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華嫣一回將軍府，便與鄭氏說了一遭白日里文曲殿中情形。

    鄭氏聽了，笑了一聲。

    “早前娘便與你說過，八公主秦麗箏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正是好利用的。彤妃娘娘上回傳信兒來，便提過，八公主之母便是被皇后給治過，才歸順皇后，可憐了八公主竟還一心把陳皇后當(dāng)做大樹來靠?！?/br>
    “娘真是料事如神。蕭襲月雖沒有被八公主治住，不過今日她已讓羌吳王和大王子上了心，只需要再加兩把火，就能把這掃把星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

    蕭華嫣一想起在那廣場上，她故作為蕭襲月說話、被蕭襲月反問的場景，就生氣。蕭襲月居然當(dāng)眾與她難堪，膽子，是越發(fā)的大了，若不治住她，往后，蕭襲月定然將她踩在腳下。

    “先自保，再謀事，保住自己的命方有機(jī)會置人于死地，嫣兒，你精于對弈，這個道理你當(dāng)明白?！?/br>
    “娘的話，女兒定然銘記?！?/br>
    “一會兒你三姨娘會再來給你查看傷口，你便說身子不便，身上的傷都好的差不多了，疤也沒有了，多謝她?！?/br>
    蕭華嫣略奇怪，明明她身上的傷疤還那般明顯，雖然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但還是很難看就是了。

    鄭氏已經(jīng)暗地里記下了藥方的用藥方法，畢竟自己做了虧心事，雖然林氏看起來仿佛已經(jīng)吃齋念佛得忘記了所有，但她就不信林氏有那般的健忘。防人之心不可無，指不定又出什么問題，林氏隨便亂下點藥，豈不是又著了道。

    “你先好好休息，娘有點事，先出去一趟。你這陣子安心養(yǎng)傷，身子最是要緊，今后若能母儀天下，身上落下疤痕之事若流傳出去，難免遭后人詬病，所以無論如何你都得小心，尤其是在文曲殿中。”

    蕭華嫣點頭見著鄭氏離去，心里頭略略不安。秦淑離看見了她身子和疤痕，好在她先暫時穩(wěn)住了秦淑離，讓他沒有說出來，可是終究是個隱患。

    鄭氏出了暖頤園，身后跟著陳mama。

    陳mama跟隨鄭氏多年，一路從鄭國公府陪伴到將軍府，雖然心腸毒辣，卻還算忠心為主，也是因為這一點，縱然她知道許多秘密，鄭氏也一直都不曾真正傷過陳mama。

    “大夫人，依我看，林氏母女定然沒有那般大方，若真的什么都不計較了、都忘了，還整日吃齋念佛，超度個什么勁兒?！?/br>
    陳mama顧了顧左右，見花園小路四處都沒有人了，才低聲附耳對林氏道。

    “老奴覺著，那林氏像是知道她當(dāng)年住的那村子的人被燒干凈了，不然她整天愁眉苦臉的念佛經(jīng)做什么，定是因為那一村人都是受她連累而死，她心頭害怕死后下地獄，所以才整日假惺惺的念佛贖罪。”

    鄭氏停下腳步。

    “你也這般覺得？這些年，這件事時而還梗在心頭，自從最近蕭襲月這古怪的丫頭回府，我這心里頭是越發(fā)不安。”

    陳mama連連點頭?！笆前?，大夫人，關(guān)鍵就是，現(xiàn)在杜老夫人還健在，而府上又多了個和咱們做對的蕭襲月，不能掉以輕心吶?！?/br>
    鄭氏眸中閃過一絲烏云。當(dāng)年她年輕氣盛，確實下手狠了些，不過滅了那一村人之事做得甚為隱秘，按照二哥行事作風(fēng)，按理說不會留下什么把柄。但如果沒有人報信，林氏怎么可能知道？可若說報信，又是誰給林氏報的信？

    “夫人，您可要當(dāng)心林氏！昨個兒大將軍就宿在她的那兒，林氏雖然老了，但是手段看來一點兒都沒生銹啊?！?/br>
    鄭氏驚怒：“昨夜老爺不是宿在書房嗎？”

    陳mama嘆了口氣。

    “哎，夫人，您怎么還會相信男人的話，大秋天，書房里孤燈清冷的，將軍又是武將，哪有那么多書要看，他說您就相信啊……老奴親眼看見大將軍去了林氏的秋風(fēng)居?！?/br>
    鄭氏直要氣得岔氣兒了。

    當(dāng)年蕭云開就隱瞞了林氏母女的事，而今十幾年過去了，林氏老了，也殘廢了，他竟然還偷偷瞞著她，留宿林氏那荒院子?？磥?，直要她稍微松一松神，他就伺機(jī)往林氏那兒鉆吶！當(dāng)年之事，若再牽扯出來，只怕對她不利。

    ……

    鄭氏與陳mama一同邊走邊時不時低聲談話，遠(yuǎn)處的桃樹下，側(cè)出個丫鬟來。不是別人，正是香魚。

    蕭襲月叮囑香魚這幾日密切注意鄭氏動向，聽了幾日墻根兒，總算聽出了些要緊的。那什么燒三姨娘住的村子，想來和大夫人脫不開干系。

    香魚正思量著，打算趕快回香竹園把事情告訴蕭襲月，卻不想剛一回轉(zhuǎn)身，便撞上個人！

    是負(fù)責(zé)清掃暖頤園外花園子的大夫人的小廝，阿貴！

    “香魚，你剛剛這么鬼鬼祟祟的躲在這里，可是偷聽大夫人講話？嗯？”

    “什么偷聽，我不過剛好路過，你少在這兒胡言亂語，要亂說話，小心被老夫人發(fā)現(xiàn)掌嘴！”

    阿貴哼了一聲，滿下巴長著紅疙瘩，眼睛里盡是猥瑣算計。

    “你想回去把剛才的話告訴四小姐？呵，雖然我是大夫人的人，不過也不會攔著，只要……”

    “只要什么？”香魚步步后退，眼下園子里沒人。她也不敢大喊，鄭氏還沒有完全走遠(yuǎn)。

    “只是，你得付出點兒‘代價’……不然我立刻大喊，告訴大夫人你偷聽到了她的秘密！到時候，你以為你還能安然無恙的回香竹園？”

    阿貴身強(qiáng)力壯，若來強(qiáng)的，香魚也不是對手，只得膽戰(zhàn)心驚的后退。

    阿貴jian笑著步步將香魚逼近假山的窟窿里……

    ……

    香魚不知去向，蕭襲月將當(dāng)日太傅布置的課業(yè)完成了，才聽冬萱道——

    “小姐小姐，香魚回來了?！?/br>
    冬萱下午不見香魚，里里外外找了一遍都不見人，擔(dān)心得不得了。

    “小姐……”

    香魚眼睛含淚，頭發(fā)散亂、衣裳上沾滿泥土。蕭襲月嚇了一跳。

    “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負(fù)你？”

    香魚似仍處在余悸當(dāng)中，擦了擦溢出的眼淚，返回門外，拖進(jìn)來個大黑布口袋！冬萱見狀連忙上前幫忙，解開一看，哇的嚇了一跳！

    里頭，赫然就是平日里心術(shù)不正、喜歡輕薄沒地位的粗使丫鬟的阿貴！雙目圓睜，額頭上一個血窟窿。

    香魚跪地，將下午的事說了一遍。當(dāng)時無奈之下她故意退入假山，將阿貴敲昏了，想等到天黑了再出來，找蕭襲月商量，卻沒想到，阿貴失血過多，死了。

    “阿貴仗著是為大夫人辦事，暗地里糟蹋欺壓丫鬟，也就老夫人肅清之后，才收斂了些。這回是他活該！小姐，這事不能怪香魚啊……”冬萱道。

    “既然人已經(jīng)死了，說其他也于事無補(bǔ)。日后小心行事，別再讓自己涉險?！笔捯u月拉起香魚。

    香魚本以為闖了禍會被大大責(zé)罵，卻沒想到蕭襲月沒有打罵她而是叮囑了一番，心里越發(fā)愧疚，也暗暗想著，日后定要好好為蕭襲月辦事，不再出岔子。

    蕭襲月叫了在院中守衛(wèi)的兩個護(hù)衛(wèi)中的楊霸山，將阿貴尸體扔去府外處理干凈。大夫人的爪牙，少一個、省一分心，只不過，這事得小心應(yīng)付過去。眼下老夫人肅清府內(nèi)，不能因這事而讓人抓住了把柄。

    香魚又將聽到的那放火燒村之事，與蕭襲月仔細(xì)的說了一說，蕭襲月暗自心驚。

    只道鄭氏只是在府中作惡多端，卻沒想到殺了那么多人！若是以她自己的勢力，一介內(nèi)宅婦人，要千里迢迢的殺那么一村子的人只怕不容易，必然還有同伙。而這同伙，很大可能是她娘家鄭國公府的某人。

    若是能將這案子公諸于眾，鄭氏必將聲名掃地、死路一條，而鄭國公府，也會重創(chuàng)，再沒臉面自詡“仁義厚德”。她這輩子，最痛恨的便是滿嘴仁義道德的沽名釣譽之徒！比秦麗箏那樣把心狠擺在臉上的人，更加讓人憎惡！

    是狐貍總會有尾巴，只需要等待它露出來！一爪抓住、讓它沒法兒掙脫。蕭襲月唇角涼涼一笑。鄭氏啊鄭氏，你作了那么多孽，總有一天，這些惡果要讓她挨個兒吃下去！

    她，就多“幫”她一把……

    *

    蕭襲月在文曲殿中被羌吳王大為夸贊之事，漸漸通過各皇子公主傳到皇宮各殿各雙耳朵。因著秦麗箏好歹有著八公主的封號，是以也沒有人挑明了來議論。

    秦麗箏昨日出了那檔子事兒，今日托病沒有來文曲殿學(xué)堂。倒是蕭襲月來得不早不晚，沒有什么異樣，不驕不躁的，仿佛沒有發(fā)生昨天的事兒一般。

    這兩日暗地里嚼舌根的也都不敢那么三三兩兩的聚著給蕭襲月冷臉了，只各自眼神兒暗暗傳遞著些許的訊息，對蕭襲月的態(tài)度也好了許多，昨兒個都直呼名字，今日已有“有眼色”的改口叫蕭姑姑了。

    “各位皇子公主叫我名字即可，襲月沒有封號，不如各位身份尊貴，姑姑二字愧不敢當(dāng)?！?/br>
    姑姑前姑姑后，聽起來確實也煩。沒那情分還是不要喊得那般親熱了，免得加重這些嬌貴人物兒心頭的怨氣。

    太傅沒有親自來，托了個得意門生來教導(dǎo)。原因便是因為，兩日后是文帝壽辰，太傅曾教導(dǎo)過文帝一二，作為半吊子的帝師，自然也跟著忙碌去了。

    文曲殿中各皇子也沒心思想課業(yè)的事，都在絞盡腦汁的想著兩日后，文帝壽辰上如何表現(xiàn)，而下還有羌吳國的外賓在，當(dāng)然不能顯得自己庸弱無能，若不然，豈不是給北齊皇家丟臉，還能抬得起頭、能翻身么。

    皇子不少早在月前就已安排了送皇帝的賀禮，現(xiàn)在臨到坎兒上，各自還在力求做到更好的悄悄打聽各自的禮物，以免自己送的不夠精致不夠檔次，當(dāng)眾出了丑、遭了嫌。

    “七哥，你送父皇的是什么東西？”

    九皇子秦宏問七皇子秦斗，秦斗當(dāng)然不想自己先說。若他說了，秦宏受了啟發(fā)或者覺著他的不好，換個比他的更好的，他豈不是糟了。

    “九弟送的又是什么呀？”秦斗故弄玄虛。

    “七哥這是還防備著我么？你要防備，也防備不到九弟我身上啊，你看，太子，三皇子，五皇子，才是重點防的對象啊。我聽說，五皇子的壽禮……嘖嘖嘖……”

    “如何如何？”

    “父皇看了，必定龍心大悅?。〉綍r候咱們指不定要挨罵……”

    兩人看見蕭襲月來，想湊上去向蕭襲月打聽三皇子秦譽送了什么，誰不知道秦譽跟蕭襲月走得最近，可是礙于昨天之事，他們都袖手旁觀，一時有些愧疚，沒好意思上前。

    羌吳王父子父女三人來北齊，一是聯(lián)姻，二也是參加文帝的壽宴。北齊羌吳兩國因為疆界之事已經(jīng)打了不少年頭，兩方僵持不下，將士疲憊、邊界百姓苦不堪言，而今羌吳國肯率先示好，北齊當(dāng)然愿意點頭，化干戈為玉帛。

    是以，干脆連皇帝壽宴一起請了，以示交好之誠意。

    ……

    兩日之期轉(zhuǎn)眼便過，明天便是文帝壽辰之日。

    下午，文曲殿的學(xué)習(xí)完畢后，蕭襲月正要回將軍府，卻被沁陽宮的小宮女悄悄叫到角落，說是秦譽要見她。

    這偷偷摸摸的……真讓人覺著如同私會一般見不得光。

    蕭襲月來到沁陽宮，秦譽穿著黑底繡著金色莽紋的宮裝，盛裝加身、加之他那身高與樣貌，真真兒是十分惹眼，顯得身形愈加挺拔而英氣十足。

    許多日不見，蕭襲月瞧著眼前人，突然生出些陌生感，仿佛重新開始認(rèn)識一個人的陌生感。秦譽向來打扮簡單隨性，這番盛裝，必定是為了陪同羌吳公主一行。

    “蕭小四，你這樣看著我，就不怕我獸性大發(fā)？”

    “……”怪不得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這男人對著她，就不能說點正常的人話。“我到想知道，三皇子對著羌吳公主是不是也這樣輕薄無禮。”

    秦譽風(fēng)一掀袍子、瀟灑落座，挑眉，抿唇，眼眸里染起別樣的笑意，一系列動作如同設(shè)計得剛剛好，風(fēng)流又格外得招女人喜歡。

    “看來蕭小四越發(fā)喜歡我了，竟是吃了醋。”

    “我不光吃醋，還吃油鹽醬茶，不過都不是你的。天下男子多得是，你樹上吊死的女人太多，再掛上我，只怕折斷了你的樹腰?！?/br>
    秦譽笑一冷，哼了一聲猛地棲身上前、蕭襲月猝不及防，差點絆倒。前一秒還風(fēng)流不羈的，這一下子，又變得氣勢可怖、醞釀起狂風(fēng)暴雨。

    “所以你就迫不及待的掛上別人樹上了？羌吳國大王子呵？你就那么想當(dāng)王后？”

    秦譽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息，不光有平時一貫的冷意，還多了一種讓人窒息的壓迫，壓得蕭襲月在他責(zé)備、不滿的目光下，直要呼吸困難。

    秦譽若非親眼看見羌吳王子提起蕭襲月時的神情，也不會斷定羌吳王子對蕭襲月有好感。這“好感”，很可能就把蕭襲月帶走了！他如何能開心。這沒心沒肺的女人。

    “你胡說什么！我沒想過當(dāng)什么王后。三皇子這模樣，真是讓人誤會，你在吃醋。”蕭襲月反諷刺過去。

    “本殿怎會吃醋，本殿只會吃人！蕭襲月，你給我記住，你要是背著我想別的男人，先摸摸自己脖子夠不夠硬！”

    秦譽絕不是說假話。兇神惡煞的樣子，著實也嚇人。蕭襲月因著前世對他本就有些不太美好的回憶，而下見他牛高馬大的壓在身前，氣勢上就輸了三分，也有些害怕。

    “不說你現(xiàn)在宮中的美人有多少，皇后還在源源不斷的給你送美人來、你根本不能拒絕，就算將來一日皇后倒下，你坐上帝位，你后宮一樣成千上萬的美女，你憑什么就那么霸道的要我對你忠貞不二？我并不欠你什么?！闭f出后面那句話，蕭襲月也有些心虛。前世，她確實欠了他一些，不過現(xiàn)在的他當(dāng)是并不知道的……

    “欠，怎么不欠！”秦譽狠狠的說，后面半句卻沒有說出來，硬吞回了肚子里。

    秦譽轉(zhuǎn)而說了其它，“就算將來我做了皇帝，后宮妃嬪如何，也由我做主，我要一人便一人，我要一萬，便一萬。我若要了你，就不會負(fù)你，我不是已經(jīng)告訴你了嗎！”

    “自古君王從無例外，后宮冤魂何其多，有誰能一心愛一個人！簡直是笑話！”蕭襲月說起來，再想起前世，簡直如同癡人說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