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應呼叫鈴來給病人換點滴液的神外小護士一進門就看見搖搖欲墜的青年。 小護士一驚,沖進來扶人。 一靠近,反被青年緊緊抓住。 祝微星張大眼,明晰的眼白染上細細血絲,呼吸急促著問:“三號床那個叫……魏達的病人……怎么樣了……” “???”神外小護士怔然,細看幾眼,將人認了出來,“祝微星?你又住院了?你問魏達?胖大嬸的老公?” 祝微星艱難點頭。 神外小護士莫名,但還是答道:“他去世了,你在的時候第一次手術成功,兩個月后第二次手術卻出現(xiàn)了并發(fā)癥?!?/br> 祝微星攥著她的手一緊,表情都微微扭曲。 “什么……時候” 神外小護士回憶:“幾周前……十月中旬左右,二十號?具體我記不清,昏迷幾天就去了?!?/br> 二十號左右……不就是自己夢到僵尸醫(yī)院和青臉人老魏那幾天? 夢境映照現(xiàn)實,時間榫卯契合,再不是一句巧合……能生搬硬套。 陷入昏沉黑暗前,祝微星發(fā)著抖想,溪底利石終于割碎了我的腳,或許更早,血泡就布滿腳底腳面,潰爛見骨,讓我再也走不了路…… ******** 意識再度回籠,他在頂層vip病房的床上,睜開了眼。 天已黑,房內(nèi)昏暗,只床頭一盞小燈幽靜氤氳,是和煦溫暖的明黃,在祝微星看來,卻比墨黑深藍更暗更冷。 他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地方有種沒來由的熟悉,這感覺恍惚一瞬,又剎那散離,近乎錯覺。 祝微星瞪著虛空良久,僵硬撐坐起身。 下床時雙腿還軟,扶了把床欄才不至摔倒。這讓祝微星想到剛醒來時那段日子,乍到混沌新世界,孱弱茫然,對周遭一無所知。而三個月后的現(xiàn)在,他以為自己融合適應,漸入佳境,卻被一夕之間打回娘胎。 腦內(nèi)閃過無數(shù)科學借口理由來解釋眼下詭異,可他像個臨考懼場的差生,找遍公式,撓破頭皮,無一能套用。 異象從來只有零與無限,當察覺一個點有怪,自然會猜忌一條線有沒有詭,然后懷疑整面,懷疑整體,懷疑他人,懷疑自己,最后懷疑生活懷疑世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在現(xiàn)實還是夢里?他活著還是死去?又或是本沒有現(xiàn)實也沒有夢,沒有生也沒有死。沒有祝靚靚也沒有祝微星。一切只是臆想,是虛無,是空氣。 祝微星一直仰賴的世界觀在搖搖欲墜,信念即將崩潰。他站在懸崖邊,找不到拉他的人, 趔趄著走了兩步,終無力軟倒,順著墻滑下,祝微星埋下頭,蜷縮起手腳,無助又恐懼地抱緊自己。 渙散間,砸在腳邊的手機不斷閃爍,迷糊看去,熟悉的問號現(xiàn)于屏幕。 問號,問號,祝微星的心里此刻也充滿問號。 我是人是鬼?我是死是活?我是不是祝微星?我……到底是誰? 疑惑無數(shù),條條索命,卻無人解答,無力解答。 抖著手想將電話推遠,卻無意觸到按鍵進入聊天頁面。瞬間,密密麻麻的問號充斥眼前。 祝微星一呆。 最早一條信息來自下午,祝微星正和何靈說話,未發(fā)現(xiàn)。 后一條信息間隔幾小時發(fā)出于傍晚,但祝微星去了神外游蕩,又未發(fā)現(xiàn)。 一連兩條沒得到回復,可是微信那頭的人從沒得到過的待遇。對方情緒逐漸激烈,開始每隔一小時,每隔四十分、二十分、十分的進行問號攻擊。 直到現(xiàn)在,這幾十條信息才被從昏迷醒來的祝微星察覺。 那快拉不到底的一行行一列列,是不耐,是暴躁,是討人厭的幼稚偏執(zhí),卻也是擔心,也是介懷,是難以忽略的牽腸掛念…… 有人在因為沒得到他的回復與關注而生氣著急。 祝微星忽然鼻酸,如果他的生活是假,生命是假,世界是假,獨這個人也該是真,因為憑自己的想象,虛擬不出這樣一股熱烈鮮活的能量,無畏極寒寂夜,勝于蒼穹宇宙,不毀不滅。 在又一條問號送到前,祝微星劃開信息欄,沒有回復,而是直接摁下了通話鍵。 不到一秒時間,那頭接了。 沒有表現(xiàn)出滿身頹然,祝微星出口的語意平靜淺淡,只一點尾音泄露出顫抖,不細聽,難發(fā)現(xiàn)。 他說:“姜翼,根本沒人在紅光小城的水燈上動過手腳對不對?燈會滅,因為我。” 第73章 跟我回家 名醫(yī)老徐瞧著眼前的偏癱男青年, 在那兒單手打字身殘志堅一下午加一晚上了。 本以為中途三小時理療能讓他消停,結果手腳才能動,又開始不老實。抱著手機討債一樣不停發(fā)消息, 也不知誰那么倒霉欠他錢。 后頭接一電話, 表情瞬間凝重, 問了兩句人在哪里,手機一扣,下床提包就走。 坐在搖椅上看報紙的老徐頭也不抬的罵:“你是真不想好了。” 姜翼腳步不停。 老徐疑惑:“你們老寧求我給你治傷,我以為你對你的人生夢想還抱期望, 原來你早放棄了?” “別演了,臺詞太差, 耗三天還不夠你拿我練手?真能治用浪費這些年?”姜翼才不受他這套干擾, 走得頭也不回:“人生夢想是什么破玩意兒,就算我真有,你又知道我期望什么?” 門被咚一聲摔上, 老徐醫(yī)生待余音震顫將歇,才從報紙里瞥一眼過去,笑出聲來。 “哼,心上人……還真有?” c城離u市幾十公里,開車兩小時能到。姜翼去時不便沒騎重機, 回來打了輛出租,讓人把油門踩到一百三, 九十分鐘就到了中心醫(yī)院。 一路上到頂層已過了探視時間,病區(qū)門合著, 外頭進不去。 姜翼透過玻璃看了眼門后接待臺上趴著休息的小護士, 又探出窗外瞧了瞧同層病房陽臺,果然在一間未拉窗簾的室外發(fā)現(xiàn)一個單薄人影佇立。 姜翼思考一秒, 轉身下樓。 祝微星伏在病房陽臺的欄桿上盯著虛空出神,夜半的中心醫(yī)院幽翳森沉,襲來的風已亮出了冬日的鋒刃,貼著人一下下剮蹭。 但祝微星卻不冷,又或是已趨近麻痹,rou體隨神思一道僵化凍結。 忽聽身后有極輕的落地聲,不等他警覺去看,一條手臂自后方攬過,將他大半俯在欄外的身體撈了進來。 后背與一道厚實胸膛輕撞,祝微星茫然回頭,便見理該位于幾百公里外的臉竟出現(xiàn)在眼前。 一個多小時前自己和他打電話,那句有關水燈的問題,對方未答,轉而問自己身處哪里。 祝微星認為就算姜翼真大發(fā)慈悲前來探視,等他回來自己也早已出院,便報了醫(yī)院地址。 那人聽后掛了機。 誰曾想,祝微星不過發(fā)個呆,轉眼電話那頭的人已天降般到近前。他不是在x市?怎么會回來?還那么快? “比賽完了?提早返程?”除這個理由,祝微星想不到其他。因為太意外,他仍站在原地,都忘了與對方拉開距離。 姜翼也沒退,手從背后還扶在祝微星胸口,隔著淺淺一層病號服,只覺指下人透出冰一樣的溫度。 “沒完,沒意思,想回來。”他一貫能把沒道理的話說得理直氣壯。 “你怎么進的頂層?”祝微星又問。 姜翼嫌他大驚小怪:“樓上有人,樓下卻沒人管,陽臺那么寬,一拽就能翻上來?!?/br> 祝微星不語,只怔怔盯著他,仍是反應不過來。 姜翼沒得回答,收了收手臂,和對方貼得更緊,故意流里流氣問:“太想我?看到我高興傻了?” 祝微星被他一攏才回神。讓姜翼意外,他沉默兩秒,竟大方點頭:“我是有些……想你,也高興你回來?!?/br> 姜翼明顯愣了秒,眼神像遇見狂風的驚沙,剎那渙散又疾速集聚,即將鋪天蓋地前又驟然平寂,被他垂眼擋去。 他一把抓住了祝微星的手腕,拖著人就走。 祝微星沒跟上他腦回路:“去……哪里?” 姜翼隨手撈起病人擺床上的手機衣服,拉開門往走廊去。 “不是說想我?跟我回家?!?/br> 祝微星:“?!” 沒來得及反對,人已被牽出病房。 長廊幽寂無人,祝微星穿著軟底棉拖,姜翼走路本就無聲,兩人一直行到盡頭都未引人注意。 但見護士臺橫亙在前,祝微星放滿腳步,望向身邊人。 他是有意離開醫(yī)院,如果身體有異是真,再留下做檢查早晚惹人懷疑,但以祝微星性格,要走也該四面安撫穩(wěn)妥為上,心血來潮夜半出逃實在不是他風格。 但當姜翼正視過來用口型問他“想走想留”時,祝微星未做遲疑的說:走。 想到再被留在醫(yī)院,留在病房,夤夜中只剩他孤獨呆坐,祝微星就渾身發(fā)冷。 他不想在這里,不想一個人。 話剛落,小土匪便剝了身上外套兜頭朝他罩來! 祝微星視線乍然一黑,沒明白對方意欲為何,已覺雙腳懸空,竟被攔腰抱起! 他目不能視,只能努力憑他腳步、衣料摩擦、耳際風聲猜到還是走的大門。 不清楚姜翼用了什么辦法,順利躲過小護士監(jiān)察,姜翼抱著祝微星疾走幾步又停下,像進了電梯。 人沒放下,就這么抱著,不同于上回在琴房樓,這一次抱人的沒蠻橫粗暴,被抱的也沒不情不愿,一方小室,二人獨處,氛圍寧和。 出電梯,又出醫(yī)院,一陣寒涼加身,深秋夜風可比初冬,只著薄衫的祝微星卻沒覺太冷。 姜翼的外套特別暖,還有環(huán)著他的體溫。 沒兩步,姜翼又把他塞進一輛車內(nèi)。 祝微星聽見他和司機說話,原來有出租在醫(yī)院外等他。 就聽那司機忽然感嘆:“這么晚趕長途回來,原來是為了接女朋友出院,小伙子真不錯啊。” 祝微星本要揭腦袋上外套的手一頓,又默默放了下來。 姜翼那么杠一人,全程沒崩一個屁懟人,爭做文明乘客,害得祝微星也只能歪在椅上,裝睡裝女孩裝自然。 好在沒拐兩個彎就到了羚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