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不,杜大哥,能被你喜歡,是一件特別榮幸的事情,但是我真的不適合你。你年紀不小了,不要為我再耽誤時間了。”蘇合偏了偏頭,有點俏皮地笑了笑,“杜家已經(jīng)足夠有錢了,你又沒什么奢侈的愛好。錢是賺不完的,還是抽出時間盡早成家吧?!?/br> 遲來了許久,卻依然躲不過被拒絕。當初他在枯榮谷用“適合”來第一次表白,如今果然遭到了報應。杜飛白本應該覺得有些尷尬的,或者應該君子一點,不再多說什么。然而杜飛白看著蘇合,不知道為什么覺得有點心疼。“阿合,你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膯幔俊?/br> 蘇合笑的極為明媚,“我現(xiàn)在很好,杜大哥,不用為我擔心?!?/br> 她一直記得杜飛白當初對她說的話——要學著就算天塌下來的事情,也能淡然處之。開心一天也是過,不開心一天也是過。別讓自己生活在痛苦和仇恨中。 蘇合覺得自己以后應該多笑笑。當年在枯榮谷的時候總是努力板著臉裝老成,如今想想真是孩子心思。 杜飛白人不是不好,他故意逗她的時候,蘇合也不是沒有臉紅過。只是江湖風霜太大,他一個病弱的商人,還是不要摻和了吧。老老實實做個富家翁多好。 杜飛白心里有點難過的滋味泛上來。他只是一介布衣,卻也有自己的消息網(wǎng)絡,有些事情知道的遲一些,卻也不是完全不知道。 決明神醫(yī)死了,南星被朝廷通緝不知所蹤,朱砂嫁給伯陽候世子做妾,后來又被齊王看上。這些事紛紛攘攘,蘇合又怎么可能很好? 這半年來,他一直在想方設(shè)法的找她。然而岳清歌在梅林附近的莊子已經(jīng)人去樓空,他毫無線索,甚至擔心她是不是已經(jīng)死了。 杜飛白張了張嘴,最后卻還是沒有追根究底的去問蘇合,那些事情,她不愿意提,那也就罷了。難道非要打破她若無其事的面具,讓她在他面前哭嗎?他又幫不了她什么。 杜飛白只能說:“阿合,不管怎么樣,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如果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你一定不要客氣?!?/br> “杜大哥你言重了。你身體弱些,但也談不上什么救命之恩。治病救人本來就是醫(yī)者該做的事情。你又沒欠我診金?!碧K合笑了笑,笑容里仿佛還帶著少女神采飛揚的明媚,“不過如果有事,我一定不會跟你客氣的。你也不必跟我客氣,走吧,帶我看看船上的藥材夠不夠配暈船藥。” 杜飛白帶她去了放藥材的地方,蘇合看了看,就忙活開了,“杜大哥,我可能需要很久,你先回去吧。我隨身帶的一些常備藥丸也需要補充,我就不跟你客氣了?!?/br> 蘇合忙活了一下午,又借了船上的炭爐熬藥,制了好些藥丸。 借炭爐的時候看到廚房有青梅,索性都要了來,加了甘草之類的藥材,制成酸甜可口的蜜漬青梅。暈船一般都沒胃口,有這些果脯開胃,有時候比暈船藥還管用。 做好了,蘇合就找船上的小廝給杜飛白送去,還給護送太子的侍衛(wèi)也一人送了一份。 岳清歌靠在船桅上吹著風,同時也順便望風,整個船的情況收歸眼下。 他看著她跑去找杜飛白聊了半天,笑的明媚燦爛,又看著她忙上忙下地配藥,給所有人送暈船藥。 岳清歌忽然意識到,她對人的照顧似乎是一種習慣,也許不是刻意討好,不是別有用心,甚至……也不是因為那個人對她來說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當初那些凝注在他身上的目光,一片赤誠的關(guān)心體貼,傻乎乎的不計回報,并不是對他一個人,也不僅僅是對太子殿下。 她只是醫(yī)者仁心,而他,曾經(jīng)竟以為自己是特別的。 她讓他戒備、傷心,又狼狽,而她是真的一無所覺。 ☆、第51章 太子 船在東海的大風大浪里行駛,太子殿下以及幾個侍衛(wèi)不習慣這樣的顛簸,開始暈船。蘇合準備的暈船藥和青梅果然派上了大用場。 這雪中送炭的殷勤善意,讓一直以來都端著高手的高冷范兒的侍衛(wèi)見面也會跟她打聲招呼了。 蘇合還趁機在太子面前幫杜飛白刷了一把好感度。有些人對她的好,她也許一輩子也沒機會回報,只好在力所能及的地方,能做一點是一點。 那些侍衛(wèi)身強體壯,吃了暈船藥差不多就適應了。而身體虛弱的太子殿下本來病就沒好全,又這么暈船,精神就一直懨懨的。 太子殿下日漸消瘦,所有人都著急。太子殿下若在他這條船上有個三長兩短,這一船人恐怕都萬死莫贖。 蘇合親自下廚,做了些開胃小菜,太子殿下也沒見多吃幾口。 太子主要問題還是憂思郁結(jié)于心,之前趕路的時候還能撐住,可如今飄在海上,整日無所事事,就有些撐不住了。 人的心思,本來就不以人意志為轉(zhuǎn)移的。何況國破家亡,太子殿下身上的擔子的確很重。 而這船上的人,沒有誰有資格有身份能勸勸太子殿下。 蘇合尤其著急,她身為大夫,她覺得不管心病身病都是她的責任。何況都到這個節(jié)骨眼了,她還指望著送太子安全抵達金陵順利登基,然后達成她所愿呢! 風四娘也是暈船暈的厲害,因為之前得罪了蘇合,如今還指望著蘇合的蜜漬青梅下飯,所以格外乖巧討好蘇合。 見蘇合急的熱鍋螞蟻一樣,封四姐十分排憂解難地建議,“不然我陪太子殿下睡一睡?” “……”蘇合真想糊她一臉棉被!在沒被殺手附身時的封四姐的腦子里,恐怕沒有什么是睡一睡不能解決的問題,如果有,那就睡兩睡。 但正常人顯然是不能這么解決問題的。 蘇合想了半天,去找杜飛白要了副圍棋,有點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邀請?zhí)拥钕拢暗钕?,旅途無聊,總要找些打發(fā)時間的東西。不知道殿下有沒有興趣下盤棋?” 太子一向是和氣的不會讓屬下難堪的人,點了點頭示意蘇合把棋盤放下,說:“蘇姑娘喜歡下棋?” “也談不上喜歡,以前有位綽號叫棋瘋子的前輩在枯榮谷求醫(yī),教過我一些。” “棋瘋子?可是林奇峰,林前輩?”太子有些驚訝。蘇合總是一次次刷新他對江湖草莽的認知。第一次見面,他覺得這是個老實又有禮貌的小姑娘;第二次見面他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很有本事;一路上這小姑娘潤物細無聲地照顧人,如今竟然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似乎還很有文化。 身為皇子,從小需要學的功課十分繁重,圍棋算是太子殿下不多的愛好之一。林奇峰是個圍棋國手,太子殿下的幾位太傅都十分推崇他。太子年少時曾上門求教,只跟他下了一盤就被趕了出來。 林奇峰傲的沒邊兒,連皇子的帳都不買,說他沒悟性,不肯指點他。而當時還是吳王的太子殿下自然也不能因為這樣的小事就以權(quán)壓人,只好作罷。 而林奇峰竟然指點過蘇合?太子殿下有點好奇了。 于是兩人各執(zhí)黑白,開始下棋。 剛走了幾步,太子殿下就越來越認真起來。他跟林奇峰下過棋,而且敗得很慘。后來還專門研究過林奇峰的風格。所以他很容易就認出蘇合的棋路跟林奇峰的極為相似,至少得了林奇峰六七分真?zhèn)鳌?/br> 其實蘇合下棋的天賦也是一般,林奇峰如果不是閑極無聊,棋癮發(fā)作又找不著人陪他下棋,也不會耐心教這小姑娘的。 蘇合跟林奇峰學了兩個多月,把他的風格倒是學了七八分,但實際上也只是模仿個空架勢,能糊弄下二三流的高手。真正的一流高手,哪有完全模仿別人的風格,卻不形成自己的風格的。 而太子殿下,在圍棋一道恰恰也就勉強算是二三流罷了。 一般情況下跟他對弈的人也不敢贏他,所以他一直對自己的實力也沒有清晰的認知。 蘇合倒是還沒學會故意輸給上司。她很認真的跟他下棋,因為水平有限,也就勉強做到跟他勢均力敵罷了。這恰好誤打誤撞地搔到了太子殿下的癢處。 兩人用了一個時辰下完了一盤棋,最后蘇合僥幸勝了三子。 這下把太子殿下的棋癮給勾了出來,棋逢對手,尤其對手還跟多年前殺的自己片甲不留的高手十分相似,實在是讓人欲罷不能。 在船上也沒別的事,兩個人一下午就這樣一盤一盤的下,互有輸贏,都覺得十分酣暢淋漓。 投入一件事,就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也不會一直困在自己的情緒里。 晚飯的時候,太子殿下終于多吃了半碗飯。 船至少要在海上飄五天,僅僅用下棋打發(fā)時間,也單調(diào)。但畢竟是國破家亡的時候,也不適合弄絲竹之聲。蘇合見太子精神好了,又去找杜飛白要了些書。下棋下累的時候,蘇合就給太子殿下讀一讀。 太子殿下發(fā)覺自己真是小看了蘇合,就算一般書香門第的女子,也就是讀些《女戒》之類的書,蘇合竟然連《管子》這類一般士子都未必看過的書都讀過。 而蘇合的有文化,就更是襯托出封四姐這個大草包實在是太過粗俗。 本來封四姐跟太子殿下一兩個月最多見一面,兩人還能勉強做出一副君臣相得的模樣假裝互相欣賞。 如今在船上,日日相見。雖然杜飛白已經(jīng)盡力了,船艙也還是比不得陸上的宮殿寬敞。太子殿下偶爾還能聽見封四姐在外面調(diào)戲侍衛(wèi)的調(diào)笑聲。 太子殿下忍無可忍,叫杜飛白找了兩間房讓封四姐和蘇合都搬出去了。不過實際上消失的只有封四姐而已,蘇合還是整日在太子殿下的房間呆著。 那一日,蘇合讀到:“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br> 太子殿下忽然問:“你將來,想做一個什么樣的人?” 蘇合一愣,“草民……” 太子寬和地笑了起來,“江湖人不拘小節(jié),蘇姑娘別緊張,也別自稱草民了,習慣怎么說話就怎么說話吧。孤不在意這些?!?/br> 蘇合覺得,太子殿下似乎格外青睞法家之言,對于這種禮法尊卑還是比較講究的。這么說明顯只是為了拉近距離。大概,是想要聊聊家常? 蘇合想了想,說:“我從小生活在枯榮谷,我?guī)煾笌е覀儙熜置萌藵谰热?,研究各種疑難雜癥。我想做像我?guī)煾改菢拥娜恕H绻幸惶炷苤亟輼s谷,就更好了。” “濟世救人,好志向?!碧右馕渡铋L地看了她一眼,又問:“你一個小姑娘,就算醫(yī)術(shù)高明,但手里也沒什么銀錢,將來打算怎么重建枯榮谷?” 說起枯榮谷,蘇合話就多了,“師父當年也是從無到有。我雖然不肖,但抱著這個目標一步一步慢慢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未必便做不到?!?/br> “說的具體一些?!碧铀坪跏钟信d趣。 蘇合說:“重建枯榮谷,除了醫(yī)術(shù),其實說白了,也就是衣食住行這些事。我可以先選個交通便利但又不需要太熱鬧的地方給人看病,地方不需要太大,慢慢籌錢,慢慢擴大。看的病人多了,名聲傳出去了,也許會像師父當年一樣遇到仗義疏財?shù)牟∪耍瑤兔◣组g屋子。其它的事情,之前我在枯榮谷的時候也都做熟了的。聯(lián)系幾個藥材商定時供藥,然后在附近村子雇些人負責飯食還有雜事。病人的車馬就放在附近的鎮(zhèn)子上,我只用養(yǎng)少量的幾匹騾馬供病人往返鎮(zhèn)子就好?!?/br> 說起枯榮谷的事,小姑娘的眉目仿佛要發(fā)光一樣,“能力小,就建一個小一點的枯榮谷。如果能力大了,就建大一點的枯榮谷,也可以把條件弄的更舒適一些?!?/br> “沒想到蘇姑娘年紀這么小,對庶務還挺在行?!碧拥钕挛⑽⑿χ掍h一轉(zhuǎn),問:“蘇姑娘,你對監(jiān)察處怎么看?” 蘇合飛快地看了太子一眼,猶豫說:“我……我對監(jiān)察處不是太清楚。之前已經(jīng)在著手研究藥方了,但資料零散,還沒有眉目。等到了金陵,我會盡力的?!?/br> “不是說這些。而是……監(jiān)察處的存在,究竟意義何在?”太子看著蘇合,帶著幾分鼓勵,“隨意聊聊,說錯了孤也恕你無罪?!?/br> 隨意聊聊?蘇合覺得監(jiān)察處這地方,實在不怎么人道,而且教出來的人,也多少都有點奇怪。堂堂朝廷搞這種陰私之事,有失格調(diào)??墒沁@種話,她敢對太子殿下說嗎? 小姑娘半天不敢說話,其實已經(jīng)說明問題了。太子殿下忽然笑了起來,不同于之前的浮于表面的溫和,這次的笑倒是真有幾分暢快。 “法者所以興功懼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爭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碧拥钕轮貜土艘槐樗白x的內(nèi)容,說:“一個國家,律法分明,各司其職。何必要養(yǎng)一撥游離于律法之外的刺客組織,疑天下臣民,擾亂正常秩序呢?” 這算是一個統(tǒng)治者掏心窩子的話了,也的確是一個有法家傾向的統(tǒng)治者會說的話。蘇合表情有些肅然,又有點疑惑太子殿下為什么會跟她說這些。 太子嘆了口氣,“只不過如今是戰(zhàn)時,陳國有暗金堂。我大周卻無可用之人。” 蘇合猶豫著要不要再表一表忠心,太子殿下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監(jiān)察處是權(quán)宜之計。待天下承平,愿你不忘初心?!?/br> 蘇合看著太子殿下,覺得自己似乎應該明白點什么,但又什么都沒明白。 太子看著她,用一個長輩的語氣說:“十八歲,也是個大人了。你雖是女兒身,但這些日子相處,孤看你也不比男兒差什么,難得還有濟世救人的胸懷。許多能臣干吏在你這個年歲都已經(jīng)治理一方。孤相信你?!?/br> 相信她什么?蘇合十分迷茫。 不過太子也沒就這個話題再繼續(xù)說下去。 ☆、第52章 任職 船離岸的時候悄無聲息,到金陵的時候卻是百官迎接,場面十分宏大。 平城失陷,陛下殉國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金陵,無數(shù)官員士紳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太子也似乎十分動情。 可苦了他們這些侍衛(wèi),為了防備可能突然的危險,又不知本地防衛(wèi)是否可以信任,一直緊繃著神經(jīng)。 這時就顯出這一路護送太子殿下的好處了。盡管這一路上滿打滿算也就十多天時間,甚至大多數(shù)人跟太子殿下是沒什么機會交流,但太子殿下明顯更信任他們。 剛到行宮,就由這二十多名侍衛(wèi)接掌了行宮防務。 相信今后御前統(tǒng)領(lǐng)必然是從他們之中挑選的,若是太子強勢些,這些人還會安插進金陵城的各級防衛(wèi)官員中去。 這些侍衛(wèi)年紀都不算大,可算是一步登天。 侍衛(wèi)們整頓行宮防務,忙的團團轉(zhuǎn),剩下岳清歌、封四姐以及蘇合這三個編外人員就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