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聲音不大,卻低沉錯落,猶如鈴音般叮當錘在眾人心中,讓人渾身一凜,紛紛垂下了頭。 沁華公主抬眼看過去,帶著些嫉妒。余光掃向同樣有些被驚住的皇后,不知若發(fā)生這些事的是她,她的母親可否會這般護著她? “母親勿怒,今日是外祖母過壽的吉日,不要擾了這一室的喜氣?!币坏罍厝嵊茡P的聲音如暖風般吹拂過眾人耳邊,解了這尷尬的氣氛,“是阿瑜一直偷懶,沒能說清楚這些事,才會鬧了誤會?!?/br> 衛(wèi)瑜微揚起頭,帶著與生俱來的自信與光彩:“那晚是我睡不著出去散步,見婢女睡的熟就沒叫醒,一時看不清楚才落了水?!陛p笑一聲,“那些所謂的想不開輕生的謠言,怎么可能呢?” 此時的衛(wèi)瑜站在朝容長公主的身邊,帶著驕傲與尊貴,再不是方才那個依偎在太后懷中說著俏皮話的小丫頭。 眾人禁不住心生敬畏,驚覺原來明曜郡主竟將母親朝容長公主的氣勢繼承了十足,只是平日里沒有展現出來罷了。 太后看著面前的女兒和外孫女,一樣的是她一輩子最大的驕傲。 “你們可都聽到了?若再傳出這等子虛烏有話,哀家第一個不放過!”太后嚴肅地說到。 “是,兒臣等明白?!被屎髱е妺邋泵?。 衛(wèi)瑜扶著朝容長公主坐到太后的右下手的位置,再次優(yōu)雅地來到殿中,溫言道:“正好今日趁此機會,阿瑜還有一事,望外祖母成全。” “哦,還有何事?”太后和眾人都有些疑惑地看向衛(wèi)瑜。 衛(wèi)瑜看著太后的眼睛,深吸一口氣,認真道:“阿瑜想與赫連墨啟和離,請外祖母做主。” “哐砌——”茶杯落地的清脆聲代替了失聲的眾人,是端妃打翻的。 “小瑜兒…你剛才說什么?”太后顫抖著聲音問到,“外祖母老了,可能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一句外祖母老了,直戳衛(wèi)瑜淚點,眼眶頓時浸滿了淚水… 看著白發(fā)越來越多的外祖母,還有方才為她抗下了難聽謠言的母親,她們?yōu)樽约篶ao碎了多少心??!都說盛京明珠明理端莊,乃京中貴女的典范,但她知道自己一向是任性的…是面前這兩位親人,包容著自己的一切,為她掃平障礙… 衛(wèi)瑜的淚滴了下來,她重重地跪到地上,哽咽道:“外祖母、母親…阿瑜不孝,讓您們擔心了!…”用力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頓時紅了起來。 “啪——”衣袖拍拂桌面,衛(wèi)瑜抬頭,只見朝容長公主怒聲道:“衛(wèi)瑜!你這是做什么,還不快起來!”語氣雖冷硬,但眼中也含了淚,顯然心疼的要緊。 衛(wèi)瑜仿佛耳邊又聽到了初醒時母親那撕心裂肺不顧形象的哭泣… “及笄那年,阿瑜不顧父母之命執(zhí)意嫁入將軍府,兩年來一直堅信只要自己拼盡全力去靠近他,總有一天能真正站到他的身邊…”她跪的筆直,明明在笑,淚水卻不停地從眼中流下,仿佛滴的是血,“后來啊…我發(fā)現自己錯了,有些事情不是一廂情愿就能夠解決的…不是我不夠好,而是我正巧不是他心中的那個人罷了…” “我知道,這不是赫連將軍的錯,我不怨他,終歸是…我強求來的緣,怎么也換不來最后的份…”衛(wèi)瑜緩緩站起來,身上的緋羅蹙金曳地百鳥宮裝熠熠生輝,百鳥仿佛活了起來,隨著衛(wèi)瑜的身姿展翅欲飛,這一刻的光彩奪目到讓人移不開眼,“我本盛京明珠,一等鎮(zhèn)國公府嫡女,卻為了一個男人一再遷就,生生將自己活成這幅落魄模樣…衛(wèi)瑜愧對父母養(yǎng)育之恩、兄長維護之情…也無臉面對外祖母疼愛、舅舅舅母的厚待…今日忽覺兩年來的癡迷,誤了自己,也是對赫連將軍不公…我衛(wèi)瑜,愿與赫連墨啟和離。” 直白張揚的言辭,在衛(wèi)瑜講來卻是那么的有血有rou,真摯動情,仿佛一柄利劍直刺入眾人心窩… 在座的都是女人,尤其是眾女獨分一位夫君的嬪妃們,早就對帝王真情死了心,又如何不懂衛(wèi)瑜的感受?一時間都靜悄悄的仿佛落入了自己心事。 “外祖母…”衛(wèi)瑜深深地看向太后,見沒反應,又轉向了朝容長公主。 “母親!…”還是沒有反應。 衛(wèi)瑜吸了吸鼻子,又要往地上磕頭,卻被長公主厲聲制止了。 “夠了!不要再磕了!剩下的…為娘替你磕…”說著,朝容長公主起身走到衛(wèi)瑜身邊,跪下,在眾人難以置信的目光中重重扣下一頭,“母后,阿瑜任性不懂事,是女兒沒有教導好,今日替她賠罪了…” “娘!”衛(wèi)瑜驚道,慌亂地去扶朝容長公主,卻被她一把揮開。 “跪好!” 衛(wèi)瑜急忙跪正了,一動不敢動地抽泣著,直直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又重重地磕了兩個頭。 “母后,請您再縱容阿瑜一次,應了她吧!”朝容長公主的淚水也流了下來,哽咽道,“女兒就這一個不省心的丫頭,從小放在心尖上養(yǎng)著,怎能忍心看她繼續(xù)在將軍府受苦啊…” “娘…娘…女兒不苦,女兒不苦…”衛(wèi)瑜緊緊抱著朝容長公主,用腦袋使勁往她懷里蹭,仿佛這樣可以汲取到力量。 “你這傻孩子…怎么不事先告訴娘,怎么不告訴娘啊…” “娘…” “好了…你們都別哭了…”終于,太后緩緩開口道,“惠萍、念萍,快去把長公主和郡主扶起來。” “是。”崔嬤嬤和李嬤嬤下去將二人扶到座位上。 “母后?”朝容長公主看去。 “罷了,你們倆個都是不省心的…是老天派來向我討上輩子債的!”太后嘆氣,剛想再說什么,聲音已忍不住變了音,“小瑜兒過的不好,哀家就是拼了老臉,也要去求皇帝的恩典啊…” 崔嬤嬤見太后激動,連忙拿出手絹為她拭淚,李嬤嬤在身后為她順氣。 “外祖母…”衛(wèi)瑜說不出話來,她覺得什么話都不足以表達自己心中的感激…太后和母親的恩情,她定當用盡一生去報答。 朝臣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在晚間攜著家眷趕赴宮中參加太后的六十五生辰宴時,靖嘉帝突然在大殿上宣布了明曜郡主衛(wèi)瑜與驃騎將軍赫連墨啟和離的消息。 滿座嘩然,右將軍赫連驥跪在殿前懇請皇上收回成命也無濟于事。 之后,靖嘉帝舉杯云淡風輕的一笑,宣布壽辰宴正式開始。群臣及家眷們只得強行按下方才令人錯愕的消息,重拾笑容舉杯為太后慶賀。 然而每人心中都在為下面氣氛微妙的宴會如何進行下去而感到忐忑。 ☆、第八章 一舞書太平 壽宴一開始,氣氛逐漸被調動起來。三十六位舞女魚貫而入,翩翩起舞,為首領舞的那位紅衣女子格外引人注目,輕紗縛面只露出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卻不難看出傾城之姿。 衛(wèi)瑜沒有坐到鎮(zhèn)國公府的席上,更沒有如以往坐在將軍府那里。她坐到了沁華公主身邊,與對面的皇子們遙遙相望,期間接到了王軼之不知多少眼色,都被她愉快地無視掉了。 領舞的女子舞技超凡,快速旋轉的圓圈蕩起火紅的衣角,絢爛了眾人的眼睛。 一場舞蹈,衛(wèi)瑜看的津津有味,王軼之卻咬牙切齒。 “好!——”舞畢,領舞女子停留在了一個高難度的動作上,身姿舒展好似鵠雁。 看著靖嘉帝拍手,心情不錯的樣子,皇后笑著開口道:“陛下,這位是臣妾娘家宗室之女依依,此次準備壽宴幫了臣妾不少忙。” “哦?原來是東陵家的姑娘,果然不凡!母后覺得如何?” 太后慈祥地招了招手:“哀家最喜歡這些年輕小姑娘,過來讓哀家瞧瞧?!?/br> 領舞女子輕盈地走近幾步跪下,摘掉了面紗。只見她鵝蛋臉,膚如凝脂吹彈可破,最出彩的還是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欲語還羞。 “臣女東陵依依,拜見陛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br> “起來吧,東陵家真是人才俊秀啊…”太后滿意地點點頭,賞賜給她一對紅玉耳墜,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看著這位依依姑娘,哀家可有些想念那東陵家的小子了,安平公,世子爺可是快該回來了?” 一席話激起千層浪,百官都紛紛議論了起來,不少人都將視線聚到坐在第一列的安平公東陵尚身上。衛(wèi)瑜明顯感覺到身邊的沁華公主激動的身子一動,又強作鎮(zhèn)定地坐直。 安平公一身絳紫深袍,儒雅俊秀,臉上帶著和煦的笑容拱手道:“回太后,據微臣叔父來信道,大軍大約十月底就能入京了?!?/br> “好啊,當年的盛京美玉,如今不知是何模樣!”太后不由又看向衛(wèi)瑜,“說來也巧了,美玉與明珠竟從未見過面…” 說實話,衛(wèi)瑜對這位東陵殊也是十分好奇。容貌長的好的少年她見過不少,自家兄長衛(wèi)珩與衛(wèi)瑢就是京中出名的清俊子弟,熟識的諸如蕭澹、王軼之更是各具千秋,若從他們之中還能奪得美玉之稱,那該美如女子了吧?! 衛(wèi)瑜在這邊腦洞大開,對面王軼之則悠悠開口戲謔道:“若說殊表哥當年離京,其實與瑜表妹還脫不了干系呢?!?/br> “還有此事?”王軼之話音剛落,就激起了眾人的興趣,連太后都驚訝地出聲問到。 衛(wèi)瑜也嚇了一跳,她不曾與東陵殊有過節(jié)??! 水眸朝王軼之瞪的圓圓的,見他笑的一臉壞像,衛(wèi)瑜氣就不打一處來。 王軼之輕咳一聲,緩緩道:“當年殊表哥一聽到有人把他和盛京明珠相提并論,臉立馬就黑了。”說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出來,“祖母您隨便問問下面的世家子弟們,有幾個沒為這事挨過殊表哥的拳頭?” 當初經歷過的少年們如今大多已過弱冠,如今聽王軼之重提起來不由回想起年少時的囧事,都不好意思地互相看了看。 這種事當年必然是不會告訴家中的,朝臣們聽后都回頭看向自家而兒子,看到的卻是一個比一個正經的臉。 “哈哈哈哈…此話、此話當真?”靖嘉帝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目光轉向安平公,滿意地看到那張萬年帶笑的俊臉出現了裂縫。 “自是不敢欺瞞父皇,兒子當年也是吃過拳頭的?!蓖踺W之說著,也不忘拖好友下水,“當然次數不及清拙和衛(wèi)瑢多就是了” 衛(wèi)瑜聽到這里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來,怒氣沖沖地看向蕭澹,正看到他摸著鼻子裝模作樣地看向別處。 又難以置信地瞪向自家二哥,卻看到他正低著頭在挨父親訓… 好啊…竟然趁她不知道的時候,都拿她開涮! 衛(wèi)瑜看著連太后都樂的直撫胸口,只覺是又無辜又無奈,嘆口氣也只得自我打趣道:“是衛(wèi)瑜占便宜了…這些年美玉不在,那可就白白讓明珠獨大了!” “哈哈哈哈哈…”眾人都覺得此事有趣,滿堂笑語好不熱鬧。若說整個殿內最冷清之處莫過于將軍府席列了,赫連驥一直黑著臉,赫連墨啟面無表情,有這兩尊大神鎮(zhèn)著,周圍的氣溫都冷了八度。 安平公有些汗顏,再次拱手道:“郡主勿怪,等那小子回來了,定讓他上門請罪?!?/br> “舅舅可不要太兇,又把殊表哥嚇跑了!”未等衛(wèi)瑜說話,沁華公主開口替她接下了這有些尷尬的話頭。 衛(wèi)瑜感激地沖沁華一笑,沁華對她眨眨眼。 沁華公主也說不上自己是個什么心思,哪怕從未見過的兩人,她就是不愿聽到別人將他們說在一起,更不愿去想他們相見的情形… 于是她趁機轉移了話題,對著太后笑的一臉純真:“祖母大壽,阿秀特地準備了禮物,不知道祖母喜不喜歡。” “小丫頭獻禮也不知道個長幼有序,你大皇兄的還沒拿出來,你就等不得了?!币恢背聊拇蠡首油鯗Y之此時笑著道。 沁華俏皮地做個鬼臉,又轉向太后撒嬌:“阿秀不管,祖母您要不要看嘛?” “好好…哀家就先看阿秀的?!碧笙矏坌∨畠旱膵珊娖饺绽飷垩b小大人的孫女此時如此可愛,哪還能拒絕? 沁華公主親自捧了卷軸上前,麗珠和麗珍小心翼翼地將其展開,一幅仙翁栽桃圖足有兩米寬。 太后看了甚是驚喜,連聲夸贊,夸的皇后臉上都是止不住的驕傲。 看過繡品,沁華公主兀自令麗珠麗珍撐著卷軸站在一旁,賣了個關子道:“大皇兄可別急,瑜表姐也要插在你前面了。”說著對衛(wèi)瑜使了個眼色。 衛(wèi)瑜會意,起身解釋道:“今日借了公主這幅繡品,衛(wèi)瑜愿將其繪成勁竹書獻于太后。” 世人皆知勁竹體乃衛(wèi)瑜所創(chuàng),見識過的都被其繁雜的布局與蒼勁的似竹筆道所折服。但之前的作品都是整體看似竹林,并無具體觀景要求,而今日卻要表現整幅仙翁栽桃圖,眾人都難以置信地相互議論著。 衛(wèi)瑜卻還在加大難度,徐徐道:“為了怕被太后笑話衛(wèi)瑜偷懶,我愿以舞作書,在此還需一位琴師、兩位琵琶和一位吹簫者來相助?!?/br> 場下議論聲更甚,有人不禁搖頭認為這是不可能完成之事。 未等片刻,一位黃衫姑娘從席位中走了出來,款款一禮,聲音溫柔如三月春風:“杜氏阿珂愿以琴助郡主?!?/br> 看著眼前的柔弱女子,衛(wèi)瑜直恨不得上前緊緊地擁抱她… 永安侯府嫡次女杜珂,年芳十六,是衛(wèi)瑜閨中最好的密友,自嫁入將軍府后衛(wèi)瑜滿心撲在赫連墨啟身上,對昔日閨友忽略甚多幾乎未聞,想來愧疚不已,如今相見竟恍若隔世。 杜珂起身后回給衛(wèi)瑜一個溫暖的眼神,仿佛一切都已心意相通,無需多說。 此后又有昌文侯府沈小姐和昌寧侯府岳小姐來演奏琵琶。 最后吹簫的位置就留給了稷寧公府世子蕭澹。 衛(wèi)瑜換過衣裳出來,跟仙翁栽桃圖一般的兩米長空白卷軸已展開,粗細不一的毛筆整齊地擺在一側。 只見她身穿古時的深袂,淺白底色外加深紅的寬邊,折疊處在腰間纏上黑色金絲寬帶。頭發(fā)從正中分開,從耳垂處回收上調,在腦后纏于一股,取中間一撮編成辮子垂下。其余頭發(fā)傾散下來,在近末端用一條深紅發(fā)帶捆住,松垮卻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