浴桶前。但云璟畢竟看不見,再加上心慌意亂和雙腿軟綿下,就怎么也踩不上那個椅子。 直到他感覺到一只溫熱的手掌穩(wěn)穩(wěn)地拖住他的腰,直到對方柔軟的胸膛輕輕地擦過他的背部,他的眼睛瞬間瞠大。 那胸腔處傳來的陣陣共鳴聲,讓他的心臟不期然地失了頻率,那溫熱清淺的呼吸更撓得他的耳朵麻麻癢癢的。 他想說,阿玖姑娘,我自己能行。 他更想說,阿玖姑娘,男女授受不親,你不必為了幫我如此。 但那些話,在感受到她溫熱的手指扶著自己胳膊和腰時,全部啞在了喉嚨里,那自語聰明的腦袋更是傻傻地忘記了思考。 直到穿著褻衣的自己被穆九昭攙扶地進入浴桶里,他才愣愣又尷尬地察覺到自己會錯意,耳尖漸漸洇開了一抹淡淡的紅暈。 31|20. 隨著云璟緩緩地坐落進浴桶里,他的一頭黑亮的烏發(fā)輕垂而下,在水汽的氤氳中,如同墨水般在水面上暈染而來。耳畔邊的墨發(fā)已經(jīng)全部被水珠熏濕,遮掩住了他紅得發(fā)燙的耳尖,以及那微微有些赧然的臉頰。 雖是穿著一身褻衣,全身上下沒有露出一塊rourou,但那純白的衣衫在清水的濕潤下緊緊地貼在身上,蘊育著一顆顆晶瑩的水珠,而那在水面上飄蕩的烏發(fā)若隱若現(xiàn)地遮掩著胸前的水色風光,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嬌嬈情態(tài)。 更別提云璟這張本就絕世無雙的天資容顏了。 最近幾日的養(yǎng)傷下,這張蒼白消瘦的俊顏早已恢復了紅潤,如今滾落著水珠,白嫩光滑如同剛剝了殼的熟雞蛋。他狹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著,勾勒出俊朗的弧度,高挺的鼻梁下,一張水潤的紅唇微微張著,如同一只掉入狼群的小綿羊,散發(fā)一種無措的呆愣,油然生出一股惑人的氣息。 本沒有多想的穆九昭看見這種美景,只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她連忙將準備好的藥材一一灑下,遮住眼前這滿身的春一光。 云璟再過兩日就要藥浴熏蒸了,穆九昭怕他第一次不適應長時間的浸泡和瑤浴的三十五種中草藥,所以今日,穆九昭灑了一些半楓荷、透骨香和九節(jié)茶,想讓云璟提前適應下藥浴。 半楓荷,藥性甘、淡,微濕,可祛風除濕、活血消腫。主治風濕痹痛、腰肌勞損,半身不遂,跌打損傷。 透骨香,藥性辛、溫,可祛風除溫,舒筋止痛。治風濕痹痛,筋骨孿縮,寒濕腳氣,癤癬腫毒。 九節(jié)茶,藥性辛、平,有清熱解毒,祛風除濕,活血止痛之功。主治肺炎、風濕疼痛,跌打損傷,骨折等。 初浴時,水位宜在心臟以下,約三至五分鐘身體適應后,再慢慢泡至肩位。但云璟默默地將褻衣在水中脫去后,只覺得光一溜一溜的自己讓他有些莫名的緊張。 明明看不到阿玖姑娘表情,但他卻覺得有一道灼熱的目光打在了他的身上,驚得他的心臟在胸口怦怦作跳,完全慌了神。 于是,穆九昭默默撒藥材,用手指試著水溫時,就見云璟默默地背過身,光一溜一溜的身子漸漸地垂進了透明的水里,只露出了一個腦袋浮在了灑滿藥材的水面上,布滿了水汽的紅暈。 穆九昭以為云璟太過疲憊,在浴桶里暈了過去才會這么快地沉下去,于是連忙伸出手,急巴巴地把將腦袋也快垂進水里的云璟給拉了上來,焦急地準備按他的人中。 然而,把云璟的腦袋扭過來一看,這貨竟詭異地漲紅著臉,一雙無神的目光水汪汪地望著自己,弱弱地問:“阿玖姑娘?” 聽他那氣若游絲的聲音,以及雙手捂胸的姿勢,穆九昭更加堅定他虛弱的小身板根本堅持不住藥浴啊,不由擔心地在他手心里寫道:“是不是不舒服?胸悶,難受,呼吸不過來?” 穆九昭說的是氣血不足導致的身體乏力,她曾經(jīng)長時間泡澡后也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云璟卻捂著有些呼不過來的胸口,乖乖地答道:“正如阿玖姑娘所說,我現(xiàn)在有些透不過氣來……” 云璟的回答讓穆九昭有些擔憂,她寫道:“是身體太虛造成的不適,就泡半柱香的時間吧?!?/br> 云璟點點頭,沒有多疑,心想自己的身體果真太虛了。 于是,兩人雞同鴨講了半天不適的癥狀后,穆九昭就讓云璟靠在藥桶邊,給他按摩起眼睛四周的xue道。 早已熟悉穆九昭按摩xue道力度的云璟,今日卻怎么也平靜不下心來,總覺得這熱水一泡,渾身上下泛著一股難受的熱氣,讓他有些躁動不安地扭捏著身子。 穆九昭見云璟一張俊臉越漲越紅,似乎馬上要缺氧斷氣的樣子,連忙取來風油精涂在他的太陽xue處。 風油精能讓人渾身涼爽,雙目清明,穆九昭以為云璟這么一涂后定能清新舒適,但云璟回過神后,況似無意地別過腦袋,正巧與穆九昭的側臉擦身而過,那嘴上軟軟的觸感,讓他逐漸加劇的心跳更加激蕩了起來,于是敏感地意識到自己暗中輕薄了阿玖姑娘后,他華麗麗地流起了鼻血。 當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在穆九昭的手指上時,穆九昭心里更加愧疚焦急,忙掏出手帕給他擦拭著臉上的鼻血。 劉太醫(yī)說云璟身體虛弱,要七日之后才能藥浴,她卻是一時求快,讓云璟虛弱的小身板遭受了一次氣血上逆之災,簡直是大罪過。 于是,在一陣狼狽中,穆九昭給暈暈乎乎、不知道為啥狂流鼻血的云璟披了一件外袍,將他小心翼翼地攙扶出了藥桶。 滿懷歉意的她又是被云璟止血,又是給他用溫水凈身了一遍,完全沒有注意到云璟的臉越來越紅,不只是臉,就連如瓷器般光滑的肌膚都泛著一層可疑的嫣紅,而那怎么止也止不住的鼻血,也是因為他心里又羞又躁,更因此時穆九昭如此的溫柔對待,讓他的心怦怦亂跳,有些受寵若驚。 若是前幾日,他一定義正言辭地止住穆九昭的手,認真說:“阿玖姑娘,我自己來就好?!?/br> 但現(xiàn)在,他心里竟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期待,就連自己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再分外緊張著什么。但各種赧然下,他還是默默地自己穿好了衣服,苦思冥想著自己的怪異舉動。 失敗的藥浴后,穆九昭給云璟單獨洗了洗頭。 但半彎著身子的她,胸口正巧對著云璟微微低垂的腦袋。她身上那熟悉清淺的香味包裹著皂角的清香,陣陣鉆入云璟的鼻息,云璟覺得自己只要微微一傾身,就能碰觸到那對柔軟。 剛止住鼻血的云璟只覺得胸口一陣翻騰,又開始整個人都不好了! 直到穆九昭終于用水澆他的頭時,他那張guntangguntang的腦袋才漸漸沉靜了下來,心里默默地唾棄自己的卑鄙無恥。 洗完頭,穆九昭用毛巾輕柔地給云璟擦拭頭發(fā)。她發(fā)現(xiàn)古代人的頭發(fā)就是好,順滑又柔亮,看得她好生羨慕,忍不住地摸來摸去。 正反省著剛才自己一連串怪異癥狀的云璟,只感覺一雙溫柔的手一邊擦拭著他的頭發(fā),一邊給他做著輕輕的按摩。 這一瞬間,仿佛有什么東西柔柔癢癢地撓過他的心尖,剛才完全解不開的困惑仿佛在這一刻得到了安寧,仿佛這一刻,世上所有的煩擾都離他遠去,只余留下這雙溫柔的手給他帶來的那份舒心放松的愜意,還有一種比蜂蜜還甜的喜悅。 云璟心神一蕩,在穆九昭擦著揉著的動作下,靜靜地閉上眼睛,安靜地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寧靜。 漸漸的,兩個人的相處變得溫馨融洽,而云璟如同一只白嫩嫩的小綿羊,乖順地任由他眼中的阿玖姑娘揉圓搓扁。 頭發(fā)全部擦干后,云璟散落的青絲在輕風中微微顫動,柔軟地滑過穆九昭的手心。 穆九昭順勢拿出一把木梳,給他輕輕地梳著長發(fā)。 這一刻,云璟只感覺自己在她的手心里漸漸融化,仿佛有一種青澀而懵懂的感情,在心底里慢慢地滋長,一點一滴地滲透進了他的四肢百骸。 暖暖的,怡人的。 如一陣何須的暖風,拂過他心底漸漸愈合的傷疤。 他甚至忍不住地默默想,這樣的時光太過短暫,剛才應該好好地沐浴一番…… 怎么能那么沒用地流鼻血了呢? 不知道阿玖姑娘,怎么看他呢…… 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他剛才一不小心,偷偷親了她的舉動呢…… 他有些小小期待地問:“阿玖姑娘,明天,也要藥浴嗎?” “身體虛弱,還是等七天后吧。”穆九昭愧疚地寫道,“剛才是奴婢太心急了,對不起,讓公子你產(chǎn)生了氣血逆行。如果還不舒服的話,奴婢就去找劉太醫(yī)?!?/br> 這是穆九昭寫的最長的一句話,卻讓云璟心慌慌地擺手:“不用,我、我沒事了……” 片刻,他又意識到穆九昭句子里的“奴婢”二字,有些不樂意道:“阿玖姑娘,我從未當你是丫鬟過,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稱奴婢,也不用稱呼我為……公子……直呼我名字即可?!?/br> 往日,穆九昭全是簡短的一兩個字,所以不存在稱呼問題。剛才不過是為了好好假扮丫鬟,才這么自稱自己,但如今瞧見云璟這么認真的神色,她臉上宛然一笑。 這位曾世子殿下,其實也沒什么架子嘛,為何外界總說他雖是天人之姿卻一直冷冰冰著一張臉呢?其實在他冷傲的外表下,也有著一顆柔軟的心啊。 其實云璟更想說的是:“阿玖姑娘,我以后能喚你阿玖嗎?” 但最終,他還是弱弱地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這幾晚,云璟一直睡得很好,是因為穆九昭在他的床幔上掛了安神的香囊,這淡淡散發(fā)的幽香能讓人聞之心神安定。但今晚,云璟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總是想起阿玖姑娘曾撲入他的懷里,蹭著他的胸膛,一起睡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