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戚玨用的東西也沒有哪件不是獨一無二的。

    戚玨將覆在眼上的白色帕子取下，遞給魚童。魚童接過，便把帕子浸在門口的一盆清水里，清澈的水立刻被藥汁染得渾濁不堪。

    戚玨拿了魚童遞來的一條早就準備好的干凈帕子，將眼角存留的藥漬擦了，這才慢慢適應(yīng)著睜開眼。

    “坐吧。”戚玨朝王管家擺擺手，“這樣的天，辛苦你跑這幾趟了。只是這次回鄂南十分匆忙，肅北那邊的生意許多尚未安排好。只好辛苦你近日來兩處奔波處理?！?/br>
    “不辛苦，不辛苦?！蓖豕芗颐υ谙率滋幍囊粡埿〉噬献?，“還能為主子解憂，是老奴的榮幸。肅北那邊的生意都安排好了，該調(diào)來鄂南的人已經(jīng)調(diào)了過來，該遷走的人也遷走了。遼西那邊的絲綢生意，也開始著手安排了?！?/br>
    戚玨點頭，問：“沈家的玉石生意可盯著了？”

    “都派人盯著了?！蓖豕芗业溃骸罢f來奇怪，那沈家可謂簪纓世家，尤其是沈家大爺沈仁年輕時就是狀元爺出身，若論風雅和學(xué)識，整個鄂南城都是上講的。怎么就突然對玉石生意感興趣了？按理說，他這樣的家世背景應(yīng)該是不愿與‘商人’這個詞沾上邊?！?/br>
    “他當然不愿意，要不然也不會暗地里偷偷摸摸著來。”戚玨嘴角噙著的笑就帶著點諷刺的意味。

    魚童看了王管家一眼，王管家心頭一跳，驚覺自己說錯話了。

    若論身世背景，戚玨可是當今鎮(zhèn)廣王之子，流的可是皇室血脈。然而，他更是天下第一號的大商人。那些隱在暗處的暫且不提，大戚王朝明面上的商戶，可是近一半都明晃晃打著沉蕭的標記。

    何為沉蕭？

    蕭家，世代經(jīng)商，富可敵國。然而到了蕭老爺子這一代，竟只有一個女兒——蕭瀟。

    蕭老爺子花甲之年只得蕭瀟一個女兒，自是錦衣玉食疼愛有加，更為其取名“瀟”，意為肆意而活，瀟灑縱情。

    那一年，敵國來犯，大戚王朝難民無數(shù)。雙八年華的蕭瀟大開糧倉施衣布藥，更是救下一個重傷的小將士。商戶之女，本就沒有世家女的規(guī)矩，她很快與小將士墜入愛河。

    蕭瀟想得簡單，她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錢，等小將士傷好了就把他父母都接來蕭家！

    可是等蕭瀟生下戚玨之后，她才知道當初救下的小將士居然是天子第四子，大名鼎鼎的鎮(zhèn)廣王！更是早就娶了王妃，府中妻妾成群，子嗣眾多。

    蕭瀟一劍刺入鎮(zhèn)廣王的胸口，怒道：“即使是側(cè)妃又如何？我蕭瀟誓不做妾！”

    可她終究沒忍心殺了鎮(zhèn)廣王，最后縱身跳入洶涌的江水里，連尸體都沒有撈上來。

    沉蕭，沉的不是蕭。是戚玨的母親。

    戚玨的眼睛也不是天生就瞎的。

    蕭瀟死后，鎮(zhèn)廣王將年幼的他抱回王府養(yǎng)著。可是沒有母親的庶子，還是個在外邊生的孩子，鎮(zhèn)廣王又不愿意看見他那張酷似蕭瀟的眼。

    于是，五歲那一年，戚玨的兩個哥哥親手將毒粉揉進他的眼睛里。

    沈家。

    這一堂課是撫琴。

    沈卻端坐著，手指壓在琴弦上，第一個琴音流出，她自己就入了戲，戲里是綿延千里的皚皚白雪，還有迎風而立的戚玨。

    她眸光漸柔，面容安靜，嘴角噙著一絲淡淡的笑。不過是十一歲的年紀，撫琴的時候，竟帶著點出塵的味道，而那琴音竟也帶著分靈動。空靈的琴音飄出來，繞梁不息。

    一曲終了，整室的姑娘們都怔怔瞅著她。

    就連教導(dǎo)沈家姑娘樂理的吳先生也是十分詫異。吳先生年輕的時候也是鄂南城有名的才子。之前的幾次樂理課上，他都是教導(dǎo)姑娘們辨曲填詞，今日倒是第一次一個個考察姑娘們的琴技。

    吳先生從沈卻的琴音里收回心神，他點點頭，道：“雖然有些音仍舊不準，但是已有了意境。音不過是皮rou，而意境才是一支曲子的魂兒。你小小年紀能掌握如此已是了不得?！?/br>
    “謝先生夸獎！”沈卻彎了彎膝，同樣彎起的還有她的眉眼。

    吳先生遲疑了一下，問：“你之前跟誰學(xué)過撫琴?！?/br>
    “學(xué)生自幼師從沉蕭君，撫琴也是他教過的?！鄙騾s仰起臉，說起戚玨的時候不自覺就帶了幾分自豪。

    “原來如此?！眳窍壬c頭，“今日的課，就上到這里了。姑娘們?nèi)蘸笠惨诩泳毩?xí)，爭取捕捉到音律的魂兒?！?/br>
    “是?！惫媚飩兌颊酒饋?，齊聲應(yīng)下。

    沈卻讓綠蟻收了琴，就出了花廳似的學(xué)堂，往自己的院里走。

    “你、你等下！”身后是沈?qū)幱行┆q豫的聲音。

    沈卻轉(zhuǎn)過身，詫異地看著沈?qū)帯?/br>
    沈?qū)幍哪樕嫌幸唤z不易覺察的紅。她有些扭捏地走到沈卻身前，輕聲說了句什么，沈卻并沒有聽清。

    “你說什么？”沈卻蹲下來，偏著頭看著沈?qū)幖t撲撲的臉蛋。

    “我說……你能不能教我彈琴？”沈?qū)幣趾鹾醯男∈植蛔匀坏亟g著帕子。

    沈卻一愣。

    “你、你不愿意就算了！”沈?qū)幠樕细t了，她直接伸手去推沈卻。蹲著的沈卻發(fā)愣間一時不察，就被沈?qū)幫频沟诘厣稀?/br>
    沈?qū)幰幌伦鱼蹲×耍?/br>
    “沈?qū)?！”一聲爆喝響起，沈?qū)幮⌒〉纳碜泳皖澚艘幌隆?/br>
    沈休幾乎是沖過來的，他直接將沈?qū)幜嗥饋?，那臉上表情好像手里拎著的是一只闖禍的小貓小狗，正要扔出去。

    沈?qū)帯巴邸钡囊宦暰涂蘖顺鰜怼Ｎ鍤q的沈?qū)幤綍r也算是伶牙俐齒，可是一對面沈休就犯怵。

    “哥！”沈卻扶著綠蟻的手起來，從沈休手里將沈?qū)帗屜聛怼?/br>
    “好了，好了，不哭了?！鄙騾s抱著沈?qū)?，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后背輕聲哄著。

    “你居然護著她？”沈休瞪著眼睛，就要從沈卻懷里奪過沈?qū)帯?/br>
    沈卻同樣瞪了一眼沈休，說：“她才五歲，你看你把她嚇的！”

    沈卻向后退，將懷里的沈?qū)幾o著。

    沈?qū)幷ＵＱ?，她發(fā)現(xiàn)沈卻居然不怕那個大魔障，居然敢護著自己。她胖乎乎的小手就攀上沈卻的脖子，整個人都黏在沈卻身上。

    “我管她幾歲！她欺負你就是不行！”沈休一步跨過來，扒拉著沈?qū)幍母觳?，拉著她的身子就要把她從沈卻的懷里揪出來。

    沈?qū)幰患?，沖著沈卻就喊：“姐、姐！救我！救救我！”

    沈卻一僵，看著懷里小小的沈?qū)?，心里竟是一暖?/br>
    “沈休！你再欺負她，我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沈卻就這般喊了出來。

    沈休訕訕收回手，他望著沈卻抱著沈?qū)幖贝掖易哌h的身影，撓了撓頭。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做錯什么了？她們兩個是什么時候好上的？他可都是為了沈卻好啊！

    早就得了消息的何氏幾乎是一路小跑地趕來，知曉沈?qū)幰呀?jīng)被沈卻抱走了她皺了皺眉，然后恨恨地指著沈休說：“我真是不懂！你到底為什么看不上沈?qū)帲∷墒悄阌H的不能再親的妹子！”

    沈休跋扈不講理，家里的姐妹們沒一個不怵他的。他雖然對家里一干姐妹都沒什么好臉色，可是尤其針對沈?qū)?。這讓何氏十分詫異。

    沈休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看何氏，說：“你不知道？”

    何氏一愣。

    “哼，”沈休冷笑，“你越是對她好，我越是恨她?！?/br>
    沈休眼中的恨意根本不像個十一歲的孩童，他一步步靠近何氏，說：“你又為什么這么寵她？為了贖罪嗎？嗯？”

    “啪！”何氏一巴掌拍在沈休的臉上，沈休被打偏了臉，臉上立刻腫起來。她幾乎低吼：“你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是誰！我是你什么人！你就這么跟我說話！”

    “你是什么人你自己應(yīng)該很清楚?！鄙蛐萜财沧?，他靠近何氏，貼在她耳邊說：“午夜夢回你就不會做噩夢嗎？”

    何氏渾身發(fā)抖，她張了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來。

    “可是我會做噩夢?！鄙蛐莸难劾镉袦I，“沖天的大火，還有……你冷笑的嘴臉?！?/br>
    ☆、第15章 試探

    沈家女兒們的學(xué)堂是在老宅子里，沈卻抱著沈?qū)幊隽舜箝T，沿著熙棠街往里走，一口氣回了沈仁的府邸，穿過花廊，回到折箏院。

    她將沈?qū)幏旁诿廊碎缴?，自己斜斜地坐在美人榻一?cè)，胸脯起伏，大口喘著氣。

    雖然太陽西沉，不再那般烤人。可沈?qū)幨莻€十足的小胖妞，沈卻也只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這一路可是又累又熱，一層薄薄的香汗浮在額頭，背后上的輕薄紗料也黏糊糊貼在了背上。

    “姑娘，擦擦汗?！编镅Q了帕子，給沈卻擦著額角的薄汗。

    紅泥一路小跑從庫房捧來了冰塊，在桌上鎮(zhèn)著，涼氣就一點點散開。

    綠蟻手腳麻利地吩咐小丫鬟兌了水，又取了干凈衣裳，她說：“姑娘，水都備好了?！?/br>
    “嗯?！鄙騾s起身，直接去了凈房。

    囡雪和綠蟻都跟著她去了凈房伺候，屋里只剩個紅泥。紅泥站在窗口高桌邊，用一把小刀將紅彤彤的櫻桃去核，將多汁的櫻桃果rou一片片放到青瓷小碗里，小碗里已經(jīng)鋪了一層薄薄的碎冰。

    沈?qū)幱胷ou乎乎的手背擦去掛在臉上的眼淚，她愣愣地坐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她真的太意外了！這個三jiejie居然敢從大魔障手里搶人！可是……

    可是她怎么管都不管自己跑去洗澡了？

    沈?qū)庌D(zhuǎn)了轉(zhuǎn)脖子，盯著紅泥看。

    “五姑娘不要急，我們姑娘一回來就是要去洗澡的?！奔t泥朝著沈?qū)幮α诵Α?/br>
    “哦……”沈?qū)廃c了點頭，還是盯著紅泥看。

    紅泥看了眼自己的手，笑著說：“五姑娘要嘗嘗嗎？都是剛摘下來頂新鮮的，和碎冰攪在一塊酸酸涼涼的。”

    “不要！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沈?qū)幪旅廊碎?，打量起沈卻的屋子。

    她走到沈卻的梳妝臺前，盯著眼前這個通體雪白的白玉梳妝臺。

    真好看。

    梳妝臺上有一個精致的小盒子，小盒子是黑玉做的，在皓白的梳妝臺上顯得黑得發(fā)亮。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

    溫涼滑膩。

    用這么個盒子裝著的一定是寶貝。

    沈?qū)幓仡^看了紅泥一眼，紅泥正專心地挑著櫻桃籽兒。她又望了一眼黑玉小盒子。終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將它打開。

    咦？

    一條端午時戴著的五絲線，一塊小巧精致的長命鎖，一個透著粉嫩的手鐲，還有一只用草編的螞蚱。

    沈?qū)幷Ａ苏Ｑ郏弥讣馀隽伺鰩讟訓(xùn)|西，不知怎么就覺得這些尋常的物件要比她見過的好看多了！尤其是那只草螞蚱真是活靈活現(xiàn)！

    身后有細碎的腳步聲，沈?qū)幰惑@，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她轉(zhuǎn)過身看見換了一身雪色紗裙的沈卻正站在門口蹙著眉瞅她。

    沈?qū)幫α送π馗f：“哼，你這盒子里裝的都是些什么破爛玩意！”

    沈卻笑了笑，道：“就算是破爛玩意也不是你的東西，誰許你在別人的屋子里隨便翻東西的？”

    沈卻的話越來越冷，說到最后嘴角噙著的笑已經(jīng)全部收了起來。

    其實沈?qū)幏莻€盒子的時候紅泥都看在眼里，但是她聽囡雪說那個小盒子里頭裝的正是這五年沈卻給沈?qū)帨蕚涞男《Y物，所以就沒有攔著沈?qū)?，倒是沒想到這個沈?qū)帟f這些東西是破爛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