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蘭點(diǎn)點(diǎn)頭，閉上眼側(cè)過了身子。

    偏廳，齊易南靠在椅子里，桌上的茶早就涼透，他一口也未動(dòng)，在這里靜默坐了許久。

    官年和到了天黑就回去了，留下明樂在這里守著，一旦有不好的情況叫立即去稟報(bào)。

    夜越發(fā)深，齊易南坐不住的時(shí)候都在院子里走了好幾圈，到處都是漆黑，只有泰蘭苑燈火通明。

    又過了不知多久，許久都不聽有大動(dòng)靜的內(nèi)室方向，突然又傳來了沈京蘭痛苦難忍的聲音，齊易南聽著那些聲音，甚至能夠想象出這一刻，她臉上痛苦的表情，越發(fā)心神不安，便走進(jìn)屋子，隔著珠簾在門外鄭重沖沈醫(yī)官拱手：“還請沈醫(yī)官想辦法，叫世子妃少受些苦?！?/br>
    沈醫(yī)官擦擦汗回道：“臣定盡力！”

    話雖這么說，可沈京蘭身子沒力氣，開指了孩子也催不下來，沈醫(yī)官?zèng)]辦法只能用外力推著她的肚子，一點(diǎn)點(diǎn)的將腹中孩子往下推。

    但這撕心裂肺的痛楚令沈京蘭再次痛到大叫，眼淚早已濕了枕頭，可沈醫(yī)官卻還不停的告訴她，不能喊不能叫，要留著力氣，怕她暈了，孩子更出不來。

    沈夫人按照沈醫(yī)官的交代，將帕子塞進(jìn)深京蘭的嘴里，緊握著女兒的手，安慰道：“京蘭，別怕，你一定能撐過去的……”

    沈京蘭咬著帕子，絕望的嗚咽著，痛苦到脖子上青筋畢露……

    她知道，若今夜孩子出不來，那這樣的痛苦明日就還要遭受一番，若拖的越久，危險(xiǎn)就越大。就算這孩子她心疼，她舍不得，可是到了此刻，她更不愿意自己一尸兩命……不愿意讓那個(gè)，她一直認(rèn)為無比衷心，純良的柳柳，得逞得意！

    夜間，四處都寂靜，所以，哪怕是遠(yuǎn)處的一聲狗叫，一聲呼喊，都能傳去很遠(yuǎn)。

    更何況，柳柳作為陪嫁大丫鬟，住處距離沈京蘭的臥房本就不遠(yuǎn)，不過是一前一后，中間距離不過二十步不到，所以沈京蘭每一次的痛苦叫喊，她都聽的幾乎一清二楚。

    那叫聲可真是慘，真是痛的很，想必今夜經(jīng)歷的痛苦，一定能夠讓沈京蘭，銘心刻骨一輩子都忘不掉！

    “呵呵呵……”柳柳躺在床上想著此刻沈京蘭面上因痛苦而浮現(xiàn)出來的猙獰面目，可憐模樣，她就開心她就暢快的忍不住的笑，笑的直不起腰，停不下來。

    屋子里守著她的三個(gè)婆子，都快要睡著的一個(gè)，都被她這陰森的笑聲給驚醒了，瞪著眼睛看著這個(gè)笑聲詭異的姑娘，腳底都生寒。

    折騰了許久，沈京蘭精疲力竭暈了過去，孩子卻依舊穩(wěn)穩(wěn)的在她肚子里，沈醫(yī)官更是累的腰都直不起，看著她暈過去的第一時(shí)間，就是急忙去診脈，發(fā)現(xiàn)脈像并無絕盡崩塌之狀，這才喘了口氣。

    滿屋子里的人都累壞了，從白日開始就一直在這里守著，熬著，身體和精神都是極大的耗費(fèi)，特別是沈夫人，年紀(jì)大了又加上一直心慌，已經(jīng)開始?xì)舛屉y受了。

    “不能再拖了，再拖萬一世子妃羊水流盡，后果將更不堪設(shè)想。”沈醫(yī)官這般說著，看著沈夫人：“夫人，到了此刻，便只有一個(gè)法子了！”

    沈夫人手顫抖著，“沈醫(yī)官，不論什么方法，請您一定要保住京蘭性命！”

    沈醫(yī)官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頭看著一旁的徒弟，鄭重道：“去凈手！”

    后來的一切，讓從來都高貴嬌養(yǎng)的沈京蘭，似乎將這一生的苦頭都吃了。

    沈夫人心疼到淚流，纓穗不敢看，只知道被痛苦驚醒的世子妃抓著她的手，差點(diǎn)將她的皮rou摳下來……那短暫又漫長的一段時(shí)間，她耳朵里就只有世子妃那絕望的嗚咽……

    孩子出來那一刻，連一向見慣了這種事的沈醫(yī)官都狠狠心顫了一下，急忙將孩子包起。

    沈夫人只匆匆瞧了一眼，頓時(shí)心梗，這孩子竟……

    沈京蘭好像心中一下就空了，痛的厲害，她撐著最后一絲的力氣，看著沈醫(yī)官要將孩子交給明樂抱出去時(shí)，她聲音極其沙啞無力的喊道：“讓我，看一眼我的孩子……”

    沈夫人頓時(shí)搖頭：“女兒，你別看了……”她若是看了，這輩子都忘不掉的……

    沈醫(yī)官亦是搖頭：“世子妃，您最好還是別看……”

    沈京蘭卻是鐵了心，流著淚伸著手臂虛空的想要去碰，大口喘著氣：“我一定要看，我一定要知道我的孩子……生的是什么模樣……”

    明樂嘆了口氣，只能上前去，臂彎中小小的包裹，被一只顫抖的手輕輕挑開，片刻后，那包裹一角瞬間掉下來。

    而那只手，猛然顫抖著，明樂抬眸時(shí)，便只見沈京蘭一個(gè)白眼狠狠向后翻去，那顫抖的手臂便落了下去。

    “京蘭！”沈夫人一聲呼喊，沈醫(yī)官急忙上前，明樂抱著小小的包裹轉(zhuǎn)身出去。

    明樂一出去，就撞見守在內(nèi)室外的齊易南。

    當(dāng)齊易南看見她臂彎中的小小包裹時(shí)，眸光猛然一顫，垂在身側(cè)的手瞬間緊握，一身氣息凝滯的冷靜，可出口的聲音卻是含著難以隱藏的心痛：“這就是……”

    明樂點(diǎn)點(diǎn)頭，看著他，輕咬著唇：“世子妃方才看了一眼，就暈過去了，世子爺您……也要看嗎？”

    齊易南的唇顫抖著，滿目的不忍心，卻最終緩慢的搖搖頭：“不必了……”

    明樂松口氣，低頭抱著包裹走了。

    齊易南卻在下一刻，似雙腿無力一般，緩緩的靠在了墻壁上，閉眼的那一瞬，落出一絲水意。

    內(nèi)室，沈夫人看著再次暈過去的女兒，含淚心痛的雙眼中憤怒交加，咬著牙回頭跟身邊的丫頭道：“去！給我把柳柳那個(gè)賤婢打一百杖！她把我千嬌萬寵養(yǎng)大的女兒害的這般樣子，不打死她難消我心頭之恨！”

    纓穗聞言立即跪下，緊張的勸道：“夫人，奴婢知道您心疼世子妃，可世子妃說過了，她要親審柳柳的，所以柳柳不能死……”

    不管怎樣都是多年姐妹，眼睜睜看著柳柳要被活活打死，她做不到不管不顧。

    沈夫人痛恨的咬牙切齒，想了想，冷哼一聲：“那就先留她一條賤命，賞她五十鞭！”

    纓穗松了口氣，看著沈夫人身邊的紅喬領(lǐng)命而去，她通紅的的眼中浮現(xiàn)出水霧來，卻只能垂眸拭淚。

    柳柳，你若不對世子妃做這些事，該有多好……

    房門響起那一刻，柳柳從床上折起身子，看著手拿短鞭而來的紅喬，諷刺的一笑：“呦紅喬jiejie，這么晚來，是世子妃吩咐的，還是夫人吩咐的？”

    “任誰吩咐的，你都是活該！”紅喬冷著臉，將手里的短鞭遞給了身后的婆子，她便向后退了兩步，冷聲道：“盡管用力，一時(shí)半刻的，鞭子抽不死人！”

    柳柳冷哼一聲，下一刻便被婆子從床上拽下來，一腳踹在后腰上跌倒在地，緊接著，短鞭就狠狠的落在她背上。

    啪！”一聲，破空撕裂，柳柳緊咬著牙，即便背上如同火燒一般，但她不讓自己叫出聲來，不過是些鞭子，她扛得住，死不了！

    ——

    天快亮了。

    纓穗和玲玲一起，將沈京蘭床上的褥子，亂糟糟的東西，和她身上濕透的衣裳都換過后，窗外的夜幕已將要消失。

    沈醫(yī)官和她的小徒弟趴在桌上也睡著了，沈夫人睡在軟榻上，纓穗精疲力盡的撐著身子走了出去，拜托張姑姑進(jìn)去照看世子妃，她則是滿眼血絲腳步虛浮的走向住處。

    她和柳柳住一間屋子，到了住處一看，門關(guān)著，門外站著一個(gè)婆子，她說進(jìn)屋拿換洗衣裳，婆子打開門讓她進(jìn)去了。

    踏步入內(nèi)，纓穗一眼就瞧見了在床上趴著的柳柳，她背上的衣裳已經(jīng)殘破不堪，染血重重，那鞭傷疊落交錯(cuò)著印在她背上，她長發(fā)遮著臉，看不清她臉上表情。

    纓穗眼圈又漸漸紅了，但想起昨日世子妃的慘狀，她走到柳柳床前蹲下，撥開她的發(fā)絲，哽咽問道：“柳柳，世子妃對咱們一向不錯(cuò)，你為何要……你如今這般，本不用受的。”

    柳柳趴在那里，唇色慘白，看著纓穗勾唇諷刺一笑：“纓穗，我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至于為何你就別問了。倒是昨夜，我聽著外頭動(dòng)靜，似乎世子妃……受了不少苦呢？怎么，是不是孩子落不下來？呵呵……”

    她說著笑著，牽動(dòng)了背上傷口，又連連皺眉吸氣，雙手狠狠攥著被角。

    在那么多可以致人于死地的毒物中，大烏草可是她精心挑選的。

    這種毒就像是春日細(xì)雨，潤物無聲，會一點(diǎn)點(diǎn)的悄無聲息的侵噬人的身體，讓人越來越無力，越來越虛弱，最適合沈京蘭這種嬌小姐了。她就是要讓沈京蘭中毒至深，待那孩子胎死腹中需要引產(chǎn)時(shí)，她沒力氣將孩子生下來，讓她多受些折騰。

    不然，早一包砒霜下進(jìn)燕窩里了！

    不過，一想到昨夜世子妃定嘗到了無數(shù)撕心的痛楚，今后即便能活著肯定也是一身的病，柳柳便哈哈大笑起來，連背上的傷也好像不那么痛了，此刻更是萬分盼著快點(diǎn)能見到沈京蘭，畢竟有些事，還遠(yuǎn)遠(yuǎn)沒完呢！

    纓穗看著她這般詭異的瘋魔樣子，擦擦眼淚：“柳柳，世子妃……被你害的太苦了，她，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的，你……”

    柳柳聞言不屑的哼一聲：“在我給她下毒開始，我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我不怕的纓穗，別說是這些鞭子，管她會用什么手段對我，我都不怕的。我害她的，是她應(yīng)得的。至于我……不管來日如何，也都是我應(yīng)得的，這便算是有因便有果吧?！?/br>
    纓穗實(shí)在是太心痛了，她看著陷入瘋魔的柳柳，無力的搖著頭，無話可說了，走到柜子前收拾好了她的衣裳等物后，最后看了一眼毫無悔意的柳柳，轉(zhuǎn)身走了。

    內(nèi)室，沈京蘭已經(jīng)醒了。

    只是，她雙眼呆滯的半睜著，空洞的眼神不知望著那里，床邊人來人往，此起彼伏的話語聲，她都仿佛聽不見，看不見。

    沈夫人醒來一見到女兒這個(gè)樣子，安慰她道：“京蘭，柳柳那個(gè)賤婢，母親已命人給她幾十鞭子，先給你出了氣。母親知道這遠(yuǎn)遠(yuǎn)不夠撫慰你，但你聽母親的話，要好好的，這樣才能早些有精神起來，處置那個(gè)賤婢，為我那可憐的外孫報(bào)仇啊。”

    沈京蘭眼神顫了顫，眼淚默默的又流出。

    許久后，官年和請沈夫人出去用早飯，屋子里靜下來一些，齊易南到了床前坐下，看著一夜之間過去，沈京蘭蒼黃憔悴的臉色，目有憐惜的看著她，語聲輕柔：“你想吃些什么？”

    沈京蘭睜開眼，轉(zhuǎn)過頭來含淚看著他，手無力的搭在他手腕上，滿目都是痛苦憤怒：“我要見柳柳，我要問她……”

    齊易南按下她的手，輕握著，“你不要著急，你身體如今太虛弱了，不能勞累得多歇著。再者，你體內(nèi)的大烏草之毒，還得速速研出方子給你解毒，請的太醫(yī)不久就到，在此之前你得先吃點(diǎn)東西?！?/br>
    沈京蘭咬著唇眼淚嘩嘩流，側(cè)過臉去抽泣著，不久后哽咽著問：“那……孩子呢……”

    齊易南閉了閉眼，輕嘆口氣：“母親叫人埋去了四方山下……”

    沈京蘭心痛難忍，蜷縮起身子，默默流淚不再言語了，齊易南看著她松開了手起身出去了。

    沒多久，太醫(yī)到來，和沈醫(yī)官一同研出一個(gè)解毒排瘀的方子，大烏草之毒不會立即置于人死地，只是毒性一旦深入心肺，再想連根拔除極難，即便解毒也就是能保人不死，但再想生龍活虎的就難了。

    沈京蘭服了藥就疲憊的睡下了，沈家夫人在床前守著。

    官年和要打理家事，要照顧悠寧，也不可能一直在這里守著，沒多久便回去了。

    齊易南亦是熬了一夜，也需要休息了，此刻走在院中，明亮的日光照下來，照的他眼底都有些刺痛，他一路來到歲寧院，到了屋中，已覺肩頭沉重，頭都有些抬不起了。

    江寧沒想到他會來，看見他滿身悲傷疲憊的那一刻，眸光輕閃了閃，什么也不說的上前去，拉著他進(jìn)了內(nèi)室，看著他躺在榻上后，她給他蓋上薄被，便拉著他的手坐在了一旁。

    不管怎樣，孩子都是他的，他也不是無情的人，傷心也是避免不了的。

    她都懂，但她是絕對不會為沈京蘭，可憐半分的。

    許久后，看著他閉眼沉沉睡去的樣子，江寧緩緩的松開他，走出去到了廳里坐下，青云端了茶給她，小聲問：“世子爺睡著了？”

    江寧點(diǎn)點(diǎn)頭，抬眸看著青云：“睡著了，看起來是熬了一夜……”言罷，她失神了片刻，又輕聲問：“世子妃呢，如何了？”

    青云坐下來，小聲道：“聽玲玲說，世子妃昨夜吃盡了苦頭，孩子都催不下來，最后還是沈醫(yī)官的小徒弟，將孩子拽出來的……”

    青云說著，背上就直泛寒，滿眼都是俱色，“聽說那孩子，因?yàn)槎拘灾?，渾身發(fā)黑，世子妃只看了一眼，就暈過去了?！?/br>
    江寧聽著，沉默著，手緩緩撫上小腹的位置，眸光帶著冷，口中語氣淡淡：“經(jīng)此一事，世子妃這身子，怕是要調(diào)理許久才能好了?！?/br>
    青云長長的嘆口氣，道：“據(jù)說大烏草之毒已侵入世子妃心肺，雖不知以后能不能徹底解毒，但想來至少這一年半載之內(nèi)，世子妃是必定要日日用藥了?！?/br>
    江寧聞言，淡淡垂眸。

    如今世子妃所盼的嫡子，沒了，她自己的身子亦是中毒頗深，輕易好不了，更別提再懷孕生子了。

    沈京蘭作為害人者會有今日，是她自己人做得，怪不得別人。可自己的孩子被害，卻只是因?yàn)樗暮堇倍始?，她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那一夜，她是怎么痛苦，怎么熬的！

    沈京蘭，這一次是老天都不幫著你，我說過的，要讓你成為笑話的，你就一邊調(diào)理身子，一邊等著看吧！

    午時(shí)剛過，齊易南就醒了，他睡的時(shí)間不長，睜開眼就見江寧在桌旁坐著，桌上擺著一些飯菜。

    他折起身子，抬手揉了一把臉后，起身去洗了洗，再回來，就直接坐在了桌前，拿起了筷子。

    菜有些涼了，他也不在意，江寧給他添了湯，放在他手邊后，問：“世子妃還好嗎？”

    齊易南抬眸看著她眼神里的平靜，輕眨了眨眼，微微點(diǎn)頭：“還好……”

    江寧淡淡笑笑，垂眸不說話了。

    齊易南放下了碗筷，拉著她的手，將她拽進(jìn)懷里抱著，聲音低低的：“我知道你還傷心著，我也沒忘的……”

    江寧不言語，片刻后，齊易南只覺手臂上有冰涼的水滴，轉(zhuǎn)過她身子一看，果然她無聲哭著。他心口抽痛，將她抱緊在懷中。

    良久，江寧深吸口氣，低垂的眸子未曾抬起，只哽咽道：“我知道孩子都是無辜的，但……”她說到這里，抬起眼眸，通紅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我是不會原諒她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