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憶昔目無波動。 她的母親是宮中宮婢,因與宮中侍衛(wèi)私.通,這才有了她。按照宮中規(guī)矩,原本該活生生杖斃,她的母親不甘心,和那侍衛(wèi)一起私逃,卻走露了風聲,兩人被追殺到了那座冷宮,驚擾了冷宮之內(nèi)的女子。按理說,冷宮之中囚禁的女子,應(yīng)當是自身難保才是,不想,那女子竟將她的母親救了下來。最后,她的父親在劫難逃,母親卻得以在冷宮之中,終是保全了性命。 然而,因她的母親懷她之時受了太多波折,生產(chǎn)時胎位不正,幾乎一尸兩命,冷宮中的女子救下了剛剛出生的她,對大人卻是無能為力。因憐惜她將將出生便沒了母親,又將她收養(yǎng),取名憶昔,讓她喚她姑姑。 憶昔在冷宮中出生,從未離開過那里,一直在那兒陪伴了姑姑十多年。姑姑對她悉心疼愛教導(dǎo),視如己出,后來她才知道,姑姑有一個女兒,從一出生便被奪走了。姑姑說,她如今活著,唯一的愿望也就是能夠見一眼她的女兒。 憶昔至今不知那愿望是否實現(xiàn),因為五年前,先帝登基之日,冷宮大火,那以后,姑姑便不知去向。不知去向的還有許多人,準確地說,冷宮里的人,除了憶昔,沒一個剩下。所有人都說姑姑死在了那一場大火之中,然而憶昔卻不相信。她想,像姑姑那般傾國傾城的女子,她的一生都該是一段傳奇,而萬萬不該是如此無聲無息地死在冷宮之中。 五年前,先帝登基,冷宮一場大火,讓姑姑不知去向; 兩年前,城破宮傾,先帝崩,皇宮內(nèi)一片哀嚎遍野,憶昔趁亂逃出了這皇宮深圍。 憶昔出得皇宮,第一件事自然是去尋姑姑的女兒。然而,她自小生活在冷宮之內(nèi),那方寸之地,整個帝都對她而言著實太大,待她終于尋到姑姑的女兒時,她已經(jīng)立在了城樓之上,迎著寒風蕭瑟,像一朵開敗的牡丹。 而憶昔,就是那一日匍匐在她腳下無數(shù)臣民之中的一人,一抬眼便認出了她,她的臉和姑姑一模一樣,一樣的傾國傾城。 “天元已滅,傾城一死!” 當她看到公主像一只絕望又美得驚心動魄的蝴蝶一般,翩翩墜下之時,她淚流滿面。 不值得,不值得…… 公主,那個國家將你的母親囚禁在冷宮半生,讓你們母女此生不得相見,你不值得為它去死啊! 憶昔要為公主報仇,她想,是那個叫蘇墨弦的男子逼死了公主。公主那般的美麗,她還是姑姑的女兒,她的夫君,應(yīng)當是天下最好的男子才是,應(yīng)當將她寵愛到了心尖尖上才好。然而,為何那個男人得到了她,卻不懂珍惜她呢?卻要利用她,毀滅她的國家,使她成為千古罪人,最后,還逼死了她。 憶昔跑到了林淑兒身邊去,努力表現(xiàn)自己,終于成了林淑兒的心腹。她想,林淑兒是蘇墨弦的側(cè)妃,總有機會接近那個男人。只是,憶昔卻萬萬沒想到,一個女人不得寵竟可以不得寵到那般的地步。兩年,蘇墨弦從不進她的房不說,連吃飯也從不與她一起,更甚至見她一眼便毫不掩飾厭惡仇恨,若是林淑兒裝得急了,那個男人更直接離開京城,幾個月幾個月地不回。 憶昔看不起林淑兒的沒用,不打算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了。沒想,一日,林淑兒卻派她去行館,做她監(jiān)視南詔公主的眼線。 那晚,南詔公主前腳出門赴那林幻兒的約,將自己拿去送死,憶昔后腳便溜了。夜闌微雨的確有些本事,險些將她捉住,然而憶昔是要殺蘇墨弦的人,怎么可能連兩個婢女也對付不了? 憶昔也沒有回去林淑兒那里,林淑兒太沒用。她正在街頭游蕩想法子報仇之時,仇人卻出現(xiàn)在了她面前。 蘇墨弦的可怕遠遠超乎憶昔的想象,原來,她的底細,他竟從一開始便一清二楚。 他淡淡望著她,“你昨日想要助林淑兒殺的,便是你姑姑的親生女兒,你就是如此報恩的嗎?” 憶昔只覺五雷轟頂。 她一心要為她報仇,結(jié)果,卻竟險些殺了她嗎? 蘇墨弦告訴了她一些事,一些她做夢也不敢想象的事!她片刻也不能將息,當夜便在蘇墨弦的幫助下混入了皇宮。睿王一盞葡萄酒送過去,太子立刻便將一盞青梅酒送去,而她,就是那送青梅酒的宮女。 之后又鬧出了林淑兒的蠱。 同心連命蠱……根本沒有什么同心連命蠱,那是情蠱,是先帝幾次想要種到姑姑身上的情蠱! 先帝還活著! 憶昔幾乎立刻便有了結(jié)論,她暗中去為睿王添酒試探,睿王坦然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沒錯,先帝還活著。 后來,憶昔便再不見了理智,她想起公主所受一切,她不過旁觀,也只覺崩潰……后來,她崩潰得逼得公主幾乎親手殺了她。 睿王出現(xiàn),將公主帶走,臨走前對她說了一句,“若你想死,本王不攔你,為她做最后一事……” 揣度著睿王已帶公主安全離開了皇宮,憶昔便去了未央宮,刺殺武帝。 ☆、第040章 武帝身旁高手如云已不必說,他自己當年亦是文武全才,憶昔卻是個小丫頭,若她真能刺殺得了,也是個笑話了。 其實憶昔也沒想殺他,她只是甘愿成為蘇墨弦的棋子,為傾城報仇罷了。 雖然,很多地方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憶昔多少猜出,武帝是認得她的,卻不知,他抓了她,想要引來的人到底是誰。為何武帝會以為她一個小丫頭會那么重要? 很顯然,這是一局請君入甕,只是睿王和武帝想要請的人,根本不是同一個。 武帝居高臨下望著她,“你告訴朕,那個人到底在哪里?” 憶昔蒼白的唇緊緊抿著,眼睛寂靜無波。 她心想,武帝口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她卻不會傻得開口去問,她如今對武帝還算有些利用價值,若是讓他發(fā)現(xiàn)她其實連那點利用價值也沒有,豈不是自尋死路? 武帝見她沉默,自然將那當成是她在裝傻,雙目如鷹隼般犀利,“你以為你不說話,就能與他脫了干系嗎?你身上的香,若有似無卻經(jīng)久不散,若是普通人,恐怕根本察覺不出,卻絕瞞不過朕,這是慕離的妙顏香。單獨用來是香,配合著他獨門的點**指法卻是致命的毒,是他當年送給那人防身所用?!?/br> 憶昔心中驚怔。 這香原來還有個這么好聽的名字,妙顏? 慕離又是誰? 這是睿王離開時撒到她身上的香粉,除了香粉撲來那一瞬間,其后那味道幾乎散盡不可聞,如武帝所說,普通人恐怕根本察覺不出。但武帝卻知道它的名字,還知道它是誰做出來的。 憶昔緩緩想明白過來。 是睿王故意用這香使武帝想到了另一個人身上去,那個人叫慕離,是武帝極為忌諱之人,武帝抓了她卻沒有殺,便是想用她將慕離引出來。 可是,她根本不認識慕離,自然不能將慕離引來。沒引來慕離,卻引來了另一個人。 那個害得公主如今這般絕望痛苦的男人! 如今形勢,憶昔不能說話,多說一個字便是錯。她一直靜若無波的模樣,靜靜垂著眸子,一心求死一般。 武帝望了她良久,卻奇跡般地沒有動她,叫來了下凡,又將她送回了天牢。 …… 因有傾城的警告,夜闌縱使萬般想救慕玨,也不敢用宮中的眼線,只能孤注一擲,孤身去了未央宮。 縱火,調(diào)虎離山。 卻是將自己置于了九死一生的境地,幸得“傾城”見得失火,及時離宮。夜闌見機扯下面皮,換了衣服,回到“傾城”身邊去,兩人這才一同出了宮。 出得宮門,“傾城”自是一路回去行館,夜闌卻半途跳了馬車。 循著暗號所至,夜闌微微驚訝,這里竟就是那一夜她們來的地方,京西那一處荒宅。 慕玨昏迷在地,傾城在一旁試圖將他體內(nèi)的毒逼一逼。然而她將自己弄得滿頭冷汗,卻一點用都沒有。 慕玨遲遲不醒。 “怎么回事?” 夜闌連忙上前來,扶過慕玨,手指搭上他的脈搏。 傾城透支無力,見夜闌臉色一寸寸白下去,她問:“你能將他的毒逼出來嗎?畢竟,他中毒的時間還不算久。” 夜闌眼底卻盡是慌亂,她望著傾城,痛苦地搖頭,“沒用的,應(yīng)該是方才那兩個大內(nèi)高手的掌中毒。公子為他二人內(nèi)力所傷,毒瞬間侵入筋脈,進入五臟六腑。毒性劇烈霸道,除非有解藥,否則……” 傾城雙目一緊,“否則什么?” “輕則功力散盡,筋脈俱損,公子從此成為廢人;重則……筋脈俱斷,性命不保?!?/br> 傾城倒吸一口氣,只覺頭頂仿佛有烏云一般,猛然間遮天蔽日,沉悶地幾乎讓她窒息。 “那要如何才能救他?”傾城急切地問,心中一時間已轉(zhuǎn)過了好幾個念想,“我們現(xiàn)在回谷,那里有那么多的藥,一定能煉出解藥來?!?/br> 夜闌垂下眸去,動作輕柔至極地將慕玨抱入懷中,嗓音帶著一股飄渺,“沒用的,練這種毒功之人,唯有他們自己才有解藥。而更可怕的是……” 夜闌的嗓音逐漸清了下去,更連呼吸也幾乎感覺不到般。 傾城心中不好的預(yù)感鋪天蓋地,仿佛怕聲音太大也驚到了慕玨的生息一般,她極輕地問夜闌,“是……什么?” 夜闌凄然一笑,竟有一滴淚落入了慕玨臉上,“原本就是殺人所用,多半根本就沒有解藥?!?/br> 傾城聞言,渾身一軟,只覺瞬間如被抽去了筋脈一般,雙目睜得大大的,卻沒有神。 夜闌已將慕玨抱了起來,緩緩離開這處荒蕪的后院。 …… 傾城與夜闌兩人合力,將慕玨帶回了山谷。 自清楚慕玨的傷勢,夜闌便有些詭異的平靜,那樣的平靜卻絕非真的理智,反倒像是萬念俱灰再無所畏懼一般。若不是傾城阻攔,她甚至便要抱著慕玨在帝都街頭這么直直走過,所幸,傾城還存著一絲理智,將她攔了。又想到京中一處密道可去到城外,兩人便由那里出了城,一路喬裝隱蔽。 回到山谷,將慕玨安置,夜闌便靜靜坐在慕玨身旁,唯一所做之事便是打了水將慕玨臉上的血跡擦凈。 傾城望著夜闌這模樣,心中五味雜陳。 誰說殺手無情? 慕玨中毒,夜闌了無生意。而她…… 慕玨原是以身救她才會這樣,她卻做不到夜闌那般。 想起落入禁軍重圍之中時,慕玨對她說的話: “因為,我愛的女子她愿意與我生死相隨?!?/br> “有些事,我不想再讓你別的男子為你做了,你懂嗎?” 慕玨,你知道嗎,能真正與你生死相隨的那個人,不是我。我會使盡萬般手段救你,將自己置于死地也在所不惜,卻不會與你生死相隨;你若因我而死,我只會帶著你的仇恨一起,繼續(xù)在那萬劫不復(fù)的復(fù)仇之路上走下去。我此生若死,必定是帶著仇恨,與蘇墨弦一同去死。 …… 任夜闌陪著慕玨,傾城迅速去藥房撿了幾味藥,有條不紊地放到藥罐里便煎。守著火候的時間里,又拿了慕玨留在這里的幾本關(guān)于毒術(shù)的書快速翻看。 看得她真是滿心絕望。 這時藥好了,傾城滅了火去拿。因為心思還在解毒上面,這么一晃神,竟忘了拿個帕子墊著,直接上了手去取。 剛剛滅了火的藥罐,里面的藥還小小的冒著沸騰的泡泡,罐子guntangguntang的,傾城一身細皮嫩rou,從頭發(fā)絲兒到指尖全是身嬌rou貴,就這么直直握緊了上去。當下,guntang之意襲來,燙得傾城下意識低叫一聲,就要松手。 轉(zhuǎn)念卻想到若是摔了這罐,還要重頭煎過,時間來不及……竟生生忍了下去,任憑自己被燙得臉色慘白,硬是忍著將藥罐小心放到了一旁。待一松手,呼著被燙起水泡的手指,幾乎要跳起來才能緩解疼痛。 傾城將藥端到夜闌手邊,示意她喂慕玨。 夜闌目若止水地瞥了眼那黑漆漆的藥碗,“不必白費心思了,沒用的?!?/br> 傾城蹙眉,心道,深陷情愛的女子果然全要蠢死了嗎?當年的自己是這樣,夜闌素來冷血聰慧,如今卻還是逃不過成了這樣。 傾城道:“我是沒有辦法救他,但總要讓他先醒過來,他一向厲害,說不定,他有辦法呢?” 夜闌聞言,死寂的眸子里緩緩現(xiàn)出光芒,連忙去接傾城的藥碗。