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蘇墨弦起身,不緊不慢道:“兒臣聽?wèi){父皇發(fā)落?!?/br> 武帝長嘆一聲,“罷了,林淑兒前有刺殺南詔公主,后有圣殿欺君,朕……” “皇上!” 武帝話剛剛出口,林辰遠(yuǎn)已重重跪下地去,“砰!”的一聲,一個(gè)頭將地面也磕得狠狠震了震。 林辰遠(yuǎn)是當(dāng)朝丞相,勢力盤根錯(cuò)節(jié),他此番一跪,許多文官立刻緊隨其后,跟著跪下,竟是浩浩蕩蕩之勢,看來頗為震撼。 武帝怔了怔。 林辰遠(yuǎn)懇切求道:“皇上,罪臣自知教女無方,才讓她犯下此等大罪,原本不敢再為她求情。只是,如慕公子所說,即便罪無可恕,臣女亦是中了那妖邪蠱術(shù),為人所cao控,身不由己。殿前欺君,想來也是沒有辦法,說到底,那原本也不是她所為啊,恐怕是一時(shí)驚嚇?biāo)虏艜诓粨裱?。臣以為,臣女莫名中蠱,為人cao縱,此事牽涉重大,可否請皇上饒她一命,再行細(xì)細(xì)詳查?尋根究底,將那真正居心叵測之人揪出?” 林辰遠(yuǎn)說到此處,再次重重磕下頭去,朗聲求道:“請皇上看在微臣一直以來忠心侍主的份上,饒臣女死罪。” 林辰遠(yuǎn)說罷,他身后官員跟著齊聲求道:“請皇上三思!” 云奕目光微冷,便要再說什么,手上一緊,卻是傾城往他看來,緩緩搖了搖頭。 云奕頗為不解,卻見傾城目光平靜,只得作罷。 武帝往慕長豐看去,“大將軍如何說?” 慕長豐拜道:“皇上,微臣認(rèn)為,丞相所言不無道理。若論叵測當(dāng)誅,那背后陰險(xiǎn)之人才是最為叵測,最該誅滅?!?/br> 慕長豐與林辰遠(yuǎn),兩派勢力,素來分庭抗禮,如今卻站在了同一線上,一時(shí)間,大周的朝臣竟是無比的團(tuán)結(jié),齊齊朗聲道:“皇上三思。” 傾城靜靜將一切看在眼底,目光沉靜如水,心中卻漸漸清明起來。 蘇瑜,究竟是什么樣把柄落到了林淑兒手上,才讓你這樣的人也動(dòng)不得她? 你不問慕長豐,我或許還不敢確定,你卻將慕長豐推了出來。慕長豐是什么樣的人?此刻他會站出來,只能是你的授意! 好啊,你不要她死,剛好,我也不想讓她這么容易死了。 ☆、第三十章 “睿王側(cè)妃林氏,為人所縱,刺殺南詔公主,原本罪不容誅。然朕念及丞相一門忠烈,林氏身重蠱術(shù)亦身不由己,故而從輕發(fā)落,今褫奪林氏睿王側(cè)妃頭銜,貶為睿王府侍婢,以儆效尤。” 殿中僵持,良久,武帝沉聲下旨。 聲落,復(fù)又看向林辰遠(yuǎn)和傾城,“丞相,公主,朕如此處置,兩位可還有異議?” 林辰遠(yuǎn)臉上一時(shí)青紅白三色交替。 貶為侍婢……對士族豪門而言,為奴為婢,無異于是讓他們生不如死,更讓家族蒙羞,還不如直接將人休離睿王府。 這果然是沒死也脫了一層皮。 卻也不敢再有微詞,林辰遠(yuǎn)恭敬拜道:“臣謝皇上開恩?!?/br> 傾城望了林辰遠(yuǎn)一眼,彎唇道:“陛下圣明?!?/br> …… 宮宴結(jié)束之時(shí),下弦月幾乎到了正中。 夜微涼,傾城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由夜闌扶著,正要踏上車輦,一道溫潤清朗的聲音將她叫住,“公主?!?/br> 傾城轉(zhuǎn)過身來,只見皎潔清輝之下,公子姿若青竹,面容如玉。 傾城淡聲問:“慕公子有何事?” 慕玨從袖中拿出一支白凈的瓷瓶來,“聽說公主昨日為大火燙傷,這是慕玨親制的藥膏,自然是不及宮廷靈藥,但止疼消炎的效果還是不錯(cuò),小小心意,還望公主收下?!?/br> 傾城神色無波地看著慕玨。 原本一眾人出來,周遭的人自然還未散去,慕玨此舉,引來不少人側(cè)目。他身后不遠(yuǎn)處是相攜而來的蘇墨景和蘇墨弦,兩人這時(shí)亦一同往她看來。 傾城往夜闌看去一眼,夜闌頷首,隨即上前接過慕玨手中的藥。 傾城淡道:“如此,謝過慕公子了?!?/br> 話落,轉(zhuǎn)身上了車。 車輦剛剛駛出,簾子將落未落之時(shí),傾城只見前方一人急急而來,那人身穿銀色鎧甲,身形高大,看那步伐卻無絲毫軍士的沉穩(wěn),更像是有迫在眉睫之事。然而月色之下,傾城還未看清那人的臉,簾子便被放下。 夜半,將領(lǐng),急報(bào)? 隨著車輦輕搖,傾城闔上眸子,手中捏著方才夜闌交給她的紙條。 待我,解釋。 …… 皇宮是個(gè)有著無數(shù)秘密和禁地的地方,在后廷的西北角有一座宮殿,不見宮名,荒廢多年。先帝時(shí)期,一直有禁軍把守,不讓任何人靠近。而今改朝換代,禁軍卻已不見,只留了冷宮一座,夜中無盡荒涼。 傾城揭開黑色錐帽,露出清冷的一張臉。望了眼那高聳的宮墻,足尖輕點(diǎn),略一提氣,黑色夜行衣與黑夜相融,轉(zhuǎn)眼,已身在冷宮之中。 足尖踩在荒草之上,發(fā)出窸窣的聲音,也帶著凄冷。放眼院中物像,傾城微微蹙了蹙眉,心中一陣熟悉的感覺。 在哪里見過? “拜見公主。” 身后傳來一聲,不卑不亢,無波無瀾,仿若兩人此時(shí)此地相見,并無稀奇。 傾城緩緩轉(zhuǎn)身,眼前的宮女,粉色宮裝,十七八歲的年紀(jì),模樣清秀,似乎也與這大周成千上萬的宮女無絲毫不同。 “憶昔……”傾城緩緩念著這兩個(gè)字,“是你的真名嗎?” 眼前的宮女,正是自昨夜便消失得無影無蹤的憶昔。 只是此刻,憶昔卻再不見絲毫的小心翼翼,反倒雙目平靜,有著和她的年紀(jì)不相符的沉斂。 “是的,姑姑賜名,不敢擅自更改?!?/br> “姑姑……”傾城想起那一日那個(gè)枕頭,“本宮記得你的姑姑,醫(yī)術(shù)不錯(cuò)。” “是,宮中長日無聊,姑姑便盡心鉆研醫(yī)術(shù)?!睉浳粽f著,坦然視著傾城,“奴婢敢問,公主如今的容貌,是生而有之嗎?” 傾城似笑非笑,將眸中清冷掩下。 憶昔靜了片刻,失落道:“是奴婢唐突了。” “你有什么話要說,直說吧?!眱A城淡道:“若你今日讓本宮白跑了一趟,你在本宮與林妃之間雙面討好,可不要怪本宮留你不得?!?/br> 憶昔頓了頓,“公主,今日林妃身上所中之蠱,并不叫同心連命蠱,而是情蠱。以她癥狀,她體內(nèi)必定是母蠱無疑,而且,慕公子在說謊。子蠱的確不能反懾母蠱心神,但子蠱與母蠱同氣相連,同生共死,一旦子蠱亡,母蠱宿主亦當(dāng)即斷氣?!?/br> 傾城雙目微瞇,“你怎知道這些?” “這雙蠱……”憶昔笑了笑,笑得凄冷蒼涼,仿佛憶起了什么悲傷之事,“這雙蠱,當(dāng)年原是先帝要種在姑姑體內(nèi)的。” 先帝…… 分明只有兩個(gè)字,傾城卻只覺心頭大大震動(dòng),眼睛竟也莫名的熱了熱。她上前一步,直直逼視著眼前的宮女,冷冷問:“你究竟是誰?” 憶昔目光平靜,“奴婢是這冷宮中的一名宮女,從出生便在這里。” 傾城雙目微瞇。 憶昔凄凄一笑,“恕奴婢斗膽揣測,公主其實(shí)是相信奴婢的吧。否則,宮宴之中,奴婢易容為太子的侍女,送青梅酒給公主,公主認(rèn)出奴婢的當(dāng)下便已將奴婢拿下了,也不會有此刻冒險(xiǎn)前來一敘。” “相信?”傾城一笑,仿若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眼中漾著嘲諷,“本宮如今聽得這兩個(gè)字也是覺得可笑的。不過是有些訝異,親自前來一探罷了,你能從夜闌微雨的手上逃脫,倒像是有極大的本事,不該是甘心效力于林妃之流才是?!?/br> “那么奴婢,也定不讓公主失望。” 傾城靜靜望著憶昔。 憶昔道:“公主,也許先帝尚在人間?!?/br> 憶昔此言一出,傾城只聽得“轟”的一聲,腦中一片空白,眼前卻是急劇的黑暗落下,她的身子重重晃了晃,竟只覺渾身酸軟無力,幾欲倒下。 憶昔連忙上前扶她,傾城卻一把將她重重甩開,嫩蔥一般的指狠狠指向她,厲聲道:“你的主子究竟是誰?是誰派你來的?又是哪個(gè)在懷疑本宮,派你來加害本宮?是武帝嗎?” 聲落,傾城眸光之中狠色掠過,身形一晃,已是揮出重重一掌,“現(xiàn)在便殺了你!” “啪!” 一掌落到憶昔胸口,憶昔當(dāng)即口吐鮮血,倒落在地。 “公主……”憶昔無力望著眼前臉色慘白的傾城,竟是落下淚來,“公主,是奴婢的錯(cuò),只怪奴婢遲遲沒能找到您,才害您受得今日之苦?!?/br> 憶昔眼中的真切,竟讓傾城眼睛一陣陣的酸熱,有什么幾乎要滾落,傾城連忙斂住情緒,厲聲喝道:“不要再裝了!我不會相信你,你休想騙過我!” 聲落,一掌擊至憶昔面門,然而,她終究從未殺過人,一時(shí)間,手掌竟有些發(fā)顫,遲遲不能落下。 看憶昔這模樣,要么,是果真知道她身份;要么,是受人指使,還在試探她。理智告訴傾城,無論是那一種,這個(gè)憶昔都絕不能留,她來路不明,居心叵測,絕對不能留她性命,成為他日禍害! 可是,萬一……若是萬一……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最微乎其微的那一種,那時(shí)……那時(shí),她是親眼看到蘇墨弦斬下了父皇的頭顱。 情緒剎那間激蕩翻涌,傾城控制不住,眼淚簌簌落下。 就在她情緒難控的時(shí)候,后頸忽然一陣刺痛,眼前一黑,傾城已軟軟倒下。 然而,她的身子終究沒能落地,一道黑影如影似幻般掠來,將她小心攬入懷中。 憶昔原本也正沉浸在激烈的情緒里不能自已,陡然見這變故,神色一凜,猛然抬頭,卻在見到那俊美如仙的容顏時(shí),訥訥低下頭去。 “睿王?!?/br> 憶昔跪倒在地,低低叫了一聲。 來人正是蘇墨弦,他一手將傾城摟在懷中,居高臨下望著憶昔,一雙眸子沉黑,幾乎與黑夜融合。 憶昔垂眸,輕聲道:“奴婢有愧王爺命令,王爺責(zé)罰奴婢吧?!?/br> 蘇墨弦嗓音聽不出情緒,“為何寧愿死在她手下,也不解釋?” 憶昔眼中緩緩落下一行淚來,“公主她如今已經(jīng)不相信任何人了,奴婢真的不敢想象,究竟是曾經(jīng)經(jīng)受過怎樣的痛苦,才能讓她像如今這般絕望地防備著。若是能讓她稍微好受些,便是讓她如此恨下去又有何妨?” “你倒是忠心。” 憶昔苦笑道:“姑姑對憶昔大恩,憶昔區(qū)區(qū)一條命算什么?若是死在公主手下,哪怕只能成全她一時(shí)的痛快,憶昔也是求仁得仁了。其實(shí)睿王您何必出手相救呢?您自己不也什么都清楚嗎?即便沒有憶昔,您也可以自己告訴公主。” “她會信嗎?”蘇墨弦嗓音輕遠(yuǎn),竟不知是在問憶昔還是在問自己。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真相與這假象同樣的讓人絕望,她如今這般,怎么都會痛苦了?!?/br> 蘇墨弦凝視著懷中女子,清輝之下,她的臉色愈加慘白凄涼,蘇墨弦只覺心中一直揪疼著,無以將息,竟只有如此抱著她,方才覺得好過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