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點頭，精心庵那個地方，是京中一座小有名氣的庵堂，不少世家族中犯錯的女子都曾去過那里修身養(yǎng)性，比如那些私相授受的，行為不妥的，品行不端的，送去磨上一年半載的性子，就差不多都老實了。

    那地方可是真正的苦修，管你曾經(jīng)什么身份，進(jìn)去就出不來，每日里素衣素食，事必躬親，對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女子們來說，一開始過去，那絕對是一種折磨。

    片刻后，齊易南看著外頭黃昏已落，夜幕將來，半睜的眸子閃過一絲冷意，道：“梅姑，帶上幾個婆子，跟我去泰蘭苑。”

    姚慧之被禁足的消息很快傳到了泰蘭苑。

    沈京蘭正在內(nèi)室的床上躺著裝病，臉上一樣未施粉黛，粉色的紅唇還專門用脂粉撲了撲，讓她的臉色看起來稍微憔悴了一些。

    此刻，她聽著柳柳的話，眉頭微微蹙起，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輕撫著，低聲道：“姚慧之都主動認(rèn)錯了，世子爺還罰的這么狠……”說著，想到自己來，不僅有些擔(dān)心。

    柳柳看著她的樣子，幽幽一笑：“世子妃，您沒事的，您是正室，她們妾室怎能跟您比？”

    話雖這么說，可她還是擔(dān)心，“不知世子爺今夜來不來……”

    然，話音剛落下來，門外丫頭就傳來了動靜，沈京蘭就急忙將頭發(fā)又弄亂了一些，準(zhǔn)備著以一副病弱樣子見齊易南。

    可等了片刻，沈京蘭都不見齊易南進(jìn)來的身影，正探著腦袋往外看的時候，珠簾一陣嘩嘩啦啦的響，她一看居然是梅姑。

    她來做什么？

    梅姑進(jìn)了內(nèi)室，看著沈京蘭躺在床上，微微一福身，便道：“稟世子妃，世子爺有命，纓穗姑娘與柳柳姑娘，各行二十杖！”

    站在床邊的柳柳，對這個結(jié)果并不意外，聞言的那一刻便低頭福身，規(guī)規(guī)矩矩的道：“奴婢聽令。”說罷，便走向梅姑，老老實實的被梅姑身后的婆子壓著手臂壓了出去。

    沈京蘭驚愕的雙眼圓瞪，也忘了自己在裝病了，折起身子就道：“不可以！纓穗和柳柳可是我最得力的丫頭，世子爺怎能罰的這樣重？”

    梅姑看著沈京蘭試圖要下床的樣子，伸手?jǐn)r了一下，道：“世子妃，您有孕在身，還是莫要出去看那兇煞的一幕了，以免驚了胎氣?！?/br>
    梅姑說完，便轉(zhuǎn)身走了，沈京蘭抱著肚子也急忙起身，走到外面一看，齊易南就站在正門口的位置，一身冷意。而纓穗和柳柳已經(jīng)被按在院子里的長凳上趴著了，那強(qiáng)壯的婆子手里更是拿著寬長的板子，準(zhǔn)備著了。

    沈京蘭知道，這是齊易南在變相的懲罰自己，畢竟若是連這兩個她最貼身得力的丫頭都被按著打了，那她這個世子妃，以后在這府里還有什么威勢臉面可言？

    她上前去，站在齊易南的身邊，細(xì)眉緊蹙著道：“世子爺，你心中有氣，盡可朝著我發(fā)，還請饒過這兩個丫頭！”

    齊易南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朝院中動了動手指，梅姑得令后，手一擺，那拿著板子的婆子便高高舉起手中的板子，狠狠的打了下去！

    瞬間，纓穗和柳柳無法抑制的痛叫出聲，聲音痛苦壓抑，兩個人緊緊抱著那長凳，渾身顫抖著。

    沈京蘭心口猛然心悸起來，手輕抖著，看著齊易南的側(cè)臉，伸手去拽他的袖子，低了氣勢求著：“世子爺，纓穗和柳柳她們是姑娘家，平日又嬌弱，受不了這種杖責(zé)的，求您打個五杖，便罷了吧？”

    齊易南這才轉(zhuǎn)過頭來，深邃的雙眸中除了冷然再無其它：“心軟了？那你給江寧灌落胎藥，叫人用匕首了結(jié)江寧時，可曾心軟過？”

    一句話，沈京蘭臉上無光，羞惱的咬著唇，卻不甘心的解釋道：“我是給她灌了墮胎藥，可是我沒有叫人去了結(jié)她！至于那夜想要了結(jié)江小娘的人是誰，世子爺盡可去查，總之不是我。我只是打算將她賣了而已，又何必叫人血淋淋的死在我院里，我還嫌晦氣呢！”

    纓穗和柳柳一轉(zhuǎn)眼已經(jīng)被打了五六杖，兩人已經(jīng)疼的滿頭大汗，痛呼不絕，淚水不止。

    沈京蘭著急的看著，拽著齊易南的袖子不放，“世子爺，停下吧？”

    齊易南拽回自己的衣袖，只問：“我一直都想知道，你為何總針對江寧？”

    沈京蘭聞言，氣的胸口起伏著：“世子爺若答應(yīng)停下，我就告訴你！”

    齊易南看著她那做了那般狠心的事情，卻依舊毫無愧疚之色的眼睛，眼神里層層疊疊的失望，好像第一次認(rèn)真的看清這個女人。

    尤記得她剛進(jìn)門時，是端莊的，雖有時會嫉妒素文，說些不好聽的話，可也從不似如今這般，行事狠辣。

    究竟為什么她會變成這樣？

    是他對她不夠好嗎？成婚四年，他從來都是依著他的意愿，不眠花宿柳，不飲酒狎妓，不多納妾沾染女子。

    她急切有孕，一月超半數(shù)時間宿在她房里，素文嫉妒，姚氏幽怨，他都只當(dāng)看不見，成全她的體面，連她遲遲無所出都不曾有半句不是，他幾乎做足了一個丈夫的該有的寬容敬讓。

    可她還想如何？縱觀京城世家子弟，像他這般妾室寥寥規(guī)矩本分的男子，有幾個？

    而他如今不過是帶回一個江寧，她覺得不喜歡，覺得低賤礙眼，就不惜用手段除去？連他的孩子也都不肯放過，其心之冷，驚煞他。

    他只輕吸口氣，目光直直的看著她，淡聲道：“別停下，打到斷氣為止?！?/br>
    冰冷的一句話，已經(jīng)被打了好幾板子的纓穗和柳柳，震驚了。

    世子爺怎么突然要……纓穗嚇得淚流不止，痛哭起來，柳柳更是不可置信的咬著牙，不可以，她不可以死，她還有事情沒有做完……

    沈京蘭更是瞬間瞪大雙眸，看向齊易南不似玩笑的眼神，牙齒都?xì)獾拇蝾潯?/br>
    若是連自己的兩個陪嫁丫頭都被打死在自己的院子里面，那以后，還會有誰真心忠心臣服她？一個連自己丫頭都護(hù)不住的主子，誰能真心賣命？屆時，她在這府中將無人可用，孤立無援！

    “我認(rèn)錯！世子爺，我真的認(rèn)錯，求您不要打死纓穗和柳柳！”沈京蘭說著，眼神已然被逼迫到發(fā)紅的地步，她微昂著下巴，一字一句道：“是我小心眼，是我看不起江小娘出身，是我私心作祟厭惡江小娘，所以才會百般針對她……落胎藥一事，我只是覺得她不配生下世子爺?shù)暮⒆?，作出的糊涂事，還請世子爺看在我認(rèn)錯的份上兒，放過纓穗和柳柳！”

    齊易南看著她被逼認(rèn)錯的樣子，抬了抬手：“二十杖結(jié)束?！?/br>
    言罷，他轉(zhuǎn)過身，先進(jìn)了屋內(nèi)。

    沈京蘭回頭盯著纓穗和柳柳二人，直到二十杖已畢，看著二人還有力氣抬頭，這才松了口氣，擺手示意丫頭扶走了纓穗和柳柳，這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內(nèi)室。

    ——

    內(nèi)室，齊易南坐在桌前，冷冷的看著沈京蘭：“只跟我認(rèn)錯是不夠的，回頭，你要親自跟江寧致歉，并向她保證，只此一次，下不為例。且以后，不得再用你正室之權(quán)，刁難于她?！?/br>
    那一刻，沈京蘭好像有點不確定，自己究竟聽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的瞪大了雙眸看著齊易南，狠狠擰著眉問他：“你瘋了嗎？竟要我給她致歉？我一個正室，肚子里懷著你的嫡子，你要我去給一個妾室，致歉？”

    齊易南目光略過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眸光冷凝：“莫不是你以為，只懲罰那兩個丫頭，這件事就算完了？”

    “不然呢，你還想打我二十杖嗎？”沈京蘭瞪大雙眸諷刺的笑看著他：“為了一個賤妾，你借著打了丫頭，打了我的臉還不算，還要我向一個賤妾低頭？齊易南，我可是你明媒正娶進(jìn)門的正妻！”

    齊易南緩緩站起來，走到她面前，看著她惱怒的那個樣子，亦是嘲問：“你也知道你是正妻，那正妻之責(zé)，你可擔(dān)了？”

    “作為正妻，該擔(dān)起維持家宅和睦之責(zé)，該體察憐下，恭順親和?？赡隳?？私心，善妒，狠毒，不但不想著家宅和睦，反而屢屢挑起事端在先！”

    “你是懷著我的孩子沒錯，可幾日之前江寧腹中亦有我的骨rou，你卻一碗墮胎藥灌給她，你可曾想過那個孩子與你腹中孩子一樣，也是我的孩子！”

    沈京蘭眼眶漸紅，不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氣怒的模樣了，幾年前剛成婚沒多久，他們也曾這般爭吵過。

    只是那是，他是為了他自己。

    但是如今，他卻是為了另一個女人，這般跟她爭吵。

    沈京蘭不服，她眼中濕意閃著：“我真是不明白，你為何非要一個寡婦做妾？你知道自你帶她回京后，外頭多少流言蜚語看你我笑話？說你色令智昏被一個寡婦迷了眼，說我出身高貴又如何，還不是要和一個破寡婦共事一夫？我遭受了多少冷嘲熱諷，你從來都不關(guān)心！還將她帶進(jìn)府中來，放在我眼皮子底下惡心我，還想叫她給你生孩子，我真是奇怪，你都不嫌她臟嗎？”

    齊易南被她這番話氣笑了：“臟？在我看來，心臟的人，才是真的臟！”

    沈京蘭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憤怒到一掌拍在桌上，另一只手捂著肚子，咬著唇瞪著齊易南：“你說我臟？究竟是誰臟？當(dāng)初不知是誰為了一個女人，殺了人家的丈夫！”

    屋中一瞬靜謐。

    空氣仿佛都凝滯了。

    良久沉靜中，沈京蘭看著他緊抿的薄唇，森冷的眼眸，眼睛顫顫，腿一軟，往后退了半步。

    齊易南良久沉默后，冷笑著：“看來，你是不會為你做下的那些錯事，和江寧致歉的?！?/br>
    沈京蘭摸著自己的肚子，里面孩子已經(jīng)在不安的踢騰著，她硬撐著底氣，冷哼一聲：“古往今來，還沒聽說過有正室會去和妾室低頭的，我沈京蘭，更是死也不會去做這種可笑至極的事！”

    “不過一個妾室，我作為正室，處置便是處置了，如今她尚有一條命在，就算是她死在我手里，你又能如何？難道還要為了一個賤妾休了我不成？”說罷，轉(zhuǎn)身坐了下來，已然理直氣壯的看著他：“你再想想你自己，這么多年，也只兩個庶弟庶妹罷了！什么原因，你自己想去！”

    那一刻，齊易南怒到拳頭緊握起，眼神冰冷到極致。

    她竟敢……竟敢……以母親為例！

    可她怎么不看看，父親二十幾個妾室，母親可明著動手害過一人？縱然庶弟庶妹鮮少，那也是父親樂意的！

    更何況，他如今不也才只悠寧一個女兒罷了！她卻連江寧肚子里的尚未確定的孩子都不愿放過，她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齊易南緊緊握拳，沉默良久后，緩緩松開，深吸幾口氣，平復(fù)下心緒，已不想再看她那強(qiáng)詞奪理的模樣一眼，只搖搖頭，失望到了極點：“你即這般，我無話可說。以后便在泰蘭苑安心養(yǎng)胎吧，無事就不要出去了?！?/br>
    “家事自有母親打理，你不用再管，待孩子生下，亦不需你親自教養(yǎng)?！?/br>
    “畢竟，以你之品格，我實在不敢想，能教出一個什么樣的孩子！”

    齊易南說完這些，就抬步想要離開。

    沈京蘭瞬間暴怒，一把摔了桌上的茶盞，怒喊道：“你休想！”

    “我的孩子，我絕對不會交給任何人！”

    齊易南聞言轉(zhuǎn)過身來，深眸冷凝的看著她：“因你是我明媒正娶的世子妃，我不能將你如何。但你要知道，一個人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而你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交出你的孩子，因為，你不配教養(yǎng)他！”

    那個身影，絕情冷凝的離開了。

    沈京蘭氣渾身顫抖著，緩緩的坐下來，那句不配，狠狠的傷到了她，她心中絞痛，腦中思緒頗為混亂。

    一時懊惱不該同他吵，一時覺得自己言語是否太過強(qiáng)硬，一時又覺得，她做的這一切，就像母親說的那樣，是每個正室都會做的是，她根本沒有錯……

    許久后，她目光才緩緩的變?yōu)閳远?，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想讓我們母子分離，絕不可能！”

    ——

    齊易南從泰蘭苑出來，天已黑透。

    他一步步快速的離開泰蘭苑的范圍，直到很遠(yuǎn)之后，才猛然停下腳步，深吸著氣。

    仰頭看著天幕，那么黑沉，那么壓抑，就像泰蘭苑那讓他透不過氣的一層?xùn)|西。

    沈京蘭，你就是仗著你是我的發(fā)妻，你就是仗著，你懷著我的孩子，你就是仗著……我不能耐你何如！

    他眼底因怒氣而暈開幾絲紅，一轉(zhuǎn)身靠在堅硬的墻壁上，抬手用力揉捏著眉心，無法想象自己今后的日子，該怎么將就。

    這樣的一個正妻，他真不知，以后該以何等心情，才能有勇氣踏入她院中去。

    夜幕寂靜，江寧醒來，身上已經(jīng)恢復(fù)了一些力氣，只眼睛還是紅紅的。

    屋子里一片安靜，青云坐在桌前，桌上擺著一些飯菜。

    她無聲的眨眨眼，轉(zhuǎn)過頭看著帳子，這幾日，她其實想了很多。

    她知道即便是他回來，他也不可能為了自己和孩子，將世子妃如何。

    只是此事過后，世子妃必定失了齊易南的心，對她來說，倒算是一件好事。

    想著，她折起身子，青云聽見了動靜，急忙起身來到床邊坐下：“小娘醒了，可是餓了？”

    江寧搖搖頭，靠在床頭輕聲問：“世子爺呢？”

    青云笑了下：“世子爺出去后先見了姚小娘，勒令她禁足三月，還叫梅姑去抱了大小姐交給夫人照顧。后就去了泰蘭苑，剛聽說動靜鬧的大，纓穗和柳柳各挨了二十杖呢，至于別的，倒是還不知?！?/br>
    江寧聞言，眸光輕閃。

    姚慧之只是脅從，禁足三月，不許她再見孩子，雖不算是重罰，但對她自己來說多少也是安慰。

    而且經(jīng)此一事，齊易南以后估計是不會再怎么待見姚慧之了，到那時，一個不得寵的女人，自有她可憐的地方。只是，孩子即從姚慧之身邊離開了，就得想辦法不讓她要回去才是，畢竟若有了孩子傍身，她就等于又有了依仗。

    江寧暗暗想著，等到三月禁足過后，若姚慧之提起重新要回悠寧撫養(yǎng)，她必須得做點什么！

    而最主要的是泰蘭苑那邊。

    因為世子妃不能動，所以齊易南收拾了纓穗和柳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