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坪
“史班長,我記得你畢業(yè)后就沒再回過天樞塔校了吧?” 蜿蜒的道路上,常星開著物資車向天樞塔校行進。史薇看著窗外的風景,一座座黃土丘從眼前掠過,恍若隔世。 常星透過后視鏡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史薇的表情。路過一個山丘,史薇突然探身出去看了看,然后轉(zhuǎn)過來,若無其事地說: “從那座山丘走的話,只要十多分鐘就能到盛家堡壘?!?/br> 常星想,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種話題她哪里敢接話。她只好哈哈一笑:“史班長,你最近除了做心理治療,還在干什么?” “寫小說,”史薇輕松地說,“寫,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br> “哈哈哈哈,史班長真有幽默感,你的狀態(tài)比之前好多了?!?/br> “說起來是這樣的,以前我不敢說我討厭誰,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直接說出來以后,心情暢快多了,”史薇慢悠悠地說,“別人的道歉是別人的道歉,自己的諒解是自己的諒解?!?/br> “是嗎?那我要向史班長好好學習?!?/br> 史薇抬起眼:“你討厭誰啊?” “領導,你不討厭領導嗎?” “哈哈哈,確實,我也討厭。以前我想和別人聊這類話題,別人都說,去你媽的,你領導都恨不得當你親爸了,滾一邊兒去?!?/br> “史班長,誰敢在你面前說‘去你媽的’?我很好奇。” “除了龍儀還能有誰?” “哈哈哈哈,”常星頓了頓,索性給史薇分享了一個八卦,“我聽說龍儀追求封之藍失敗了。” “就她那德性……”史薇說話聲漸漸沒了。這沉默的氣氛簡直讓常星膽顫心驚,她想,明說龍儀追求封之藍失敗,不就是暗示史薇追求盛毓潼失敗嗎?四舍五入就是她常星當面戳了史薇的痛處。 常星的方向盤當下就有些握不穩(wěn)了。 物資車有驚無險地開進了天樞塔校校門。史薇跳下車,心情忽然舒暢起來。迎接的新校長看起來有些面熟,史薇認了一會兒,驚喜地說:“您是陸軍教員?” 陸軍教員哈哈大笑:“史薇,我還認得你,你就是我最得意的兩個學生之一?!?/br> “怎么不是唯一的?。俊?/br> “另一個也不知道你認不認識,盛毓潼,很強的,現(xiàn)在應該在第三軍團任職?!?/br> 史薇心里頓時酸酸的,澀澀的,但陸軍教員畢竟不知道她和盛毓潼的這層關系。史薇只有硬著頭皮,把話題繼續(xù)講下去。 “我認識她,不過我認識的時候,她還是個小呆子,除了射擊好,沒什么強的。” “就是你畢業(yè)那年吧,不曉得她受了什么刺激,練習特別發(fā)狠,真是把自己往死里練。所以我經(jīng)常和學員說,如果沒有你這樣的天賦,那至少要有盛毓潼的那股狠勁兒?!标戃娊虇T笑呵呵地說。 史薇摸了摸帽檐,笑道:“呆子發(fā)起狠勁兒,就像犟驢撅蹄子,看著不厲害,踹人可疼了?!?/br> “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你要到你們當年的寢室看看嗎?雖然都住上新學員了,但大致陳設都沒變?!?/br> “行,”史薇扭頭,大喊,“常星,我跟著校長在學校里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常星在核對物資的繁忙中抽空朝史薇一揮手:“去吧,我就在門口等你?!?/br> 宿舍門口那張“非作戰(zhàn)指揮系學員禁止入內(nèi)”的紙張換了張新的。史薇走進去,衛(wèi)兵立馬站了起來:“您好,請您出示證件。” “原作戰(zhàn)指揮系學員。”史薇把證件遞給衛(wèi)兵,衛(wèi)兵檢查后,敬了個禮:“歡迎校友回家!” 回家,史薇眼眶一熱,她也舉手,鄭重地說:“謝謝你。” 五零一宿舍里沒有人,史薇悄悄走了進去,她一眼就看到了盛毓潼那張和自己并排的床鋪。 史薇感覺自己的心被針狠狠刺了一下?!澳阕咧?,她一直睡你的床鋪”,龍儀信上的這句話又回蕩在她的腦海。 “呆子,睡在我的床上又能怎樣?”她喃喃。 說起來,她還沒問過龍儀,盛毓潼到底是怎樣睡在自己的床上的?蓋幾床被子?用不用枕頭?是不是老愛踢腿? ……她隱隱記得盛毓潼睡覺時,腳總是越界踢到史薇的腿。龍儀還開玩笑,說要在兩人的床鋪中央畫一條楚河漢界。盛毓潼那時懵懵的又很生氣、卻不愿說出來的樣子,她一直放在心里。 居然都沒問過龍儀,七年過去,龍儀恐怕都不記得了。 “史薇,”新校長匆匆走了進來,他滿臉歉意,“我真是老糊涂了,不該在你面前提那個誰……” “沒事的,”史薇笑笑,“我會慢慢放下的。”她又問:“是聯(lián)盟給你打的電話吧?有什么事要找我嗎?” “沒什么事,就是囑咐我不要提某個學生?!?/br> “讓你不要提盛毓潼,是吧?”史薇平靜了呼吸,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您可以提,我已經(jīng)在接受心理治療了。如果接受了治療還是得讓周圍人照顧著,治療豈不是白治療了?” “但還是盡量不提吧。”陸軍教員緊張得搓起手。 “校長,講吧,我想聽?!?/br> 這天下午,陸軍教員給史薇講了很多很多有關盛毓潼的事情,講她最喜歡在cao場待到熄燈,沒課的時候會上教學樓的天臺,門門成績都拿第一,最終以優(yōu)秀畢業(yè)生畢業(yè)?!拔疫€記得,她的畢業(yè)致辭上,說自己要特意感謝一個逃兵,說這個逃兵是她的一生之敵。那時候我沒明白她為什么要感謝一個逃兵,還是一個一輩子的敵人,可現(xiàn)在我好像有點明白她的意思了,愛情和婚姻中的兩個人,何嘗不是互相攻城略地,將對方原有的模樣變化了才能勉強過一生?” 史薇想,一生之敵,這句話盛毓潼何嘗不曾對自己說過?然而她還是不懂,她覺得陸軍教員說對了一些,可只說對了一半。還有另一半恰恰是盛毓潼這般對她的答案,卻是她始終也參不透的。 “她畢業(yè)那年,我們組織了一個心愿瓶的活動,喏,看見那棵大樹了嗎?孩子們就把心愿埋在樹底下。大家約定五周年回校,再把心愿瓶挖出來看看,”陸軍教員說,“可是盛毓潼回來了沒把心愿瓶帶走,我就一直保管在校長辦公室里,如果你想看,可以看?!?/br> 史薇跟著校長到了辦公室。辦公桌上擺著一個玻璃瓶,密封了一張小紙條。 “就是這個,你打開吧。” 史薇拿起瓶子。她以為她的手會發(fā)抖,其實她沒有。她以為她的心會發(fā)抖,其實她沒有。她打開瓶蓋,把紙條倒出來,拆開,里面寫了一行字,字跡模糊,像是刻意不讓人看到,小心翼翼寫下去的。 “我再也不要想她了”。 史薇獨自走出校長辦公室。辦公室外沒有燈,只有幽暗的陽光照進來?;秀敝?,史薇好像看到了那個小哨兵,正站著筆直的軍姿,在黑暗中等她,笑得很傻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