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龍撅著油乎乎的嘴巴湊近過來小聲對祝微星附耳：“我知道這個房子，里面不能住人，是鬧鬼的?！?/br>
    祝微星眉頭一挑：“誰告訴你的？”

    “顧佳佳說的，她說因為鬧鬼，沒有人敢住，所以誰敢住，就可以把房子送給他?！?/br>
    祝微星有點好笑，出院后他?？瓷鐣侣?，最近這“紅光小城”是個熱門話題，邪門傳言挺多，但祝微星不信。

    見他淡然表情，龍龍問：“哥哥你不怕鬼嗎？”

    祝微星說：“世上沒有鬼。”

    龍龍卻語出驚人：“但是有靈魂，靈魂就是鬼?！?/br>
    祝微星意外：“又是顧佳佳說的？”小姑娘的知識面還挺廣。

    龍龍點頭：“她最喜歡看恐怖片，她說她的人生職業(yè)是占卜師?！?/br>
    “有想法?！币粋€很懂名牌的占卜師，祝微星點頭贊許。只是他想說可惜世上大概也沒有靈魂，對上小朋友誠摯的目光又閉了嘴，轉(zhuǎn)而給龍龍夾了一筷子青菜表示鼓勵安慰。

    轉(zhuǎn)頭卻對上手邊某人打量的視線，祝微星當沒看見，低頭默默吃飯。

    “但我命再好，天天躺家里也躺不來好日子，不然我為什么吃力不討好那么多年還沒放棄那官司，我不奔著這個我還有什么奔頭……”苗香雪還在侃侃而談，越說越激動，差點連碗都要打翻，還是被她那有福的兒子眼疾手快的給撈了回來。

    姜翼索性把苗香雪的碗給丟到另一邊，他大概知道他媽不是真來吃飯的。

    “這年頭沒點精力和能耐想要打贏官司真不容易?！苯箣鸢l(fā)出感嘆。

    苗香雪看著她：“焦嬸，你家這個虧吃了那么多年，我想起來都為你們不值，你當初要像我一樣硬氣點，你們勇國哪里要賠償那么多錢，該是公司賠給你們才是，落到現(xiàn)在都沒個好。”

    奶奶沒接苗香雪的話，轉(zhuǎn)頭向焦嬸問起龍龍爸爸：“勇國還好嗎？”

    焦嬸頓了下：“前兩天有點不舒服，去了趟醫(yī)院?！?/br>
    焦勇國當年在車間cao作不當引得機器損壞，自己也被利器割傷腹部導(dǎo)致一個腎臟壞死，另一個腎也不太健康，目前只能整日臥床，無法久站。后來幾年有工友同樣出事證明他們廠子那機器存在極大的安全隱患，但焦家已失去了最佳翻盤的時機和證據(jù)，反而因此背負巨債。

    祝微星聽焦嬸語氣就明白了最近她和龍龍mama為何都延長工時，還總有意無意的躲著奶奶，怕是又差錢了，也怕給他們家添麻煩。

    奶奶沒多問，卻似心有打算。

    苗香雪則道：“這現(xiàn)實就是那么無常，做人不僅要顧當下，也要為未來考慮，那什么……祝奶奶啊，我聽樓下的宋阿姨說，你對保險方面蠻有研究的，微星這次受傷可賠了不少呢，我正好也想買一份，你有什么建議能跟我說說嗎？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買的？買了幾年?。棵磕暌抖嗌馘X？”

    話題被轉(zhuǎn)折得那么生硬，大家總算清楚向來對經(jīng)營鄰居關(guān)系不熱衷的苗香雪今天是為什么而來。聽說她前兩天又被單位開了，怕是在家沒有收入著急。人人都知她這些年的心思全放在丈夫的官司上，不愿意找長期工作，為了生活難免要動些小腦筋，沒想到這回放到了保險上。

    焦嬸道：“宋阿姨她們的話隨便聽聽就好，不能當真的?！?/br>
    姜翼則丟下空碗，直截了當戳破她的鬼話：“你哪兒來的錢買保險？”

    苗香雪不服：“我怎么沒錢？我就算現(xiàn)在沒錢，我以后不會賺啊，等官司打贏了我不就有了。而且，你不是有錢嗎？”

    “我的錢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苗香雪生氣，“我把你拉拔大，你不給我養(yǎng)老我現(xiàn)在就一筷子戳死你，沒良心的死孩子，我想買保險是為了誰，你這幾年頭破血流斷手斷腳的還少了，要早買了保險說不定早就給賠了?！?/br>
    “你當保險公司跟你一樣沒腦子，做你個大頭夢。”姜翼嗤笑。

    “你說什么，你個……*……*”

    雖然早就耳聞過兩人爭執(zhí)，但近距離接觸這對人身攻擊式互動的母子還是讓祝微星有點吃驚。

    苗香雪說姜翼像他不是信口開河，光說五官，他倆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眉眼口鼻無一不精致。氣質(zhì)雖有別，一個是女性的明艷，一個是男性的俊美，但共同點是一樣張揚。

    有的人美得溫和，帥得親民，長相優(yōu)質(zhì)卻不會給人距離感，討人喜歡。有的人則長相冶艷，冶艷得扎人又鋒利，一如姜家母子。兩人都充滿了不合群的侵略性，無論本來的長相還是后天的氣質(zhì)，都像武器，一眨眼一撇嘴都能化為有型的攻擊，整個人往那兒一坐就像告訴全世界“你他媽惹我試試”。所以他倆吵起來也仿佛刀劍互砍火花飛舞框框作響，不鬧人才怪。

    不過見焦嬸和祝奶奶都一臉不足為奇，連龍龍都對這現(xiàn)象習(xí)以為常的不?？曜樱Ｎ⑿潜闫叫囊詫α?。

    這小土匪……也挺不容易。

    抬頭發(fā)現(xiàn)奶奶在看他，又落到姜翼空空的碗上，祝微星這才反應(yīng)過來起身去給他打飯。

    這么大一只海碗，平時他們家都是用來盛湯的，三個人都喝不完的分量，姜翼十分鐘不到就一碗沒了，還跟沒事人似的。

    想來，他親媽也挺不容易……

    不過，誰容易呢？

    盛好飯放到姜翼手邊，對方已經(jīng)和他媽吵完架了，掀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了祝微星一眼，然后不客氣的吃了起來。

    “保險是在兄弟兩個人剛出生的時候就買了，”奶奶道，“因為年歲早，當時不貴，這么些年也沒漲價，所以沒多少錢?！?/br>
    “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賣了?！痹诿缦阊┻€要細問的時候奶奶又把她其后的念頭扼斷了。

    祝微星看看一下癟了氣的姜mama，又看向奶奶，在這樣的條件下，奶奶給他們兩兄弟各供了近二十年的健康保險，老人家是多擔心他們以后沒人照顧。

    因為想法被打擊，苗香雪的話倒是比之前少了點，只在聽說周一祝微星就要開學(xué)的時候，又大方的要讓她家長工送他。好在在姜翼面露不虞前微星便果斷拒絕了。

    “沒關(guān)系，學(xué)校不遠，我坐車很快的?！?/br>
    “那你需要幫忙就隨時告訴我們，窗口喊一聲就好，不必客氣?！泵缦阊┯只謴?fù)到了那個外表極具欺騙性的美麗婦人。

    終于，在姜翼干完第二碗飯后，大家伙兒完成了這次交流頗多的飯局。賓主盡不盡歡不知道，熱鬧是真熱鬧。

    屁股早按了火箭的姜翼一秒都待不下去的拔腿就走。苗香雪還算懂禮貌的想給奶奶收拾好再離開，但被焦嬸擋了，還被熱情的送去了樓梯口。

    祝微星知道奶奶有話要跟焦嬸說，便帶著龍龍進了大臥室。

    如祝微星所料，哥哥把飯吃完了，正坐在祝微星桌前，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電腦屏幕。那喜劇早放完了，他看著廣告都覺有意思。

    見有人進門，祝微晨急急起身。

    祝微星道：“哥哥在外面看會兒電視吧，我給龍龍講講功課，半個小時就好?！?/br>
    祝微晨囫圇點頭，待拉門時又一頓，才反應(yīng)過來祝微星喊了他什么。不敢置信的回過頭去，對上的就是微笑回望的祝微星。

    淺淺的一個弧度，卻像是寒霜融消，初陽東升，哪里還像他記憶里那個兇神惡煞的弟弟，祝微晨呆了。

    祝微星卻沒打算給哥哥太大壓力，抬了抬嘴角便拉著龍龍坐下了，任祝微晨徑自茫茫然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祝微星——唯物主義人。

    姜翼——干飯人。

    第19章 這都什么？

    祝微星給龍龍講了半小時課，才狀似無意的問小孩：“爸爸還好嗎？”

    “在家里睡覺，”龍龍皺起小眉頭。

    “mama白天去牛奶攤，晚上做四個小時家政？”

    龍龍搖頭：“牛奶攤關(guān)掉了，mama白天要照顧爸爸，晚上出去做事，沒有人管攤子?！?/br>
    “生意不做，攤子租金還是要付？”

    龍龍苦巴巴的點頭。大人不會告訴他，但家就那么小一塊，孩子其實都懂。

    祝微星思考半晌，牽著龍龍出了臥室。

    哥哥坐在桌邊全神貫注的看電視。奶奶和焦嬸大概談完了，祝微星看見焦嬸一手把幾張紅鈔抖抖索索的揣進口袋，一手偷偷在抹眼淚。

    奶奶倒是一貫的處變不驚，面上沒什么表情。

    祝微星忽然開口：“焦嬸，牛奶攤在漁舟街幾號？”

    焦嬸一愣：“啊？攤子……微星你要買牛奶嗎？我們攤子……這兩天不開門?！?/br>
    祝微星搖頭：“不，攤子關(guān)著也是關(guān)著，還浪費租金，在龍龍爸爸病好之前，不如我替你們?nèi)タ搭?。?/br>
    “你？！”焦嬸吃驚，“可……可是，你下周就開學(xué)了？不是要上課嗎？而且你……又不懂做買賣，這事很累的?！焙笠痪湔f得小聲，像是怕說重了。

    “我是不太懂，但我可以學(xué)，學(xué)校方面您不用擔心，我看過課表，我們大二的課業(yè)大部份都是樂器練習(xí)時間，很自由，我會安排調(diào)整。”

    焦嬸卻不放心：“不行不行，我們不能耽誤你，你身體沒好，要多休息的?！?/br>
    祝微星看了奶奶一眼，轉(zhuǎn)移目標：“奶奶，我最近出門練笛子，每天都要在廢地站上一兩個小時，我的體力恢復(fù)了很多。買賣方面我的確沒經(jīng)驗，不如您給我?guī)滋鞎r間讓我試試，我不會逞強，要是不行我就放棄?！?/br>
    祝奶奶對上祝微星沉穩(wěn)自信的目光有點恍惚，又見一邊焦嬸再次紅了眼睛，只會低喃著“不能再給你們家添麻煩”了的話，祝奶奶思忖后，問：“你真的想幫忙？”

    祝微星認真點頭。

    “那萬一虧了……你要自己補上?！蹦棠陶f。

    祝微星頷首：“好?！?/br>
    祝微星跟著焦嬸一起下樓，

    這還是他第一次去到焦家，小小的兩室戶被各種生活用品擠得滿滿當當，但焦嬸能干，家里還算條理干凈。

    龍龍mama姓何，身型矮小，年紀也不大，但忙于生計讓她沒空在意自己外貌，嘴角起皮，面容黑黃，眼角眉梢也有了明顯皺紋。只一雙眼睛仍溫柔堅定，尤其在看著兒子和丈夫的時候。

    龍龍爸爸的狀態(tài)更差，頭發(fā)竟已全白，整個人也瘦到脫相，瞧著幾乎要和焦嬸同齡，但笑容親切，見祝微星來看他直想下床接待。

    祝微星快步將他扶了回去，見兩夫妻都很累了，他直接講明來意。

    當聽說祝微星要替他們顧漁舟街的牛奶攤子，焦家兩夫妻的反應(yīng)和焦嬸一樣，都是強烈拒絕。

    “我們麻煩你奶奶還不夠，怎么能把你也拖下水。”焦勇國大聲，不過亮了兩句嗓就重重咳了起來，被何阿姨趕上來拍背。

    “焦叔叔，何阿姨，我不說漂亮話，你們家的情況我清楚，我們家的……特別是我的，想必焦嬸也和你們說了，”祝微星語氣平靜，“我沒有生活來源，我要想辦法賺錢，為我自己，也為奶奶和哥哥。但我身體沒全好，差了一點出去找事做的資本，你們的牛奶攤是我覺得一個非常好的機遇，對你們，也對我，你們不必擔心會麻煩到我什么，我的身體我會量力而行。反而是我怕得不到你們的信任，畢竟……我過去沒有給人很靠得住的印象，但我想請求你們給我一次去嘗試的機會，如果我做得不夠好，你們再考慮剝奪它，行不行？”

    他語意真誠，神態(tài)鄭重，讓兩夫妻和焦嬸都有些愣。

    良久，何阿姨才道：“微星你快別這么說，我們當然相信你，我們相信的……你覺得牛奶攤有用你就拿去好了，我們欠你奶奶的實在太多了……但那攤子這兩年生意已經(jīng)很不好，一個月根本掙不了幾個錢，不然我也不會想著要出去再找別的?！?/br>
    祝微星搖頭：“沒關(guān)系，我先去了解一下情況，有什么問題再向您請教。”

    在焦家留了十來分鐘祝微星就匆匆離開，他覺得多留一會兒焦嬸和何阿姨就會多掉幾滴眼淚，祝微星其實不太適應(yīng)被這種濃烈的情感包圍，反而是祝奶奶那樣理智冷靜甚至有些冷淡的性格讓他覺得更好相處，他們果然是一家人。

    從焦家拿到了牛奶攤產(chǎn)品的大致報價和進貨地點，祝微星一邊琢磨著這生意要怎么安排一邊上樓，忽聽地上傳來磕碰聲。

    祝微星轉(zhuǎn)眼，發(fā)現(xiàn)腳邊躺了一塊小石頭。

    這熟悉的cao作讓他探頭四顧，果然瞧到下方有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兩幢樓的過道中間。那里沒有路燈，一樓的人家也早早睡了，只焦家窗戶里漏出點微光，一半將這人的輪廓映了個大概，另一半全融進了他幽深的眼睛里。

    姜翼懶懶的斜靠在墻邊，嘴里咬著半截煙，吊兒郎當?shù)奶е掳涂醋Ｎ⑿恰?/br>
    祝微星的反應(yīng)卻像沒看見對方，掃去一眼，甚至沒掃到他全臉便移開了，轉(zhuǎn)身繼續(xù)上樓。

    沒一秒就又被東西砸了，還正砸在他后腦勺上。

    祝微星吃痛停下，好在這回不是石頭，而是一個yingying的紙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