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她冷不丁的騰空唬得趕緊圈住徐知誥的脖項,徐知誥輕笑嗤聲,低下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親著她,最后把她抱起頭埋在了她的豐密的秀發(fā)里,有些含混不清的道,“你想獨自霸著我,自個總要爭些氣吧。” 她怎么不爭氣了? 只是徐知誥把她箍得緊,她掙不開去看他的表情,只能自個思量著這話間意思。 徐知誥瞧見她白嫩細膩的頸項和耳廓都漸漸染上了緋紅,心想這是猜到了吧。 她真慶幸自個現(xiàn)如今是埋著頭的,他是那個意思吧,嫌棄自已不經(jīng)用,每回到后來她都直告饒,徐知誥即使意猶未盡也從沒太勉強過她,可是體會到這話里的另一番意思她就驀然春光明媚了,雖然難于啟齒也吞吞吐吐的說了句我能行的。 聽到徐知誥低沉的笑聲,她雖難為情卻堅持加了句你別蒙我。 徐知誥沒說話,只是收了收手臂,更緊抱住她。 “我明天能出去嗎?” 徐知誥恩了聲,本來是想這次好好的讓她嘗點教訓,不想又橫生枝節(jié),怕她氣病了,他還得上趕子來哄她,這次就是不了了之了。 “我想去跟顧夫人學畫?!?/br> 她的這個想法,徐知誥是不大贊同的,那顧夫人的學館頗有規(guī)模,卻是人員混雜,后來卻駕不住她纏磨,說是他托人去和顧夫人說一聲,只是這樣一來,她藏起的那封推薦信反而用不上了,無須再以任四郎的身份女扮男裝,她想,能正大光明的去更好。 只是她徐夫人的身份太過顯赫,不好混跡在那么多的學生中,便托身是個錢塘富商的正室夫人,假名崔夫人。 徐知誥安排就緒后,她就去了顧夫人的學館。 顧夫人見了她后,考教了她一番畫功,將她分到了丙班。 這顧氏學館一共分四個班,分別為甲乙丙丁,這四班不按年紀性別身份來劃分,純以畫功功底論,象任桃華的丙班,是排行第三的班,最末等的是后面的丁班。 第一天去,她大略一瞅,真是百花齊放,還以為自已年齡過大太惹眼,原來真不算啥,這里面上至五六十歲的老翁,下至十來歲的小童,有正值花季的閨閣少女,也有象她這樣的婦人,還有衣著寒酸的書生,那是有教無類的。 男女也沒有分班,只在中間隔著一張屏風。 顧夫人每天都會來講一課,其它時侯是各種課程穿雜其中,有茶道、棋藝、音律、舞技等等,當然還是以書畫為主,其它的課程只是幾天輪上一回。 那個有名的書畫神童顧閎中,有時侯顧夫人忙不過來,也會冒出來挨個指點他們幾句。 時隔許多年,重回學堂,卻覺得跟那時在族學的心境大不相同,憑空生起了許多感慨。 第三天,她去學館時看到木牌上寫著舞技的時侯,就覺今天有些暗無天日,歌舞什么的,對她來說真是一種艱熬。 她鄰座的姑娘李瑤英卻是一臉期待崇拜,告訴她今天的舞技師傅可是個絕代佳人,不但人生得清麗絕倫,那起舞更是風姿綽約宛如瑤臺仙子,聽說也不是一般的背景身份,是顧夫人不知請了多少回才首肯的。 ☆、第76章 舞纖羅 上舞技課不是拘在一方窄室,而是到了露天的攬月臺上。 這顧氏學館座落在北郊,占地遼闊,庭院自是寬廣,亭臺樓榭假山流水錯落有致,那臺子位處正中,并不如何高,只有五六尺,面積卻很大,她發(fā)現(xiàn)除了丙班的學生外,在臺子下,樹林邊,池水畔,都三三五五的聚了些人。 她眼波流轉(zhuǎn)了一圈,收獲了不少驚艷的目光,覺察到便立馬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在池畔停駐的一伙人中有人不禁咦了聲,學館里什么時侯突然冒出來這么個讓人嘆為觀止的美人兒,這距離不遠不近的,可也足夠能看清楚了,淡青襦衣綠萼裙,烏發(fā)如云,一張明光絕艷的臉蛋,尤其是那雙清澈瀲滟得無法形容的眼睛,絢然暈彩,流轉(zhuǎn)之間似乎把天地間的光輝都吸走了。 “丙班新來的,原來傳聞是真的?!?/br> “可惜是個嫁了人的,要不然定要娶回家。” 他們有嘆息,有驚詫,有惋惜,議論紛紛的,其中一個圓臉的少年低聲對另一個俊美少年道,“哥,你覺得這婦人象不象任大哥?” 這兩少年正是馮延巳兩兄弟,馮延巳一直是沒說話,若有所思,聽馮延魯這么說,扯了扯嘴角,何止是象,應(yīng)該就是的,難怪他一直就覺得那任四郎很是不對勁,堂堂男子漢脂米分氣太重了些,因為和沉魚公子那種美得模糊了性別的男子關(guān)系暖昧,先入為主,他也沒懷疑那是個娘們兒,此時一看,那分明就是個地道的雌兒。 他想也不知道那查元駿知不知情,只是這些天也抓不著他的影兒,想到這里,他撞了撞身邊的那和查元駿長得挺象的年輕人,“元坎兄,你堂弟呢?” 查元坎默了一刻,道了聲不知。 任桃華感到芒刺在背,便跟身旁李瑤英姑娘咬耳道,“下面那些都是誰,怎么上課還有旁觀的?” 李瑤英抿嘴笑道,“別人上課哪來旁觀的,也就是夢夫人舞姿天下無雙,這些也都是我們學館的,都是傾慕敬愛她的,甲班的才子也不在少數(shù)。” 任桃華聽到夢夫人這三字的時侯,一下子就驚呆了,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她念茲在茲,沒想到能在此地見到本尊。 這時有人說了句來了,四下里突然靜了下來,竊竊私語的人都住了嘴,人群寂然,都把目光集中到露臺的石階上。 那女子一身白色裳裙,素雪明凈,青絲飛揚衣袂飄動,懷中斜抱著瑤琴,緩緩拾階而上。 任桃華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漸漸走上來的年輕女子,本來想一睹廬山真面目,沒想到人家面覆輕紗,看不清臉容,只露出一雙妙目,饒是如此,猶覺風姿綽約美麗不可方物,芳華絕代。 夢夫人上得臺中,眼光掃了一圈,任桃華感到她的視線在自已臉上停頓了一下。 夢夫人櫻唇輕啟,大概是見來了兩個新人,便自我介紹了一番,然后才正式開始授課,輕聲細語的,娓娓動聽,那徐徐的聲音,流鶯燕語千回百囀,不是江淮的當?shù)乜谝?,卻比吳儂軟語更加的動聽。 她一邊講著一邊示范著,琴師拂弦,足尖輕點羅袖起,霜裙繚繞翩躚,三千絲七尺發(fā)婆娑如瀑,輕雪為姿,盡落雪之妖嬈,行云為魂,勝九霄之縹緲,輕如棉絮,重如磐石,緩如細流,急如驟雨,舞罷流水之變幻,羞煞百芳之風流。 短短一課,真堪是色香味俱全。 在歌舞樂理上,任桃華明白她缺了根弦的,樂器詞曲她雖不擅,卻是挺有鑒賞力的,唯有這舞蹈事,她真是不覺得那搔首弄姿手舞足蹈有什么好看的,還不如看那敲鑼打鼓的武戲。 可是今日這夢夫人一舞,她打起精神來看,雖看不太懂精妙之處,但是跳得真好,她后來都看傻了,全無俗媚之痕,卻讓人目弦神迷如癡如醉,她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想必那些個男人們更是被勾了魂魄。 回府的時侯,她在徐府門口正要入門,卻聽到馬車聲響。 徐知誥從馬車上步下來,她怔怔的望著他,徐知誥最近都是這樣,脫下紫袍便是一身白,清俊出塵的模樣,穩(wěn)重又翩然,氣度不凡從容優(yōu)雅,她又妒又恨,這人年紀越長卻越來越有吸引力,這就是身為男人的優(yōu)勢,永遠不必擔心人老珠黃,經(jīng)歲月的洗禮反而沉淀出成熟風華,她不禁眼前浮現(xiàn)了那白衣勝雪的夢夫人,咬了咬槽牙,若是這倆人人比肩而立,可真是才子佳人的完美詮釋,她和他雖是正經(jīng)夫妻,因為她的才疏學淺德行鄙陋,從來就沒擔得起才子佳人這個稱謂。 徐知誥和另一個人步上臺階,見她愣神的直勾勾的看他,挑了下好看的眉梢,卻神色正經(jīng)的喚了聲夫人。 她哼了聲別過臉,輕跺腳離去。 徐知誥丹鳳眼微微瞇縫起眼來看她的背影,然后瞥了眼發(fā)呆的賈大人,側(cè)身作了個請的手勢,“賈大人請。” 那賈大人兀自瞧著任桃華的背影出神,這時聽見徐知誥的聲音如夢初醒,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徐知誥,見他神色如常才松了口氣。 賈大人跟在徐知誥身后進府,一邊想,這徐大人真是艷福不淺,有那般風華絕代的外室,正室竟是天人之姿,那嬌憨別扭的模樣竟也教人心旌搖動,左擁右抱,這不知是燒了幾輩子的高香才修來的福氣。 深夜徐知誥回來,丫頭們服侍他脫外衣,洗臉擦手,見任桃華還在燈下執(zhí)筆描繪著畫卷,便端了茶盞去書案旁觀瞧。 她己近收尾,這時手卻微微一抖,一點墨色滴了下去,她驚得呀了一聲去接,卻哪里能追得上,眼見得就落到了潔白如雪的宣紙之上,她瞪了一會兒那毀了的畫,把狼毫扔到筆洗上。 她氣急敗壞的模樣惹笑了徐知誥,“不早了,明日再畫吧?!?/br> 她白了徐知誥一眼,哪里來得及,這是顧夫人考校的功課,花鳥畫一幅,明日要交上去的,她畫的是桂花米分蝶圖,一樹桂花都差不多了,就差米分蝶了,那污漬是明晃晃的墨色,就算是添上米分蝶,難道能畫個黑漆漆的米分蝶? 她這么一說,徐知誥湊近瞧了一眼,拿起畫筆來,又沾了淡褐色,在那污墨上勾勾抹抹,幾筆下去,一只月須花斑的野蛾便躍然紙上。 她轉(zhuǎn)過去看,雖然添上野蛾子有些不倫不類,不過也挑不出大毛病,就叫桂花野蛾圖好了,尤其那只野蛾畫得神氣活現(xiàn)栩栩如生,堪稱這幅畫上的點睛之筆,能夠交差她落了心,卻又不免郁悶。 她記得顧夫人說過,她的畫功其實已差不多搭到了乙班邊兒,出于嚴格,才將她分到丙班,過一陣子她長進了,可晉階乙班,聽了這話,其實她著實暗暗得意了好幾天。 別的拉她一大截股也就罷了,怎么連她最得意的也要這么壓她一頭,還能不能過了? 她咬了咬唇,問道,“你不嫌棄我?” 徐知誥瞟她一眼,意思是怎么突然冒出這么個話?見她等著回答,便隨口道不嫌棄,你自小不就這樣? 任桃華想這話明明可以說得更好聽的,當聽徐知誥說道睡吧,她就有些戰(zhàn)兢,自打她立下豪言壯語,就只能任徐知誥在床第之間予取予求,才知道從前徐知誥都沒動真格的,她現(xiàn)在每天起來都有會兒直不起腰來,白天除了去學畫,還要照看景遷,真的堅持不住了。 “我,還不困?!?/br> 徐知誥看著她那副慫樣,淡淡的道,“我累了,什么也不做,睡吧?!?/br> 她如獲大赦,只是躺在床上,她又想起夢夫人,她真想一鼓作氣的問個清楚明白,可是又不敢問,挑明了,她既怕徐徐知誥騙她,更怕徐知誥不騙她,如果是真的她又該如何自處,那樣才貌絕代的女子,盡管她自負美貌都覺得自慚形穢,現(xiàn)在至少可以對自己說,一切都是她的疑神疑鬼胡思亂想。 她也會想,是不是她太叫針兒了,其實徐知誥對她真的極好,表面上也是海宴河清的,只要她裝糊涂,日子并不是不能過的。 又過了些時日,她在學館的生活步入正軌,一切適應(yīng)良好,雖然不明她的真實身份,也以崔夫人的身份交到了幾個伴兒。 這天早上,她起了大早,吩咐著芷花給她仔細梳妝。 芷花受了杖責,因為執(zhí)行一半昏了過去,就逃了一劫,只不過屁股現(xiàn)在還不怎么能坐著,無法陪她出行,不過其它的事都是可以做的,任桃華讓她歇著,可她根本呆不住,生怕知琴搶了她的活兒。 “畫個梅花妝吧?!?/br> “插那個銜珠累絲的鳳頭釵?!?/br> “把我新買的那套襦裙拿來?!?/br> 芷花自小就伺侯她,只覺得小姐在梳妝打扮上,從來沒有這么折騰過,一切就緒后,屋里的丫頭都看傻了,這少夫人本就生得天上少有,這一番精心妝扮,簡直就是耀眼得恍若神女,令人不敢直視。 芷花吶吶的問道,“小姐,你這是要去哪?” 任桃華對這句廢話沒作回答,除了學館,她還能去哪,她雖為人婦,可現(xiàn)在也是顧氏學館正八經(jīng)的學生,再努把力,有朝一日,大概也能成為顧夫人的得意門生,名揚天下,前途是光明的。 今天又是夢夫人的舞技課,任桃華到了露臺上,就有些后悔了,這光天化日的,把自個畫得這么明艷,那不是成耙子了,本來這夢夫人的課來觀摩的人就多。 她硬著頭皮接受著群眾目光的洗禮,這也罷了,當夢夫人點到她的時侯,她就更悔青了腸子,沒事兒把自已整這么招風做什么? 她滿頭冒汗,繼而靈機一動,“我是新來的,您教的還不太會?!?/br> 蘿夫人柔聲道,“無妨,你跳你會的。” 問題就是,她沒有會的,她實在沒轍,只好道,“舞劍行嗎?” 夢夫人愣住,還沒等回答,就已經(jīng)有好事的在臺下叫好喝采,更甚有解佩劍扔上臺的,四下里是一片叫囂和口哨的動靜。 “可以?!?/br> 她去拾起佩劍,拔劍鞘,深吸了口氣,這一套劍術(shù)是任子信教她的,讓她應(yīng)付族學的結(jié)業(yè)考,要不然她大概會成為任氏第一個因舞蹈太爛而未得結(jié)業(yè)的任氏女,蒙天之幸,她雖然沒有婉約細致一面,但讓她躊躇揮灑的舞劍她還是挺開竅的,她把套那劍術(shù)練得滾瓜爛熟,著實在結(jié)業(yè)考上出了把風頭,洋洋得意了許久。 ☆、第77章 前塵事 因為是舞劍,夢夫人吩咐眾學員都往外擴了一圈,場地闊敞了許多,向任桃華點頭示意可以開始。 她豎起青鋒劍試了試重量,這是男人使的佩劍,對弱質(zhì)女流來說有些重,幸虧前幾年流落民間市井時干粗活又提水又砍柴的練出點力氣,倒也可以承受了。 她把劍術(shù)在腦中回顧了一遍,寶劍出鞘,寒芒閃過,劍勢如水流花開,靈蛇吐信,鵲鳥驚飛,輕盈時似乳燕,疾迅時若閃電驚鴻。 一舞即罷,喝采聲雷動,在場有不少內(nèi)行,看得出瑕疵極多,可是人生得若神仙妃子,腰肢靈活纖足輕盈,一身嬌艷的牡丹紅翩飛,宛若天邊絢爛翻涌的紅霞,煞是好看,雖然在精微細致之處差得不是一星半點,但舞劍尤重劍意,這氣勢雖沒有雷霆江海般的,卻是揮灑自如的,看起來賞心悅目。 夢夫人夸獎了她兩句,然后又指點了她的幾處不足,這一關(guān)總算是過了。 自那以后,夢夫人似乎也看出了點什么,再沒在課上點過她,等到天氣轉(zhuǎn)涼寒蟬鳴的時侯,舞技課暫罷,她徹底的松了口氣。 時光似東逝的淮水,不管急還是緩,卻從未停歇過。 天氣再冷,雪落,轉(zhuǎn)過年,就步入了武義三年。 景遷已有半歲,已大體長明白了,生得是極周正好看的,任桃華也能清楚的分辨出來,除了那雙如春水般清韻的細長丹鳳眼,其它都五官都類她,不禁就有點失望,還以為能看到另一翻版的徐知誥。 她在今年的年關(guān)看到了只聞其名的景通,已有六歲,那小模樣跟徐知誥簡直是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一大一小相攜而行,常讓人感嘆生命的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