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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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最讓林夏生氣的還不是他,而是白起。死人臉又說對了一次!這段“艷遇”要是給他知道,那張不饒人的狗嘴肯定又要冷冷地諷刺自己。 所以,一定不能讓他知道! “白起,開門!”林夏跳腳敲門。 走廊上的房門一扇扇打開,睡眼惺忪的房客們一個個露出頭,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 林夏朝最近的一個撲過去:“大哥,幫我打個電話給前臺唄!” 啪!啪!啪!啪!房門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關上了。正在林夏失望透頂的時候,旁邊的門忽然又打開了一扇。 “親人?。 绷窒牟铧c哭了。 門里只伸出一只手,往門把手上掛了個牌子,赫然寫著“請勿打擾”四個大字……旋即又關上了門。 無情!冷血!見死不救!林夏順著房門滑下去坐在地上,看來現在只能自己回前臺要鑰匙了。 “你在這里做什么?”一個熟悉的聲音冰冷地響起。 “啊?你不在里面啊!”林夏嚇了一跳,她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白起什么時候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你不是十點半就要睡覺的么?” 白起把林夏的門卡換了個方向又插回去,綠燈令人愉悅地亮起,打開門,什么都沒說就走進了去。 “該死!”林夏臉漲紅了,低著頭也跟了進去。 “洗手間你可以先用,我現在要等一個人?!卑灼鹫f著在客廳里拉了把椅子坐下。 還好沒提紫薯的事!這家伙估計是忘記了!林夏慶幸著準備溜進臥室,可惜只差一步…… “那個畫家送到醫(yī)院了么?”白起點燃一支煙,幽幽地吸了一口。 “什么畫家?什么醫(yī)院!”林夏提高音量掩蓋自己的緊張,“你怎么知道的?你跟蹤我了?你變不變態(tài)啊!” “你的鞋上還沾著他的鼻血?!卑灼鹄淅涞卣f。 “你到底是醫(yī)生還是法醫(yī)??!給點隱私好不好!”林夏惱羞成怒,沖進臥室。 白起挑挑眉毛,什么都沒有說。 門外響起了急促沉重的腳步聲,他今晚要等的人來了。 十分鐘之后。 白起坐在滿屋穿黑色制服的年輕人中,淡然地抽著煙,看著他們進進出出,把裝滿了文件的鐵皮箱抬進這間不大的套房里。 穿著灰色風衣的中年人明顯是這群人的頭頭。他身材異??啵踔炼家燃绨虿拍苓M門,留著寸頭,五官強硬,左耳只剩下一半,仿佛是曾被什么生物從耳根附近咬了一口,兩腮的線條硬得像是鋼筋,正在大口大口地嚼著口香糖。 “客廳放不下就放到臥室里去?!彼暼绾殓姷睾爸拔移綍r怎么教你們的,雷厲風行懂么?” “我要的全都在這么?”白起環(huán)視了擺滿整個房間的文件箱,打開其中一個,從中取出一份泛黃的文件。 “全都在這了?!憋L衣男讓所有的手下都出去,大搖大擺地從白起的煙盒里拿了一支桃源鄉(xiāng),點燃抽了一口,皺眉道,“還是那么難抽?!?/br> “你可以走了?!卑灼饘W⒌乜粗募!澳阒澜o你搞這些東西費了我多大的勁么?要不是我上個月升職了,你就算殺了我也沒有權限把這些東西從檔案館帶出來。” 風衣男十分不滿白起冷冰冰的態(tài)度,“不過這樣也好,以后我就不欠你人情了!” “你還需要幫我做一件事,不過不是現在。另外,這根煙的錢你需要另付?!?/br> “媽的!”風衣男罵罵咧咧地把煙頭扔出窗外,“你小子是討債鬼托生的么?” “我想你真的可以走了?!卑灼鹛痤^,冷冰冰地看著他。 “我還有幾個大案子要破呢,你以為我愿意待在這?”風衣男沖白起揮揮手,“檔案我明天早上來拿,記住以后我到北京你請我喝酒,二鍋頭,高度的!” 白起沒再理他,低頭看文件。 風衣男走出兩步,又轉回身來:“剛才廁所里尖叫的那個妞,前凸后翹的!是你女朋友么?跟你不太搭配,白瞎了個好姑娘!” 白起冷冷瞪了他一眼,那人也不在意,從風衣口袋里掏出一盒口香糖,倒出五六粒一把扔進嘴里,風風火火地走了出去。過了不多一會,街上傳來陣陣引擎聲,車隊呼嘯著離去。 “他們是干嗎的?”林夏從臥室里伸出濕漉漉的頭。 “給我送一些東西?!卑灼鹨琅f在看著文件。 “你還認識警察?” “你連房卡都能拿倒,還能看出他是警察?”白起倒有些對林夏這一次敏銳的觀察力感到意外。 “切!我老爸從小就教我怎么認出這幫條子,咱這雙招子放的可亮了!”林小姐滿口黑話。 “不過嚴格說,他不算是警察?!卑灼瘘c點頭說,“今晚你睡床,我打地鋪?!?/br> “哦!”林夏答應著,卻還在原地磨蹭,眼睛好奇地望向白起手中的文件。 “可是先生,您……”喬瑟夫滿面愁容。 “我真的很好,現在我要演講了。”海因斯報以微笑,讓秘書安心下臺,對等待已久的人群笑著。 “女士們先生們,歡迎大家蒞臨這個藝術展閉幕式?!?/br> 掌聲再度響起,海因斯用手勢示意大家可以不用鼓掌了。 “我相信今晚的來賓都認為自己懂得藝術,參與藝術,或者知道如何欣賞藝術??晌蚁雴栆粋€問題,我親愛的來賓們,你們誰能告訴我,究竟什么是藝術?” 人群中一片寂靜,沒有人有膽量在這個時候站出來回答這個問題,畢竟這里不是著名的畫家就是評論家,尤其是面對這樣一位傳奇老人的提問,回答出正確答案似乎太過困難了。 “其實這個答案很簡單,就是你們。”海因斯沉靜地說,他藍色的瞳孔看向在場的每一個人,執(zhí)拗地想要把自己接下來的話刻在每一個人心里。 “不要感到奇怪,你們就是藝術,我同樣也是,或者說人才是真正的藝術。再偉大的藝術品也是被人所創(chuàng)造出來的,是我們的心在這個世界上的投影。這難道還不夠令人驚嘆么?我的老師曾對我說,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復雜的迷宮,你真的不能探知這個迷宮究竟有多少個角落?!崩先藵u漸激動起來,“可是無論你在這個迷宮中碰了多少次壁,走了多少的彎路,看到多少陰暗,只要你在其中發(fā)現哪怕一點點美好,哪怕一點點的光明,你都要去愛它,去享受它帶給你的美好。人們都說愛一個人要愛他的全部,我今天想說,愛一個人,請愛他的美好,忘掉那些迷宮中的陰暗。相信我,如果我早一些明白這個道理……” 海因斯哽咽了,久久不能再度開口。大廳里的人們紛紛小聲議論著,不知道這位主人為何忽然如此激動,扯著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好了,我只是發(fā)一些牢sao?!崩先藷o奈地笑了笑,“大家可以開始跳舞了。 樂隊已經等待了多時,此刻終于奏響了舞曲。禮花在窗外的天空中綻放,人群一下子陷入興奮,熱情的火焰被瞬間點燃,整座大廳都在隨著音樂舞蹈。 “去吧喬瑟夫,找個漂亮女孩跳舞,這是命令?!?/br> 老人制止了試圖幫助自己的秘書,倔強地獨自把輪椅搖下舞臺,走向那條燈光黯淡的通道。 “講得不錯。”黑暗里有人說話。 海因斯隨著聲音驚訝地看去,只看到了一雙冰藍色的眼睛,像是有頭巨獸在洞xue深處盯著自己。 “白醫(yī)生,你是來跳舞的么? “不,我從不跳舞?!?/br> “那很可惜,你浪費了自己充滿活力的身體?!焙R蛩蛊D難地試圖把輪椅搖向通道盡頭,可是地上鋪的厚重毛毯,給輪椅帶來了巨大的阻力,讓他有些力不從心。 “你同樣也是!”白起從后面拉住了他的輪椅,“來吧,我給你找一個舞伴?!?/br> “舞伴?白醫(yī)生,我現在如果沒有喬瑟夫,連從輪椅上站起來都很困難!”老人試圖反抗,卻被白起徑直地推回了舞廳的角落里。 “她在那兒?!卑灼鹄淅涞卣f了一句,轉身離開。海因斯疑惑地從人群中望過去,忽然眼前有些恍惚!他看到了一個女孩,一個擁有一頭赤松樹般美麗長發(fā)的女孩,和幾十年前的艾琳一模一樣。 她站在舞池邊,身邊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仿佛自身就是灑滿陽光的花瓣。 這是夢幻么?怎么可能,這一幕是如此真實。 這是真實么?怎么可能,這一幕是如此夢幻。 老人顫抖著從輪椅上站起,深深地呼吸,整理了衣著和發(fā)型,依然像當年那樣,把白發(fā)一絲不茍地別在耳后。他向那個女孩走去,驚訝地發(fā)現自己的腳步竟然是如此的輕盈,仿佛已經擺脫了那一身沉重的軀殼。 “我能請你跳支舞么?” 叫我的名字,艾琳,叫我畫家先生,叫我少校,叫我伯爵,求你了艾琳。 “謝謝,不,我是說我愿意?!迸⒂行┦肿銦o措,“不過我不太會跳舞,我是被臨時邀請來的?!?/br> “沒關系……”老人失望了片刻,轉而慈愛地笑著,“這支曲子是爵士樂,你只需要跟著音樂釋放自己,或者跟著我……”這一晚,年近百歲的海因斯和一個陌生的女孩跳了整晚,直到舞會結束,那個笑容依然掛在他的臉上。他的身體輕盈,像是飛舞在花叢中的蝴蝶。 “謝謝你,白醫(yī)生?!焙R蛩躬氉宰邳S浦江岸邊,望著奔流不斷的江水出神,“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完美的夢境,我該給你什么樣的報酬?” 在他身后,白起把熄滅的煙頭輕輕放進垃圾桶里:“那不是夢境,我說過夢境對你而言毫無用處?!?/br> “難道那不是桃源鄉(xiāng)的作用?”海因斯驚訝道。 “跟我來吧,我們還有一個地方要去?!卑灼鸫盗藗€響亮的口楚。 “那是我的房間!我從二十年前就把那里包了下來,做我上海的辦公室?!焙R蛩乖俣润@訝了。 “從我小時候開始,曾祖母就會經常站在這里,望著那間屋子出神。我一直都不明白是為什么,因為那間屋子很長時間都沒有人住,只有固定時間會有人過來打掃,除此之外,那盞燈只亮過三次……”少女黯然道,“現在想想,她其實一直在等你?!?/br> “可她還是不肯來見我,只怪我做了那么可怕的事情。”老人望著那個房間出神,耳邊只有黃浦江水的聲音。他們之間曾經只隔著這條江,卻始終都未曾跨越過去。 “她也曾經去過那里。”少女說,“五年前你上一次到這里的時候,我陪著她去過那間酒店,她在大廳里猶豫了很久,可是最后還是讓我把輪椅推出去了。我問她到那里做什么。她說她要見一個人,一個她一直愛著的人,但是她卻傷害了那個男人,對他隱瞞了自己的過去。她想那個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了……” “可這一切分明都是我造成的……”老人感到陣陣心痛,這個包袱自己背負了幾十年,艾琳也背負了一生,卻讓他們此生再也不得見面…… “我們兩個真是——” “一對傻瓜!”少女釋然一笑,“我當時也是這么說的,我想那些過去,那些過錯是誰的都沒有關系,重要的是你們此時此刻相愛著,過去的一切又有什么關系呢?” “過去的一切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個道理我們明白得太晚了……”老人悲痛中問白起,“你怎么找到這里的?這太不可思議了?!?/br> “我碰了碰運氣。”白起誠實地回答,“當時的歐洲對于艾琳來說太過危險了,而上海又是當年猶太人避難的主要目的地之一。 只是中國駐維也納總領事何鳳山在1938到1940年期間,就為猶太人簽署了超過兩萬份前往上海的簽證?!?/br> “我知道那位可敬的先生,他被稱為中國的辛德勒,在他的名字面前我真為自己的國家感到羞愧!” “你是應該感到羞愧?!卑灼鸷敛豢蜌獾卣f。 “可是我也曾經查閱過上海猶太人的入境記錄,為什么我從未找到過艾琳的名字?”海因斯詫異地問。 “你找的是哪個名字?” “艾琳·羅森博格,羅森博格是她父親的姓氏,我甚至查過當年所有姓羅森博格猶太難民的下落?!?/br> “所以你沒有查過任何別的姓氏么?”白起轉身對她的曾孫女說,“請告訴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眼中泛著淚光:“我叫海棠,曾祖母生前人們都叫她海太太,她在戶籍上登記的全名是艾琳·海因斯?!?/br> 原來是這樣!海因斯的淚水再次滑落。 眼前的黃浦江仿佛被拉回了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一個憔悴的女人從難民船上登岸,她一路之上忍受著饑餓、寒冷、懷孕帶來的種種不適,還背負著愛人的傷害。可她還是成功到達了新的世界,在這里扎下了自己的根,用自己的手養(yǎng)育了一個家族。別人問她名字的時候,她會告訴他們:我是艾琳·海因斯。 “起碼現在這一刻,你們知道彼此始終相愛。別再沉浸在過去的執(zhí)念里了,你已經可以解脫了?!卑灼鹫f。 “過去的執(zhí)念……解脫……”海因斯喃喃地說。 “那個東西我已經替你找回來了,我們的交易可以繼續(xù)了。” “我想是的?!痹诮裢?,老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請把那塊古玉給我看一下吧,我還欠你一幅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