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奇怪：“你怎么知道的？”

    梁永麗笑，竟給了祝微星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我看出來的。”

    祝微星皺眉，他敢說連苗香雪和土匪軍團都沒有人發(fā)現(xiàn)那人不是原裝，為什么梁永麗會看出來？他要問為什么，又忽然之間，像是明白了。

    什么人會比一個自小對兒子缺乏關(guān)注的母親和一群心眼比得上電線桿粗的兄弟們更注意到一個人的變化？

    除非她對他關(guān)注已久，她對他牽心掛念。青澀的，細(xì)膩的少女心事。

    所以當(dāng)那個人忽然不見了，她才會比誰都先一步發(fā)現(xiàn)。

    祝微星沉默半晌，輕輕的問：“什么時候你發(fā)現(xiàn)他變了的？那場車禍后嗎？”

    梁永麗知道祝微星察覺了自己的心思，她也沒掩藏，回憶道：“不全是，車禍后我能感覺到原來的他還回來過幾次，但漸漸的，就徹底消失了?！?/br>
    “現(xiàn)在的這個人，倒也不是偽裝，他們本就很像，特別特別像，無論是脾氣還是性格，周圍的人看不出，也是正常……”只是梁永麗記憶里的那個男生，不太會冷靜思考，更沖動也更單純。

    見祝微星擰眉，像陷入自抑的糾結(jié)，梁永麗說：“我雖然提醒你應(yīng)該有些防備心，但是……我也覺得，那個人對你的好，并不摻假，和他對別人，是不一樣的。”

    祝微星一怔：“我知道……”

    梁永麗又道：“就我所知，姜翼的脾氣，我指的真正的姜翼，如果他不答應(yīng)，就算是死了，就算魚死網(wǎng)破，他也不會由著人隨便支配驅(qū)使自己的殼子?！?/br>
    祝微星問：“你覺得過去的姜翼是自愿的？”

    梁永麗：“當(dāng)注定要離開時，如果有一個更好的人能代替他活下去，讓親人朋友在沒有察覺間得到照料，避免傷心，這種理想化的選擇，的確像他，會做的?！?/br>
    祝微星不語，像沒有預(yù)料會從梁永麗口中聽到這樣的答案。

    梁永麗也不是來給祝微星做感情向?qū)У模皇潜磉_完自己的想法，便要離開。

    走時又想起了什么，回頭道：“羚甲里要拆了?！?/br>
    祝微星一愣。

    梁永麗道：“我昨天晚上聽午山的呂經(jīng)理打電話時和人提到的，年底前“白金走廊”項目就要動土，拆遷組下個月就會進駐和居民談合同，如果你有后手，應(yīng)該考慮起來了。”

    ＊＊＊＊＊＊＊＊

    祝微晨不吃飯。

    沒有奶奶指點，祝微星只會水泡飯，他怕沒營養(yǎng)，叫外賣，買小炒，甚至去焦嬸家打包回來，哥哥都不吃。

    最后還是他跟著網(wǎng)上的菜譜勉強炒了盤四不像的炒飯，哥哥才動了一點。

    他也不出去撿垃圾了，每天都抱著那新的布包蜷在門口，像等著誰回來，只有祝微星和他聊天時才會看弟弟兩眼，活絡(luò)一點。

    祝微星實在放不下心，連學(xué)校都請了幾天假沒去，只陪著祝微晨說話談心。

    他跟哥哥說故事，說風(fēng)景，說外面的見聞，短短幾日，比幾年的話聊的還要多。

    哥哥不太會回應(yīng)，但他會認(rèn)真聽，聽到有趣處，就側(cè)頭輕輕摸著新挎包，像想讓懷里的東西也知道知道，高興高興。

    “……等我沒那么忙了，我們就出去旅行好不好，哥哥喜歡城市還是鄉(xiāng)村？我們就住在城市里……還是鄉(xiāng)村吧，有些村莊很有意思，年節(jié)時特別熱鬧，會舞龍舞獅，還有廟會街市，我曾經(jīng)見過……”

    祝微晨聽得興起，卻發(fā)現(xiàn)弟弟呆在那里沒了下文。

    “見、見什么……”他小聲催促。

    祝微星不知，他連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段都莫名。

    正恍神，焦嬸帶著龍龍走了進來。

    “你今天不是有事？去辦吧，我看著你哥?！?/br>
    祝微星擱下剛才的疑惑，表情猶豫。

    焦嬸安慰：“沒事的，你上次給買的那個游戲機，龍龍會玩，你哥也喜歡看，能引他注意好幾個小時?！?/br>
    祝微星見祝微晨的目光果真被龍龍的游戲機吸引走了，且面露興奮，斟酌幾秒，點了頭。

    “我就回?！?/br>
    離開弄堂，祝微星登上了前往南郊的公車，巧了，車載電視正在播放相關(guān)新聞。

    “……爆破團隊三日前已進駐紅光小城，今天完成排布后就將進行最后的收尾工作。據(jù)悉，千山高層和專家也已親歷現(xiàn)場，本臺將為觀眾帶來第一手的實況消息，一同見證u市第一鬼樓的遺憾落幕……”

    第151章 善惡因果

    祝微星下了公車, 遠(yuǎn)遠(yuǎn)就見往日空無一人的紅光小城此刻圍攏了里三層外三層的人。有施工人員，安保人員，媒體記者, 還有看了新聞前來瞧個稀奇的圍觀群眾, 無比熱鬧。

    祝微星費了些力氣才擠到前排, 但仍被封鎖的隔欄擋在遠(yuǎn)處，他只能抬頭去看那建筑, 許是今次光臨是白日，又或者對這地方有了心境上的改變，陽光下的紅光小城剝落舊色, 褪去陰魅, 竟有種回光返照的美。

    雖然名聲不好, 但真要拆, 也不止祝微星一人覺得可惜，不少人發(fā)現(xiàn)到這鬼樓原來不似傳言里可怖，相反, 還挺華麗精致，不禁紛紛遺憾感嘆。

    這時，又有喧嘩聲起, 原來有兩輛黑車從遠(yuǎn)處駛來，像是什么大人物蒞臨。

    門邊安保立時排開人群, 嚴(yán)陣以待，開了門將人迎進去后，又馬上放下隔欄, 把閑雜人等繼續(xù)阻擋在外。

    有人奇怪剛進去的是誰, 就聽靠近大門處的人說，剛窗戶降下他瞥到一眼, 應(yīng)該是千山的高層。

    “燕六親自來了？”

    “不知道，但好像看到個白頭發(fā)的坐在后座?！?/br>
    “那肯定是鬼王了，聽說這項目全程都是他監(jiān)管，不假他手，全權(quán)負(fù)責(zé)，連五蘊堂都不管了?！?/br>
    “也是奇怪，千山那么大企業(yè)，為什么對這地方那么重視，難道網(wǎng)上傳言是真？”

    “什么傳言？”

    “就是紅光陵園造起來后要被燕瑾涼拿來……呃……埋他們燕家人。”他原本可能想說是要埋燕瑾涼自己，但大庭廣眾在人地盤宣揚人活不過三十六到底不好，還是臨時改了口。

    但有幾人聽出來了，深意一笑，也不知是當(dāng)笑話還是覺得有道理。

    祝微星卻皺起了眉。

    “不過，繆斕這么奔忙說不準(zhǔn)誰都不為，就是為了他自己呢，他在千山這些年，就管個五蘊堂，做到殯葬業(yè)龍頭也沒法再發(fā)展了，自然要到別的領(lǐng)域表現(xiàn)，多博取點大老板的信任?！?/br>
    “叔，你這是把鬼王當(dāng)燕瑾涼的員工??？人家雖然不姓燕，但人家也算半個燕家人，從小被燕六爸媽接過來養(yǎng)大的，和燕六是比親兄弟還親的關(guān)系?！?/br>
    說話的是個提著話筒的記者，看那臺標(biāo)該是負(fù)責(zé)的財經(jīng)節(jié)目，對那些有錢人比平民百姓了解些，言語間都帶著“你們懂個屁”的逗趣。

    那倆看熱鬧的大叔也不生氣，反而八卦的又問了不少。

    “我不知道燕瑾涼父母干嘛要領(lǐng)養(yǎng)他，我又不是燕家人，但燕六和繆斕倆關(guān)系鐵是公認(rèn)的，燕瑾涼當(dāng)年離開燕家和全家都沒再聯(lián)系，和繆斕卻沒疏遠(yuǎn)……”

    “繆斕是不是真能通神我不知道，但做生意向來講命也講運，我采訪過那么多人，燕六和他絕對是這個……”他豎起大拇指。“一般人真的惹不起?！?/br>
    這時門內(nèi)又傳出消息，這記者拿到了最新的時刻表，說是再過兩小時就會交通管制封道，然后清場，所有人員退出一公里后準(zhǔn)備爆破。

    祝微星聽了，心內(nèi)有些著急，這時他的手機終于響起，那頭傳來梁永富的聲音。

    “抱歉，我今天沒被允許去到現(xiàn)場，沒辦法帶你進去。你把電話給安保，我?guī)湍銌柫嗽囋??！?/br>
    祝微星立刻照做，好容易擠到大門邊，兩個安全員聽后卻表示拒絕。

    “不行，沒有指示，現(xiàn)在只出不進。”

    梁永富在那頭苦笑：“對不起，我?guī)筒涣嗣Α贿^，與其找我，其實你自己就可以?！?/br>
    掛上電話，祝微星盯著屏幕猶豫了片刻，還是給另一人去了消息。

    沒等五分鐘，剛才駛?cè)氪箝T的其中一輛黑車便去而復(fù)返。車門打開，一個男人急急朝他而來，是張申。

    西裝革履，依舊是那派得體的精英氣，但臉上原本的疏離已徹底換上了恭敬，更近似祝微星曾去到燕氏時遇到還是企劃部副經(jīng)理時期的他。

    在安全員和圍觀人士驚異的目光中，張申小心的請祝微星坐到了車?yán)铩?/br>
    張申問：“樓……祝先生來找人嗎？需不需要我代為轉(zhuǎn)告？”

    祝微星還在想前兩次和這人見面時的場景，心內(nèi)正復(fù)雜，聽見這話，連忙搖了搖頭：“我只是，想最后來看看這里……”

    張申點頭，識趣的不再多問。

    車轉(zhuǎn)了幾個彎，在最高的那棟建筑前停了。

    祝微星對張申道了謝后，只說自己呆一會兒就離開，不會給對方添麻煩，接著沒讓他跟，獨自一人走向了那棟塔鐘。

    電梯自然沒法用，祝微星只能拾階而上。上一次來時有人陪著，沒讓他覺得這樓梯是這樣陡，這段路又那么長，沿途休息了兩趟，才好容易上到目的地。

    這一次，倒數(shù)第二層的門開了，只是祝微星以為不久要被爆破的建筑里早該空無一物，沒想到走進去，竟是滿目的東西。

    祝微星訝異。

    這房間比祝微星以為的更大更深，木柜羅列，箱體橫陳，的確像間儲藏室，可那深茶色的防窺玻璃和處處垂落的深紅幕布，又讓此地顯出一種不見天日的腐朽陰氣，莫名詭異。

    再看那架上三兩步可見的雕像、骨制品，還有些奇奇怪怪儀軌類的器件，也難怪當(dāng)初誤入此地的馬慶會被嚇得神魂出離。

    祝微星也越走越覺不適，尤其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其中有整整一面木柜里擺放的都是他的八音盒復(fù)刻品時，祝微星狐疑更甚。

    正凝神思慮，轉(zhuǎn)過一架木柜時，猛然撞上一個人影。

    祝微星駭然過后一瞬間以為是那誰，再定睛才發(fā)現(xiàn)眼前人一身雪白，紅瞳似火，面寒如水，竟是繆斕。

    他怎么也來了這里？

    沒再選擇息事寧人，這一回祝微星忍不住問：“是不是你們？”

    這地方、這么多使人脊寒的東西難道又是這些人搞出來的？這一次又是什么目的？

    繆斕聽著祝微星的質(zhì)問，五官無一反應(yīng)，好幾秒里他就像個假人，同這室內(nèi)的所有擺件一樣。

    直到祝微星又追問了一句“為什么”，他那淺紅色的眼珠才小幅度轉(zhuǎn)了轉(zhuǎn)，回了句：“你不如再看看?！?/br>
    祝微星一時沒懂，可他還是聽取了繆斕的話，在那木柜間又一番探看，漸漸覺出了不對。

    除了那一柜的八音盒，他又發(fā)現(xiàn)了好幾樣熟識的物件。比如那套冬日暮陽青花瓷杯，他小時候像在大伯的書桌上見過，而墻上那幅文藝復(fù)興時的油畫，又似乎在哥哥房間的墻上掛過，可這些都不是真品，全是復(fù)刻而已。

    如果是燕瑾涼或繆斕布置了這樣一個房間，他們也該只要自己的私人物品，為什么樓家其他人的東西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且臨到爆破都被棄之不顧？

    祝微星：“不是你們放的，那是誰？”

    對了，八音盒他是送給燕家的另一人，而他當(dāng)初買新笛子時那老板提過每年來復(fù)刻那藏品的人，也是姓燕。

    買下紅光的是他，復(fù)刻八音盒的是他，在這里弄些神神鬼鬼的還是他。

    燕遙征……

    不，不止是他，大伯的東西，哥哥的東西，時隔久遠(yuǎn)，燕遙征沒那么深謀遠(yuǎn)慮，所以，還有其他的燕家人。

    可他們?yōu)槭裁匆@么做？這能達到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