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進宮，她若搏不了前程、保不住自己，再回府來等著她的只怕就只有死路一條。

    蕭襲月看著滿屋子新添置的家具、奇珍異寶，聞著滿腔的上好清香湯藥，心頭越發(fā)清明起來、充滿了斗志！

    既然撿了條命重活一回，何需再畏首畏尾。前世踩在她頭上喝她血的人，她要他們一個一個，全部跪在她面前懺悔！

    本不想再與皇宮里的人有所牽扯，但此番看來，已沒有更好的選擇。

    *

    兩日過去了，宮里還沒有人出來接蕭襲月進宮，全然像是頭忘了這茬子事兒！蕭襲月也暗暗有些不確定了，難道，秦譽有事情耽擱住了？還是說，他的那招一箭雙雕的棋被人識破了？

    就在鄭氏已咬著牙關(guān)盤算著如何徹底除去她的時候，召她進宮的人終于來了！

    在蕭云開、鄭氏的心驚膽戰(zhàn)中，蕭襲月一顛一跛的出府。

    此時，天光欲晚，光線略暗，只見轎子旁立著一個玄色衣裳的男人，負手背對著。

    她喊了一聲“三殿下？”，這男子轉(zhuǎn)過身來，眸色深邃，五官在漸濃的夜色中有幾分模糊，但那輪廓線條卻很分明，眸中閃爍點點星芒，難以言喻的冷傲孤高。

    不是秦譽又是誰人？

    北齊皇家以溫潤謙遜為尚，像他這樣臉上明寫著“吾輩不好惹”的還是少數(shù)。

    北齊的皇宮歷經(jīng)數(shù)百年滄桑，夜色下更顯神秘而厚重，宮殿屋頂高低起伏、盡數(shù)化作深深淺淺的暗影。

    在這重重暗影中，埋葬了多少孤魂，也埋葬過她。而今重活，兩生兩世，恍惚得不真切！

    馬車沖入暗影包圍，進入皇宮。

    她到底還是回來了。

    秦譽還未及弱冠，還住在皇宮中的“沁陽殿”。到時夜幕已降下，畫著蟲魚的宮燈暖黃。

    “宮中有御醫(yī)，待會兒便過來給你診治診治。案子已由刑部接手，皇上三日后會召當(dāng)日在船上的所有人進宮親自審問?！?/br>
    “你把我接進宮來，不就是怕我改了主意說不該說的話么？”蕭襲月皮笑rou不笑，拒絕宮女的攙扶。

    秦譽不語。誠然，他是有這算計。

    蕭襲月定定朝他看去，“幫我一個忙。”

    “說?！?/br>
    “我要見太后娘娘……”

    ……

    要毀掉一個皇帝，只需要給他一個女人——一個野心勃勃的美人，或者一個是控制欲極強的狠辣母親。

    恰好，齊文帝這兩項都占全了！

    先帝早逝，太后早年獨攬朝綱，把曾恃寵而驕的妃嬪以及皇子盡數(shù)毒殺，而后年邁、日薄西山，總算看開、放權(quán)文帝?？上娔赋鋈鮾?，文帝早已被控制得軟弱無能、縱欲無志。而皇后嫵媚貌美，出生寒微卻步步除去先皇后、登上鳳位，野心手腕難有人敵，時常左右皇帝涉政，被太后視為大患！

    是以朝廷、后宮，已被這兩個女人攪得暗流涌動。

    此刻，懿寧宮。

    三四尺高的金絲熏籠點著梅花香，絲絲繞繞、裊裊起云霧。榻上，榮華半生的遲暮美人側(cè)臥小寐，老去的容顏依稀可見年輕時的風(fēng)華與威嚴。

    宮女輕撩珠簾細聲稟告：“稟太后娘娘，三皇子殿下求見。”

    高太后沒睜眼，揮手示意帶人進來。

    “孫子秦譽拜見皇祖母，祖母萬福金安?！?/br>
    高太后終于睜眼，故作嚴肅責(zé)問：“這會子又野去了哪里？現(xiàn)下又記起我這個祖母來了？”

    秦譽往旁邊跨了一步，讓出身后的戴著青緞斗篷的少女。

    “孫子去給皇祖母尋人去了。”

    蕭襲月屈膝跪拜。

    “臣女蕭襲月，拜見太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高太后眼光陡然犀利。

    “抬起頭來?！?/br>
    蕭襲月摘下斗篷，露出巴掌小臉，清瘦的臉頰顯得一雙大眼睛格外明亮有神，不卑不亢，直視高太后的眼睛。

    “你說，你姓蕭？”

    “回太后，臣女襲月，是忠勇將軍府上第四女?！?/br>
    高太后聽見將軍府三字眼中一亮。皇儲之爭，兵權(quán)便是敏感而緊要之物。

    “你來見哀家，所為何事？”高太后抿了口茶。

    蕭襲月略作沉吟，開口：

    “臣女要與太后娘娘做一個交易。”

    “放肆！太后面前豈容你個小小丫頭算計！”一兇臉老嬤嬤氣勢洶洶教訓(xùn)！

    高太后揮手讓老嬤嬤下去，瞇了眼略帶譏誚：“哀家憑什么相信你……你就不怕哀家治你大不敬之罪？”

    “就憑，襲月相信太后娘娘的眼光！”

    “口氣倒不小……”高太后不屑一顧，不為所動。

    蕭襲月雖面色不改，然手心已捏了冷汗。面前的，是一個曾經(jīng)手腕極其狠辣的女人、并非善類，并且還是她前世最大的敵人頭頭！秦壑是皇后派，太后便是早年最大的敵人！秦壑幾番差點死在她手！

    接下來是一陣子的沉默，直讓人窒息，蕭襲月越來越心涼。

    高太后慢慢抿著茶，也不理會，把她當(dāng)空氣，叫了秦譽過去按摩肩膀，直到夜?jié)u漸深，蕭襲月身帶舊傷，跪頭上冷汗直冒，乍聞——

    “說來聽聽……”

    蕭襲月暗暗大舒口氣，抬頭正對上秦譽看來的眼神，冷傲的嘴角染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

    三日后，晁慶宮。

    “宣，蕭府宣平侯府一干人等覲見！”

    太監(jiān)一聲傳喚，宣平侯、施景蟠，以及蕭家涉案一干人，昌宜侯周宇都應(yīng)召入殿。

    趙側(cè)妃之死不明不白，但是終究涉案人員敏感，皇后大力建議文帝低調(diào)處理，不宜大肆宣揚，讓文帝宣了一干人等在晁慶宮后殿親審，自己也陪同左右！

    蕭云開一進去，便看見那殿中跪著的一團瘦削身影。

    蕭襲月！

    蕭云開心頭一緊，正對上蕭襲月側(cè)過來的眼神，那么的冷漠。

    ☆、第27章 晁慶殿對峙

    晁慶殿上，文帝難得的正襟危坐在雕龍椅上，身右側(cè)是陳皇后，左側(cè)是蕊妃，蕊妃座次稍靠下，椅子也不如皇帝皇后的那么精貴，雖是如此，文帝卻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身子朝蕊妃那方傾斜。

    殿上跪著四人，施景蟠，蕭玉如，蕭襲月以及秦譽。

    蕭襲月微微抬眼，將文帝暗暗打量了一番。文帝已直中年，雙目微微渙散、似疲倦，粗腰體肥卻皮rou松散，一副酒色過度被掏空的模樣。陳皇后雖已三十有五，卻半點不顯老態(tài)！身材豐腴，眼神嫵媚而狠戾，小腹微微隆起，懷著龍?zhí)ァＶ劣谌镥?，她不久前是見過的。

    這被子，這些人都提前見到的，模樣還是她遙遠記憶中的那般。

    文帝無神的眼珠動了動，瞧了眼三兒子秦譽，費力的揮了揮手讓太監(jiān)搬來把椅子給他坐下。

    “譽兒且起來吧。你遭此橫禍、心中必是悲痛難當(dāng)，父皇雖貴為天子，卻不得起死回生之法，你……且節(jié)哀順變，父皇定給你一個公道?！?/br>
    “謝父皇?！?/br>
    文帝性慈而軟弱，轉(zhuǎn)而對跪在殿中顫顫抖抖的施景蟠道：“就是你玷污殺害了我皇兒的側(cè)妃、侍郎卿的寶貝女兒？”無力的話語陡然多了幾分怒意。

    施景蟠咬住牙關(guān)、故作沉穩(wěn)。

    “回圣上，景蟠雖不成大才，但自小受爹爹宣平侯的教導(dǎo)，深知惡不可為、要積善行善，這回趙側(cè)妃之死真是一場天大的誤會??！景蟠絕對沒有侮辱玷污趙側(cè)妃，實在是受人陷害！當(dāng)然景蟠這回也不是沒有責(zé)任，景蟠確實罪無可恕，罪在不該組織這一場天龍峽之游，罪在不該偏心心疼玉如表妹，來嚇唬襲月表妹。”

    施景蟠這一番話早已與爹娘排練好，已沒有那么慌張。

    蕭玉如一聽，急了，可是皇帝沒讓她說話，她又不能開口，盯著施景蟠心頭怒恨交加、大罵畜生！明明是他們兄妹策劃的，她不過是陪著演戲罷了！

    “怎么又扯到心疼meimei上了，你倒是說來聽聽?！蔽牡劢吡δ椭宰拥?。

    施景蟠得了陳皇后那讓他安心的顏色，愈加鎮(zhèn)定：

    “起因是玉如表妹說她四姐襲月三番五次欺侮她，托我?guī)蛶兔Γ诖蠂樆樆Ｋ?，替她出氣。景蟠自小在元慧姨媽家長大，與玉如表妹感情深厚，便一時心軟應(yīng)了，這才起了禍根！四表妹襲月許是猜到景蟠是來幫玉如表妹的，在花朝樓便將我教訓(xùn)了一番，景蟠心胸大度，并沒有放在心上。”

    施景蟠頓了頓，見沒人打斷，文帝也點頭晃腦的在仔細聽、消化他的內(nèi)容，越發(fā)順口了，把早前編好的內(nèi)容一股腦抖了出來：

    “是夜，我們一船人吃酒吃瓜果、彈琴，不亦樂乎，怎知那馬梁果吃著香甜多汁，到了胃里卻迅速釀成酒，把我們給醉了一片，醒來時，便……”

    “便如何？你只管大膽的說，陛下圣明決斷，定然不會讓任何人冤枉了你?！标惢屎筠哿宿埒P袍袖口，聲音柔軟，卻分外攝人心魄，讓人不寒而栗。

    “醒來便發(fā)現(xiàn)景蟠與玉如表妹已在榻上越了雷池，而塌下躺著已經(jīng)絕了氣的趙側(cè)妃，接著便是一群人沖了進來，指責(zé)景蟠jian殺了趙側(cè)妃！景蟠真是……真是天大的冤屈?。　?/br>
    說得情真意切，只怕這大熱天都要飛下雪來了。

    蕭玉如氣得眼淚相和流，咬牙直指著施景蟠：“你……你真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明明是你，是你……”

    蕭云開低低喝了一聲：“住口！陛下面前由不得你胡亂張口?！?/br>
    施景蟠一臉冤屈，并不理會蕭玉如。

    文帝琢磨推斷了一下：

    “照你說來，起因是蕭玉如記恨蕭襲月，而后這一切是蕭襲月報復(fù)你和蕭玉如，而幕后兇手，也是你四表妹襲月？”

    施景蟠連忙磕頭：“不敢不敢，景蟠只是推斷，襲月表妹嫌疑最大，但也可能是無辜的?！?/br>
    蕭襲月暗哼一聲：偽君子的功夫，鄭國公府的后人都深諳其理，還百試不爽。

    蕭玉如氣得臉上清白交加，她明明是被施景蟠強、暴的，卻被他說成是兩情相悅、醉酒后你情我愿發(fā)生的。

    你情我愿的，聽起來確實比被□□光彩。

    蕭玉如轉(zhuǎn)頭看蕭云開，受到一記眼色——讓她閉嘴。蕭云開為了顏面和顧忌宣平侯的面子，似乎并不打算付出代價給她討還這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