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林青鴉半垂著眼,眸子藏在細(xì)長的睫下,情緒看不清。 白思思問:“虞瑤助演,然后呢?” 簡聽濤皺眉:“她和那個演出劇團(tuán)搭的是黃梅戲,唱了還沒到一出,唐亦那個瘋子把場砸了。” “????” 林青鴉回神,微微皺眉:“虞瑤唱腔不俗,不應(yīng)該。” 簡聽濤擠出一聲發(fā)冷的笑:“誰知道那瘋子發(fā)什么瘋?團(tuán)里也摸不透,演員們都嚇壞了?!?/br> “唱的什么?!?/br> “《梁祝》里的《同窗》,”簡聽濤想起什么,“說來也巧,正唱到梁山伯那句?!?/br> 林青鴉沒聽到尾聲,不解抬眸:“?” 難題當(dāng)頭,簡聽濤笑也發(fā)苦:“‘我從此不敢看……觀音’?!?/br> “——” 林青鴉驀地怔住。 白思思顯然也聯(lián)想到了,憋著笑拿眼角偷偷睨向她家角兒。 而就在此時,后臺不知道誰跑進(jìn)來,驚慌慌地亮了一嗓: “成湯集團(tuán)那個唐、唐總來了!” 前一秒還鴉雀無聲的后臺,頓時像被潑進(jìn)一瓢guntang的開水,四下慌亂。 簡聽濤匆忙走了。 白思思看著眾人驚慌,感慨搖頭:“角兒您瞧,這哪是唐總來了,分明是‘狼來了’吧?” “……” 話聲剛落。 前臺劇場入門處,雙頁門拉開,一道矯健的黑影快得像閃電似的,嗖地一下躥進(jìn)來。 兇聲灌耳。 “汪?。?!” 戲臺上演員們頓時僵硬,一柄折扇都被驚落了臺。 一個個嚇得臉色煞白。 狗驚鐘—— 瘋子真來了。 第3章 瘋子,美人和狗 在戲臺子上彩唱的閨門旦是紅著眼跑回后臺的??此谑釆y鏡前一抽一抽的側(cè)影,顯然沒忍住哭出來了——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也就十七八歲,自然被那惡犬嚇得不輕。 “客人都被嚇跑了!”團(tuán)里的師弟跑回來跟簡聽濤告狀,又驚又懼,“臺底下還被他們分公司的人清了場,就留著一張四方桌和一把太師椅!” 簡聽濤氣得腦門起青筋:“欺人太甚——我去找團(tuán)長?!?/br> 林青鴉站在后臺不礙事的角落里,瞥見白思思順著墻角從前場溜回后臺。 方才動靜一出,白思思立刻就跑前面看熱鬧去了。 等她回到跟前,林青鴉無奈望她:“看夠了?” 白思思虛著聲:“他們的人擋著,我都沒瞧見那大美人長什么樣,不過蹲他太師椅旁邊的大狗我看見了——毛皮油亮,威風(fēng)凜凜的!蹲那兒快有我半身高,可嚇人了!” 林青鴉:“我看還是嚇得你輕了些?!?/br> 白思思裝傻笑著吐了吐舌:“我這不是立刻就回來了……” “哎喲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別哭了,再哭妝都要花成什么樣了?”化妝鏡前,劇團(tuán)的化妝師傅急得直點(diǎn)腕表盤,“不剩多少時間了,你還得上臺呢!” 不說上臺小姑娘還能停住,一說還要上臺,那眼淚水跟開了閘似的,收都收不?。骸拔也?、不上了……” “胡鬧!” 圍在旁邊的師兄弟們順著聲音看見走來的兩人,紛紛低頭:“團(tuán)長,大師兄?!?/br> 簡聽濤面帶怒色:“這點(diǎn)小事就不敢上臺了,你是嫌人瞧我們芳景團(tuán)的熱鬧還不夠嗎?” “對……對不起師兄……”花了妝的小姑娘咬著唇忍住哭,但肩膀按捺不住,還被哭嗝頂?shù)瞄g隔抽兩下。 簡聽濤還想說什么,被團(tuán)長向華頌按住:“好了,別難為她了。就算止住哭,她這個狀態(tài)也上不了臺?!?/br> “可《游園》這折是分公司那邊點(diǎn)名叫的,現(xiàn)在改來不及了。” 向華頌咬牙:“那就換人。” “換——”簡聽濤本能提嗓,回神又壓下來,苦聲附過去,“團(tuán)長,宋曉語年前自辭,團(tuán)里除現(xiàn)在這個沒唱閨門旦的了?!?/br> 向華頌?zāi)樕谴蚍说尼u油碟似的,又黑又沉,眉間褶著疲憊的老態(tài)。團(tuán)里一雙雙眼睛巴巴地望著他,全指望他一個人出主意扭轉(zhuǎn)乾坤。 這種事他過去幾年經(jīng)歷太多。 興許他現(xiàn)在真是老了,一點(diǎn)年輕人的斗志都沒了,連他都覺得這臺子撐不住、或許真是時候該…… “我來吧?!?/br> 一個清淡溫和的聲音,如細(xì)雨潤入僵澀。 向華頌一滯,簡聽濤也驚抬頭:“林老師。” 話間幾步,林青鴉已停在向華頌身旁,她眼角眉梢像自帶著一兩筆柔婉,不笑也清和。 簡聽濤回神:“這會不會太難為您了?” “我和團(tuán)長之前約好,”林青鴉說,“我今日專來補(bǔ)缺,有什么意外,可以由我替上。” 在向華頌感激難言的目光里,劇團(tuán)眾人紛紛松了口氣。 化妝師傅還清醒地記著本職,焦急道:“離上臺就剩這點(diǎn)時間,哪夠頭面全活的?” 林青鴉側(cè)回身,未著戲服已像虛疊起截截水袖,眉眼盈盈一起:“那便冷唱,只著戲衣,不戴頭面?!?/br> “……” 只清亮亮的這一眼,化妝師傅滿腔怨言打回肚去,依言照辦了。 劇團(tuán)里確實(shí)夠清貧的。 杜麗娘的戲服就剩了一套,等花了妝的閨門旦脫下來,才讓苦著臉的白思思捧了,把淺粉色的對襟褙子和白底馬面裙一塊送去林青鴉那邊。 這分間只有她們兩個。趁給林青鴉整理裙擺的工夫,白思思再憋不住了:“角兒,您趟這趟渾水干嘛呀?萬一那唐瘋子真發(fā)難,直接放狗怎么辦?” 林青鴉整理刺繡對襟,失笑:“不會吧。” “可不是我嚇唬您,簡聽濤剛剛跟我說了,梨園里都知道這個唐瘋子不愛聽?wèi)颍詈脩蚍廊?!?/br> “……” 林青鴉理鬢邊的手指一停。 白思思湊上前:“您怕了?” 林青鴉垂了眼,仍是不笑也溫和的:“不怕?!?/br> 白思思:“您可怕著點(diǎn),私下里有人說他瘋得很,剝了戲服美人皮掛一屋呢!” 林青鴉終于理好鬢邊,垂手間輕睨去一眼:“越傳越離譜,什么荒唐話都敢說了?!?/br> 白思思呆了兩秒,連退幾步:“啊呀不行,角兒,您都入戲了可別這樣瞧我,我這樣的凡夫俗子哪捱得起‘小觀音’的一眼,骨頭要叫您看酥了!” “又鬧?!?/br> 林青鴉沒理會白思思半真半假的打趣,拂開更衣間的簾子,走了出去。 那緞子似的細(xì)娟扎起的長發(fā),在淺粉色的對襟褙子后輕輕蕩著,一來一回,一回一來,撩得人心波難定。 白思思看了幾秒,愁眉苦臉地跟出去,小聲咕噥:“角兒,我現(xiàn)在真覺得您得小心點(diǎn)了。” “……” 前場。 戲臺子下空蕩蕩的,一桌一椅,鴉雀無聲。 仿古制式的四方桌落在正中。 左側(cè)太師椅上坐著個年輕男人,靠在桌邊,斜撐著身休憩。 那人半垂著黑色的發(fā),帶點(diǎn)微卷,闔上的眼型細(xì)長飽滿,眼窩微陷。側(cè)顏線條舒朗,再襯上冷白皮,確實(shí)抵得上白思思口中一句“大美人”了。 只可惜在他解了兩顆扣子的領(lǐng)口內(nèi)烙著一道紅色的刺青,像條疤痕似的橫亙在脖頸動脈前,猙獰詭譎—— 全毀了一副美人皮相。 “汪!” 旁邊的大狗似乎蹲不住,過來拱了拱男人搭在一旁的左手。 唐亦沒睜眼,躲開它妄圖蹭上來的哈喇子,聲音帶著不耐煩的困:“……滾開。” 大狗巋然不動。 唐亦終于被它煩得睜開眼。 他瞳孔黑,且極深,眼尾細(xì)長勾翹,本該深情,可惜被他那全無情緒溫度的眼神壞得徹底—— 看誰都兇得很。 他這樣把人覷著的時候,大概能給小孩嚇尿褲子。 換了成人那滋味也不好受。 至少此刻,站在旁邊的分公司負(fù)責(zé)人就如立針氈。僵著賠笑幾秒,負(fù)責(zé)人看見斜撐著身坐在那兒的男人垂下眼皮,手朝他勾了下。 負(fù)責(zé)人心虛地上前,捧起對自己親爹都沒有過的親切笑臉:“唐總?” 唐亦靠在桌邊。見他笑,唐亦也朝他笑,漂亮散漫,聲音亦拖得調(diào)情似的低懶:“辛辛苦苦,大年初三,讓我來陪你約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