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姜翼要點煙的手一頓,抬頭看眼前人。 祝微星和他對視,認真道:“我是樓明玥?!?/br> 姜翼像恍了個神,沒聽清:“什么?” 祝微星:“我是樓明玥?!?/br> 姜翼仍耳背,又問了遍:“你是誰?” 祝微星清晰又耐心地再度重復(fù):“我是……樓明玥。” 說完,上前替他扣下忘了合上一直燃燒著的火機。 像猜透了姜翼一夜不虞滿腹怒氣的緣由,祝微星放軟語氣,叫他名字:“姜翼?!?/br> “你覺得我會跟著他們離開羚甲里?” 姜翼反問:“你不會嗎?” 祝微星也反問:“難道你會?” 姜翼不以為然:“我為什么不會?還舍不下這破地方?” 祝微星卻不言,像看穿他的口是心非。 羚甲里的確又窮又破,挑不出好。但姜翼沒離開。他年少成名未遠行,成年獨立仍留置原地,他買得起價值不菲的重機,能得到頂尖散打俱樂部的賞識,不可能沒資本在外租房。但姜翼沒走,執(zhí)著地待在這里,理由或許是苗香雪,或許是土匪軍團,又或許是別的不知名牽絆。 但他舍不得羚甲里,舍不得這里。 “我和你一樣,”祝微星鄭重地說,“所有我認為重要的東西都能被從這里帶走的那一天,我大概……才會離開?!?/br> 在此之前,他不做考慮。 ******* 在確認自己是樓明玥的那天,祝微星做了一個夢。 不是夜半游魂,是真正的夢,過去的夢。 他夢見自己躺在那幢種滿鐵線蓮的別墅里午睡,背景的留聲機播放著音樂,耳邊有傭人極輕的腳步聲,往復(fù)徘徊,躊躇猶豫,像不知該不該將他叫醒。 他其實早就醒了,想縱容自己再睡一分鐘,可到底沒狠下心,在秒針走過半圈就睜開了眼睛。 老保姆站在床前看他,沒掩住眼里心疼,小聲規(guī)勸:“又發(fā)燒了,在家休息下吧,半天也好啊?!?/br> 他聽見自己說:“已經(jīng)午睡過了,再睡燒也不會退,我下午還有個會。” 起身頭重腳輕地穿衣服,五分鐘里電話來了七八個。 他讓保姆把留聲機關(guān)了:“唱片也收起來吧,以后怕忙起來就再沒時間聽?!?/br> 老保姆難過:“彈不得,拉不得,以后聽都聽不得了嗎?好歹留下幾張就當(dāng)解個悶。” 他扣衣服的手微止,慢慢走過去,從里面挑了三盤出來,都是貝多芬。 老保姆懂他慣常喜好,見此露出詫異。 他說:“我以前彈不了貝多芬,也很少聽,但最近有些感觸,或許哪天可以試試?!?/br> 老保姆還是沒明白,但仍擠出笑容:“什么時候想彈就彈,我們都等著聽呢,海先生也一定高興?!?/br> 他也笑,邊笑又邊搖頭:“也或許不能了,好久不碰,都忘光了?!?/br> 老保姆忙安慰:“不急不急,忘了想想就記起了,我們明玥那么聰明,什么都做得好?!?/br> 樓明玥扣完最后一顆扣,看向鏡子里的人。 與賀廷芝有四分像,但頭臉更小,皮膚更白,極致俊妍的輪廓下卻透出不健康的病態(tài),整個人形銷骨立。 他看著自己,輕輕說:“但這一次,我大概做不好了。” 老保姆一下紅了眼,又連忙忍下抽噎,安慰:“怎么會,這些年,那么多困難,沒有你,樓家不可能撐過去。這一關(guān)我們也一定能平安度過。只要你健康,明玥,你身體好,一切都會好的,一切都會的?!?/br> 樓明玥拿了手帕,給她擦眼淚,卻越擦越多,他轉(zhuǎn)而說:“陳mama,f國的薰衣草開了,大嫂向來喜歡,下個月您和她帶著廷芝去玩玩吧。” 老保姆難過:“明玥,你大嫂知道了?!?/br> 樓明玥手一頓:“什么?” 老保姆:“中心醫(yī)院的李主任早上打來電話,再次催你入院,是她接的?!?/br> 樓明玥:“她人呢?” 老保姆哽咽:“她回賀家了,她說a市有全國最好的神外醫(yī)生,她一定能給你找來,如果找不到,她就去a國再找,a國找不到,別國也能有,一定要找到。你以前能治好,這次也會治好。明玥,你會好的,樓家也會好的……” 第91章 警告 寒假前, 祝微星最后一次去學(xué)校,應(yīng)姜來約,說有人想找他聊聊。祝微星明白是誰, 應(yīng)了。 走在校園路上, 瞧祝微星的眼光比以前更多, 有他自身形象緣故,有他考試視頻被散播緣故,還有他和姜翼出沒u體跑步照天天上論壇的緣故。 化敵為友、惺惺相惜,近水樓臺、竹馬情誼, 諸如此類角度刁鉆,思維發(fā)散的評論天天刷屏, 層出不窮, 甚至還給祝微星起了個恐怖外號,詭奇程度堪比聊齋。 虧他心志堅定才能在這樣千奇百怪的關(guān)注下不受外界干擾。 進了電音設(shè)備室,里面難得熱鬧, 小小一間,擠了五六個學(xué)生。除了姜來和那樓昭陽,還多了幾個面生的。不認識,但能猜到是誰,看他們身邊隨意堆的模塊合成器, 一臺能抵一輛車的架勢,無外乎就是辛蔓蔓朋友提過的真電音大佬。u藝考試周, 這伙人難得冒了泡。 見到祝微星,他們也投來好奇眼神。 姜來當(dāng)先上前, 考試那日他伴奏完在臺下偶遇賀廷芝, 倆一道聽了祝微星的琴。其后祝微星離開,賀廷芝匆匆追出, 回來后便魂不守舍。姜來管不了賀廷芝什么情況,他見了祝微星只想表達對他的贊揚之情。 內(nèi)行看門道,他是真不知祝微星的鋼琴那么厲害。不必祝微星解釋,姜來自己給他想了套說辭,一定是失憶前學(xué)過,現(xiàn)在又重新記起了! 姜來正說得熱絡(luò),被一旁人打斷,是樓昭陽,他要為上次冒失給祝微星道歉,然后竟開口問祝微星要微信。 樓昭陽笑容自認瀟灑,在祝微星眼里卻十足浮滑,不知他何意,祝微星還是一皺眉,回絕了對方。 聽見祝微星聲音,隔壁房又走出一人,目光雜陳,情緒繁冗,倒不見初時的趾高氣揚。 為解當(dāng)下僵視,祝微星輕言:“出去說吧?!?/br> 賀廷芝點頭,快步隨在他身后。 待他們走后,姜來氣得給了樓昭陽一腳:“你干嘛你干嘛你干嘛!你想死啊!”這二世祖視美如命,男女通吃,姜來再單純都猜出來他打什么主意。 樓昭陽皮糙rou厚,被踹得毫無所覺,只感嘆:“我怎么會把他認成廷芝呢,的確不像,一點也不像,我也沒想干嘛,看他長得好看,交個朋友不行啊。” 這回不用姜來罵他,一邊幾人也看不下去。他們是姜來同學(xué),又家境相似,平時玩在一起,和樓昭陽也算認識。 好心提醒:“這個真不行,碰一下,哥幾個能預(yù)言你走不出u藝大門。” 樓昭陽不信:“怎么?他在u藝還有特殊身份?” 習(xí)慣掌握所有風(fēng)向標(biāo),哪怕是校園論壇流行都不輕易錯過的電音大佬:“身份不知算不算特殊,但有個新綽號以供參考。” 樓昭陽:“什么?” 電音大佬:“壓寨夫人?!?/br> 樓昭陽不忿:“誰是寨主?” “啊,我知道!”姜來靈光一現(xiàn),忽然搶答,“微星自己說過,他是有個寨主,原來就是他?!?/br> 樓昭陽追問:“名字?” 姜來搖頭:“我不知道,只知一個天天和他一起上下學(xué),陪他跑步陪他練笛和他吃飯的好朋友?!?/br> 樓昭陽懷疑:“那叫好朋友??。?!” 姜來:“不是嗎?我和廷芝也這樣啊?!?/br> 樓昭陽:“全世界誰有你倆正常!” 樓昭陽仍不死心追問:“真有寨主這個人?” 電音大佬告誡:“亂打聽什么,活著不好嗎?” 樓昭陽:“說個名字總行吧?!?/br> 電音大佬被他纏得受不了,報了寨主名號。 結(jié)果一人比樓昭陽反應(yīng)更大。 姜來:“???” 樓昭陽:“你認識?長得怎么樣?有沒有我?guī)???/br> 姜來搖頭:“我沒見過,但這名字好熟?!?/br> 電音大佬:“能不熟嗎?u藝要有熱搜,他能天天頂個‘爆’字?!?/br> 姜來否認:“不是不是,我不上論壇,但我在別的聽見過他名字……好像在我家,我哥嘴里?!?/br> …… 那頭,祝微星和賀廷芝一道走出設(shè)備室,沒走遠,尋了個走廊隨便一站。 祝微星看著遠方,賀廷芝看著他。 兩人誰都沒說話。 還是祝微星打破沉默,他能感覺到賀廷芝的緊繃探究,收了往日言語里的疏離,緩聲道:“你想問我什么?” 賀廷芝盯著他目不轉(zhuǎn)睛,開口問:”你……叫什么名字?” 尋常問題,卻滿是探究之意,祝微星輕笑:“我叫祝微星,你不是早就知道?” 賀廷芝一怔,眼中有搖擺的光,一面像質(zhì)疑,一面像希冀,交織成矛盾的研判。 “我知道我很像你一位故人,姜來告訴我了。”祝微星將他這份矛盾看在眼里,明白賀廷芝對自己的敵意怕是全轉(zhuǎn)化成了懷疑。他卻像感知不到對方翻涌的情緒,平靜道,“你很思念他?!?/br> 賀廷芝將目光從身邊人臉上移開,看向窗外。 賀廷芝眉目鋒利:“他是我最最珍視的人,無可替代,我不允許有任何人拿他做文章達到任何目的,半點都不允許。” 祝微星垂眼:“你覺得我故意為之嗎?” 賀廷芝面無表情反問:“你覺得我是傻子嗎?” 祝微星說:“姜來沒告訴你?我失憶了?!?/br> 賀廷芝冷笑:“你失憶了,為什么還會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